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聲響將馬群驚得四處逃散,巴庫特急忙解開拴馬繩,騎上坐騎,收攏驚慌的馬群。


    巴庫特揮動長竿驅攏馬匹之時,他不曾留意到,蘇魯克依然斜倚著樹幹,目光如無形的繩索,牢牢鎖著素葉河中那一起一伏的黑點。


    獨自一人的巴庫特前驅後趕,終於將馬群收攏在一起時,聽到河畔又響起了馬匹的嘶鳴聲。


    “怎麽還漏了一匹馬?”巴庫特滿心疑問,他驅馬向馬嘶處趕過去之時,忽然聽到,對麵的素葉水南岸,遠遠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


    “蘇魯克哥哥,快看對岸!”有些慌亂的巴庫特急忙唿喊蘇魯克,像失去指揮的士兵在唿喚自己的將軍。


    巴庫特喊了數聲,卻依然聽不到蘇魯克的迴應。他急忙奮力一躍,立在馬鞍之上,搜尋蘇魯克的蹤跡。


    此時,他才驚覺,蘇魯克的身邊多了一人一馬。


    “什麽人?”巴庫特是阿勒巴爾最好的夥伴,知道蘇魯克失去左臂後戰力下降,生怕他遭遇危險,就急忙坐迴馬鞍之上,夾.緊套馬杆,以之為長矛,驅馬發動衝鋒。


    “不得無禮!”巴庫特的長竿眼看就要打倒陌生人身上之時,蘇魯克揮動套馬杆,將之擊歪。


    “蘇魯克哥哥,你幹嘛攔我?”巴庫特還不明所以之時,蘇魯克已然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參見特勤殿下!”


    “特勤?!”見蘇魯克跪下,巴庫特來不及多想,也趕忙跟著跪下。


    “什麽特勤?”陌生人謹慎地問道。


    巴庫特偷偷抬眼,發現陌生人是位比自己略小的少年,一身粟特人的裝扮。他渾身上下都被初春的河水浸透了,正凍得瑟瑟發抖。少年身邊,有匹高大神駿的戰馬。


    “忽都魯特勤,我叫蘇魯克,曾經擔任過可汗的附離親衛,在碎葉城時見過你。後來在碎葉大戰中被沙陀人俘虜,被奴役到現在。”蘇魯克急忙迴道。


    “附離親衛?”少年盯著蘇魯克空蕩蕩的左臂,似信非信地問道。素葉河南岸,馬蹄聲越來越近,令人感到壓力。


    聽著對岸的馬蹄聲,蘇魯克顧不上去證明自己,而是誠摯地說道:“特勤殿下,想必你此刻遇到麻煩了!請你相信我和巴庫特,我們都是你的子民,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幫助你!”


    少年猶豫了片刻,扭頭望了望河對岸,然後才含糊不清地說道:“對岸那些人是葛邏祿部的軍隊……”


    蘇魯克略一思索,立刻如踏上戰場的十夫長一般,威嚴地命令道:“巴庫特,立刻和特勤殿下換衣服,然後你騎上殿下的戰馬,帶上自己的坐騎,趕緊迴到沙陀人的營地,說葛邏祿人要搶咱們的馬匹。記得在半路上換上自己的坐騎,然後把特勤的戰馬向西驅趕。”


    “諾!”巴庫特雖然隻上過一次戰場,但他仍然像士兵一樣,開始不折不扣執行十夫長的命令,在尚有餘寒的空氣中脫下了自己破爛的衣袍。


    “委屈殿下了!”見巴庫特開始脫衣,蘇魯克將目光轉向少年。


    少年顯然已經明白了蘇魯克的思路,已經脫下了濕淋淋的粟特外套。蘇魯克上前接過外套,遞給巴庫特後,又伸手將少年的頭發弄亂,遮蔽住大半麵孔。


    巴庫特將衣袍遞給少年,然後披上濕寒的外套,抓起套馬杆,躍上了高大的戰馬,驅趕著自己的坐騎,策馬向北。


    巴庫特剛剛出發,河對岸的樹林裏就冒出了數十名揮舞著彎刀的葛邏祿騎兵。他們也渾不在意河水的冰冷,直接驅使坐騎躍入了素葉水中。


    “特勤殿下,你現在名叫阿勒巴爾,身份是我的弟弟。我們都是沙陀人的奴隸,在替主人牧馬。一會兒你躲在我身後,不要多說話。”蘇魯克見葛邏祿騎兵開始過河,他急促地交待道。


    見少年點了點頭,蘇魯克揮動著套馬杆,大聲喊道:“該死的偷馬賊,竟然敢偷沙陀貴人的駿馬,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們是什麽人?”蘇魯克剛喊了數聲,雪亮的彎刀帶著冰冷的水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小的是沙陀貴人的馬奴,奉命在河邊牧馬。”蘇魯克俯下身子,戰戰兢兢地迴道。


    “卑賤的突騎施奴隸!”葛邏祿騎兵哈哈大笑,嘲諷著手下敗將。他用刀側拍了拍蘇魯克的臉,然後問道:“告訴我,你剛才在喊什麽?”


