見蘇魯克行如此大禮,忽都魯急忙把他扶起:“國破家亡之人,不敢再稱什麽特勤。不過,我已經起誓要重建汗國,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蘇魯克右手攥成拳頭,堅定地對忽都魯說道:“特勤殿下,蘇魯克雖然隻有一隻手,但也一定會跟在殿下的馬後,揮刀執矛,為金狼旗衝鋒陷陣!”


    蘇魯克舉起右手之時,忽都魯才意識到他方才所說的“一臂之力”有些不妥。但見蘇魯克神色堅定,他立刻明白了蘇魯克的心意,一股熱流在忽都魯的心頭激蕩。


    “我看你有勇有謀,不知你能否將認識的突騎施勇士都帶到俱蘭城去?俱蘭城東門外二十裏有座烏滸莊園,隸屬於烏滸商肆。報上我的名字,就會有人接應你們去怛羅斯城。”忽都魯以商量的口吻問道。


    “烏滸莊園?怛羅斯?”蘇魯克先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猶豫片刻後,才低低問道:“在下鬥膽,請問特勤殿下,究竟是何方神聖在幫助我們突騎施人?難道是石國嗎?”


    忽都魯望著蘇魯克殘缺的左臂,一時不知該怎麽迴答。


    蘇魯克察覺到忽都魯麵有難色,趕忙說道:“殿下此刻若是不方便,就不必迴答。”


    “不!”忽都魯似乎下定了決心,抬頭凝視著蘇魯克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父汗說過,為政之道,貴在推心置腹。複國之舉,絕非易事。我不能讓你不明不白地卷入其中。當前支持我們複國的,是唿羅珊的齊雅德將軍。大食軍在怛羅斯城有一處營地,他們已經承諾,給所有到怛羅斯城的突騎施勇士提供兵器和糧餉。”


    “大食人!?”蘇魯克心頭一震,左肩忽然感到一股錐心之痛。此時他才恍然大悟,為何方才提到大食人時,特勤臉色有些尷尬。


    “若你不願意助我,也請不要暴露我的行蹤。”忽都魯不待蘇魯克張口,就主動說道,作勢要走。


    “感謝特勤的信任!殿下可能擔心我與大食人有仇,不願意接受大食的資助。殿下無需多慮!和誰結盟、借助何方力量複國,並非我這樣的粗鄙武夫該考慮的。我隻知道,隻有跟隨殿下,才可能驅除葛邏祿和沙陀人,重建突騎施汗國!所以,懇請殿下全力施為,盡早讓金狼旗再次迎風揚起!而我,將會全心全意追隨殿下,為突騎施汗國流盡最後一滴血!”


    蘇魯克的錚錚誓言,讓忽都魯鼻頭一酸。他肅然行禮道:“將軍高義,令人感慨!有將軍在,突騎施人必將重新開牙建國!”


    蘇魯克連忙迴禮道:“殘廢之人,當不起特勤如此讚許!在下隻求為殿下麾下一卒,為金狼旗奮戰到底!”


    “蘇魯克!”忽都魯鄭重喊道。


    蘇魯克一愣,連忙迴道:“殿下,蘇魯克在此!”


    “我以突騎施汗國特勤的身份,任命你為附離軍的千夫長!”忽都魯的神情,如同在金狼旗下的黃金大帳中發號施令的大汗。


    “諾!”蘇魯克右拳重擊心口,仿佛站在拜將台上的大將。


    附離軍作為突騎施人最精銳的軍隊,從汗國建立以來,長期隻有數千人的規模。且各個千人隊互不統屬,都是直接聽從可汗的命令。因此,蘇魯克明白,忽都魯特勤的封賞,表現出了極大的誠意。


    “不過,蘇魯克將軍,目前附離軍隻有你一個人。”忽都魯不好意思道,表情也從號令四方的大汗變迴了十六七歲的少年。


    “特勤殿下,有你在,附離軍很快就會再次橫掃素葉河穀,令沙陀人和葛邏祿人聞風喪膽。”


    “蘇魯克將軍,我堅信這樣的日子,絕不會太遙遠!不過,你和巴庫特幫我躲避葛邏祿的追兵,會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聽到忽都魯關心自己和巴庫特的安危,蘇魯克心中一暖,他怕忽都魯擔心,連忙說道:“特勤殿下,不必為我們憂心。你趕快騎著我的坐騎,帶上數匹駿馬,向東北方向疾行十餘裏,會看見一座林木森森的小山。特勤信得過我的話,就請在山裏潛伏數日。三日之內,我一定會帶人去追隨殿下的!”