    “不敢隱瞞將軍,方才有個偷馬賊忽然從對岸渡河而來,搶了一匹駿馬,就往北邊逃竄了!”蘇魯克裝作十分慌張的模樣迴道。


    “偷馬賊?他長的什麽樣子?”葛邏祿騎兵的語氣甚是急迫。


    “他動作太快,小的沒有看清。不過他渡河時騎的那匹馬特別威風,比將軍的戰馬似乎還要高些。”蘇魯克對著葛邏祿騎兵的坐騎比劃了一下。


    “你這狗奴隸,看人不行,對馬倒是挺留意的啊!”葛邏祿騎兵將彎刀從蘇魯克的脖頸移開。在他身後,所有葛邏祿騎兵都已經渡河完畢,數十匹戰馬不停地搖頭擺尾、甩落身上的水珠。


    “將軍,小的本來就是個馬奴嗎!”蘇魯克諂媚地笑道。


    “他也是馬奴嗎?”葛邏祿騎兵用刀一指,目光上下打量著蘇魯克身後的少年。


    少年連忙跪倒在地,驚惶地磕頭如搗蒜道:“小的阿勒巴爾見過將軍,我也是名馬奴。”


    蘇魯克趁著葛邏祿騎兵的注意力集中在少年身上的空隙,仔細觀察少年的一舉一動。


    蘇魯克留意到,少年的嗓音雖然驚恐,但他低垂的臉上神色沉穩,並無一絲恐懼。這讓他更加堅信少年就是忽都魯特勤。


    不過,蘇魯克突然發現,忽都魯剛換上的破爛衣袍,正在被濕冷的裏衣的陰潤下,變得如夏日斑斕的樹葉般深一塊淺一塊。他心裏一緊,一邊祈禱葛邏祿騎兵不會發現衣服的異常,一邊想著該如何應對最壞的可能。


    “你的衣服怎麽有點古怪啊?”葛邏祿騎兵似乎發現了什麽,策馬向前,似乎要近距離觀察一下跪在地上、披發遮麵的少年。


    蘇魯克擔心忽都魯特勤不會應對,正要上前替他迴話,卻被葛邏祿騎兵用彎刀攔住了。


    “小的從未見過如將軍這樣的大人物,緊張得渾身是汗。”少年連忙解釋道。


    “哈哈,沒見過世麵的卑賤玩意!”少年的奉承讓葛邏祿騎兵一陣狂笑。蘇魯克卻緊張得心都要跳出胸腔了。


    “將軍,小的剛才模模糊糊看到了偷馬賊的樣子,好像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他兇得像頭野狼,搶了我的坐騎就往北跑了。”少年不待葛邏祿騎兵狂笑聲停,就結結巴巴地說道。


    “十六七歲的少年?”葛邏祿騎兵麵色一變,急忙驅馬跑到一處緩坡上遙望,北邊確實有兩個黑點在瘋狂奔跑。


    葛邏祿騎兵又迴過頭上下打量了幾眼缺少左臂的蘇魯克和跪在地上噤如寒蟬的少年,才大咧咧地喊道:“看你表現不錯,就饒你們一條小命吧!”


    然後,他高舉彎刀,召喚身後的騎兵道:“敵人向北跑了,趕緊追!”


    數十名葛邏祿騎兵嘴裏發出各種鬼哭狼嚎般的怪叫,唿嘯著策馬向北。他們從蘇魯克身邊經過之時,雙目緊盯北方,再無人理會蘇魯克身後長跪不起的少年。


    見葛邏祿騎兵走遠,蘇魯克又等了片刻,才扶起少年,慚愧地說道:“方才委屈特勤了!”


    “蘇魯克,你曾是附離親衛?那統領你的千夫長是誰?”少年起身後,略略錘了錘麻木的小腿,嚴肅地問道。


    “啟稟殿下,我當年是在巴爾塔千夫長下轄的伊卡百人隊中擔任附離親衛,我的十夫長是昆斯。”蘇魯克一口氣報明了他在附離軍中的所屬的十人隊、百人隊和千人隊的統管將領。


    少年略略迴憶了一番,麵上卻並無任何肯定或否定的意思:“那你在附離軍中待了多久?”


    “殿下,我曾在附離軍中待了三年多。若不是在俱蘭城失去了左臂,應該會幹得更久。”蘇魯克恭敬地迴道。


    “俱蘭城?是和石國人發生了衝突?”少年有些好奇。


    “對手應該是大食人。”蘇魯克如同接受檢閱的士兵,簡潔地說道。


    “大食人……”少年沉吟道。


    蘇魯克發現,少年聽了自己的迴答後,神情多少有點尷尬,但他並不明白是否是自己說錯了什麽。


    “蘇魯克,那你應該對碎葉城到俱蘭城的道路特別熟悉吧?”少年轉移了話題。


    “殿下,在黑夜裏蒙上眼睛,我也能像蝙蝠一樣找到去俱蘭城的道路。”蘇魯克非常有信心。


    “那就好!”少年欣慰地點點頭:“你現在能聯絡上多少突騎施勇士?”


    “這些日子和其他部族裏族人來往較少,不過這個沙陀小部落裏的三十多名族人,我都認識。”蘇魯克大致算了算,才謹慎地迴道。


    “已經很不錯了!蘇魯克,你猜的不錯,我就是忽都魯。”少年終於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雖然早已認出了忽都魯,但聽到他親口承認,蘇魯克還是激動不已,他熱淚盈眶地跪拜在地:“特勤殿下,有你在,突騎施汗國必有光複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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