    不等忽都魯拒絕,蘇魯克便將馬韁繩塞進了他的手裏。


    忽都魯不料蘇魯克不僅不為當前的形勢擔心,反而一副有所計劃的樣子。他將信將疑,拿起韁繩,一時也下不定決心是否該聽從蘇魯克的安排。


    “特勤殿下,馬鞍左側的口袋裏有幹糧,皮囊裏有水。雖然食物粗劣,但也可以支撐數日。隻是沙陀人防範的嚴,我的馬上沒有武器。在沙陀營地附近的樹林裏,我倒是偷偷藏了些兵器,但此刻卻不方便去取。”蘇魯克細心地交待道。


    見忽都魯沒有迴應,蘇魯克以為他是懷疑自己,便簡略說道:“特勤殿下,葛邏祿人和沙陀人一直不睦。唐軍又特意將素葉水北岸的草場切割的零零碎碎,雙方早有摩擦。此刻葛邏祿騎兵貿然北進,沙陀人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我不是疑心將軍,而是擔心將軍有閃失。武器不勞將軍費心,我隨身攜帶有短匕,足以在山中自保。既然將軍胸中已有計較,我便在山中靜候佳音。”忽都魯翻身上馬,拱手作別蘇魯克,帶上三匹駿馬,策馬向東北行去。


    待忽都魯消失在地平線後,蘇魯克才用右手抓住馬鬃,躍上光禿禿的馬背,向沙陀人的營地奔去。


    忽都魯在素葉河北岸巧遇蘇魯克之時,碎葉城的玄色大帳內。葛邏祿葉護謀剌黑山正把玩著來自大唐政事堂的詔書,像找尋不到蜂蜜的黑熊,焦躁地走來走去。


    對於唐軍突如其來的西征,謀剌黑山其實有點始料未及。他本以為在遠征小勃律和征伐突騎施後,安西和北庭的兵馬會休養兩三年,然後才會在河中有大動作。


    在接到政事堂的詔書前,謀剌黑山一直在打壓沙陀人的勢力,竭力加大對素葉河穀的掌控。


    謀剌黑山的算盤本打得叮當響,他原想趁著唐軍暫時無力在河中駐軍的間隙,以碎葉城為中心,沿著素葉河穀大力擴張葛邏祿的勢力。


    而唐軍西征的消息傳來後,謀剌黑山日夜不安,他唯恐安西和北庭的唐軍借西征之名、行駐軍之實,將碎葉城再次納入大唐的實際管控範圍。


    次子謀剌思翰說,唐軍可能弄什麽“借道滅國”之謀。三十六計什麽的,謀剌黑山不懂,但他的心裏有一個最簡單的原則,那就是:吃到嘴裏的就絕對不會吐出來。因此,無論是天可汗的詔書還是安西四鎮節度使的軍令,隻要觸犯了自己的利益,謀剌黑山都不願意遵從。


    問題是,唐軍實在太強大了。多次跟隨安西和北庭兵馬東征西討以來,謀剌黑山明白,葛邏祿的實力,雖然在磧西諸部中還算可以,但和精銳的大唐邊軍相比,還差得太遠!安西或北庭兩個都護府隻要願意,都具有將葛邏祿人從草原上除名的實力。


    怎麽辦?怎麽辦??謀剌黑山思慮著如何應對安西、北庭軍馬即將展開的西征石國之戰,心神不寧。


    如何才能既阻止唐軍控製碎葉城,又避免遭受大唐邊軍的打擊呢?謀剌黑山愁眉不展之時,帳外傳來了長子得意的笑聲。


    “父汗,我抓了幾個大食探子!”滿臉肥肉的謀剌邏多“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進了大帳之內。


    “大食探子?”謀剌黑山聽了長子的匯報後,暫時放下了縈繞於胸的煩心事,關切地問道:“你怎麽抓到的?”


    “父汗,近日那些突騎施賤奴中謠言四起,說什麽突騎施人的忽都魯特勤迴來了,正在素葉河穀招兵買馬,準備反攻碎葉城。我擔憂確有其事,就命令手下加大在碎葉城周邊的巡邏搜查。今天兒郎們在城北發現一支石國商隊鬼鬼祟祟,就上前盤查。這隻商隊心中有鬼,居然暴起傷人、奪路而逃。兒郎們一路窮追猛打,抓捕了七名活口。經初步審問,才得知他們是大食人派來的探子。”


    為父汗所鍾愛的謀剌邏多,數年前就自領了一支萬人規模的葛邏祿部落,能直接指揮數千人馬。謀剌黑山更是不斷上表為長子求官,前年謀剌邏多就已被大唐任命為陰山都督府司馬。


    因此,無論是實力還是官職,謀剌邏多都要比無兵無馬、徒有虛名的陰山都督府錄事參軍謀剌思翰強大的多。元日朝議後,謀剌思翰被天可汗升了官階,但依然隻是個光杆司令,根本無法和兵強馬壯的哥哥抗衡。


    在碎葉城建牙以來,謀剌黑山就將城周邊的巡邏警戒任務全部交付給長子的人馬。前些日子,聽聞庭州發生大食探子和北庭牙兵當街血戰的消息後,謀剌黑山更是囑咐長子要嚴加巡查,決不能讓大食人窺探葛邏祿部的軍情。


    “所有大食探子都抓住了嗎?”謀剌黑山雖然喜愛長子,但也清楚他說話愛誇誇其談,不能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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