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妮塞剛剛站定,就見王正見走了過來,稽首道:“末將參見郡主殿下!”


    王正見拜倒之後,他身後的北庭文武官員都跟著跪拜在地。


    眾人跪拜之時,艾妮塞瞥見了站在人群最後慢騰騰準備跪拜的小郎君,那雙黑亮的眼眸,讓她心中一喜。


    在小郎君身旁,艾妮塞還瞧見一位身披紅裘的小娘子和一個有些眼熟的小丫環。但她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這位小丫環……


    不待米薇翻譯,艾妮塞就急忙上前扶起了王正見,然後學著漢家小娘子的習俗,行了個像模像樣的肅拜禮。


    從長安到庭州的千裏行程上,除了學習唐話,艾妮塞還抓緊時間學習了一些漢家禮節。


    不過,禮儀易學、唐話難懂。艾妮塞扶起王正見後,輕柔地用大食語說道:“王將軍,感謝你在碎葉城救了我。若不是你,我可能永遠也無法抵達長安,更不可能再次見到你。”


    聽了米薇的翻譯之後,王正見答道:“殿下言重了!郡主萬裏東行,一路遭遇千險萬阻,才得以覲見聖人,實在可歌可泣,令人敬佩!某不過是在碎葉適逢其會,不敢貪天之功。今日,郡主更是為遠征之事,不顧車馬勞頓前來庭州,北庭上下,無不感恩於心!以郡主之身份,本應專辟行宮,以供起居。然聖人和政事堂有旨,郡主此行,不宜張揚。故而,隻能委屈殿下暫居都護府內宅。某已命人稍加清掃,唯請殿下不嫌寒室鄙陋。”


    王正見的長篇大論,以艾妮塞的唐話水平,自然是理不清楚、聽不明白的。聽了米薇的翻譯後,艾妮塞連忙擺手說道:“戰事緊急,一切以盡快發兵為重。我住那裏都行,王將軍不要為此費心。我們還是盡快說遠征的事吧。”


    王正見聽出了艾妮塞話語中的焦急,連忙迴到:“郡主勿急。接到聖人的詔書以來,北庭上下早已厲兵秣馬,出征事宜已籌備泰半。郡主初到庭州城,不妨休養幾日之後,再來給北庭諸君講解大食之事。如此安排,可否?”


    艾妮塞急忙搖手:“我不累,不需要休息,今天就可以!”


    “某深知郡主心急似火,但累壞了郡主,某在聖人那裏卻無法交代啊!”王正見委婉否定了艾妮塞的提議後說道:“不過,既然郡主如此熱枕,就請明日巳時來前衙節堂給北庭上下講解大食國之事吧。”


    聽到王正見的提議後,艾妮塞也明白,自己剛才太心急了,便不再堅持,點頭同意王正見的安排。


    見艾妮塞聽從了建議,王正見繼續說道:“大軍遠征,諸事繁忙,不可能一蹴而就。郡主殿下恐需在庭州城逗留一段時日。若郡主無聊之時,不妨找犬女及阿史那副都護家的小娘子們交流一二。”


    王正見說完,艾妮塞就見方才留意到的白衣、青衣、紅衣三位小娘子走了上前,一起向她行了個肅拜禮。


    艾妮塞迴禮之後,就聽王正見逐一介紹三位小娘子。一襲白裘的名叫阿史那霄雲,是阿史那副都護的長女;一身青衣的是阿史那暘的次女雯霞;身披紅裘的則是王正見的女兒王緋。


    見過三位小娘子後,艾妮塞明知故問道:“王將軍,我在碎葉城見過的小郎君呢?他一切可好?”


    “多謝郡主掛念犬子!”王正見轉手招了招手,然後說道:“若郡主不嫌棄的話,也可召犬子陪你聊聊天。他對大食國特別感興趣呢!”


    艾妮塞輕輕點了點頭,笑著說道:“一定會的!”


    這時,小郎君已經行過稽首禮,站了起來。艾妮塞對他盈盈一拜,吐氣如蘭道:“小郎君,又見麵了啊!”


    庭州城南市,一身紫衣的蘇十三娘,坐在如意居二樓雅間臨窗的位置上,舉起一杯葡萄酒,笑著和身著白裳的同羅蒲麗閑聊著什麽。


    忽然,蘇十三娘放下琉璃杯,抓起身邊的長劍,目若神電,盯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


    同羅蒲麗也連忙抽出彎刀問道:“十三娘,怎麽了?”


    蘇十三娘搖了搖頭,放下來長劍,疑惑道:“方才感覺有些許殺氣,卻很快就消失不見。或許是我感覺錯了吧。”


    同羅蒲麗格格一笑:“十三娘的警惕真高,難怪能一個人殺了我的四名手下。”


    蘇十三娘佯怒道:“蒲麗娘子,你還在計較此事啊!有完沒完了!”


    同羅蒲麗連忙端起酒杯,淺淺飲了一口,賠笑道:“姐姐,是妹妹口不擇言,說錯話了,自罰一口,如何?”


    “一口哪夠!怎麽也得喝滿一大杯!”蘇十三娘不依不饒。


    “一大杯就一大杯,我們同羅部的兒女,什麽時候怕過飲酒?我隻是擔心,別他們還沒有到,這壇美酒就被我一個人喝完了!”同羅蒲麗說完,將杯中胭紅的美酒一飲而盡。


    “說來也是,這幾位今日怎麽來的這麽慢?莫不是被什麽事絆住了?”蘇十三娘也滿心疑問。


    “姐姐莫非是在牽掛某人?”同羅蒲麗美酒入口,頓時腮勝桃花,說話也放肆起來。


    “我撕爛你的嘴!”蘇十三娘啐道。


    “哈哈,被妹妹說中了!姐姐著急了!”同羅蒲麗手舞足蹈,開心得不行。


    “早知你是這麽個瘋蹄子,那日就不替你說好話,任你被關押在大牢裏被耗子咬!”蘇十三娘恨恨道,順手拿起筷子朝同羅蒲麗敲去。


    “姐姐,我從小都不怕耗子!”嬉皮笑臉的同羅蒲麗反應也不慢,連忙也抓了把筷子,擋住了蘇十三娘的進攻。


    “莫非今日要再比一場?不怕再敗在我手下?”蘇十三娘很是自信。


    “比就比,我同羅蒲麗什麽時候怕過你!”


    “那昨天是誰求饒來著?”蘇十三娘調笑道。


    “昨天你使詐,不算!”同羅蒲麗毫不退讓。


    “兵不厭詐,看招!”


    裝飾華麗的雅間之內,一紫一白兩道身影,手持木筷鬥在了一起,宛如彩蝶淩空起舞。


    兩人你來我往、起落之間,還是有些碟碗被碰了下來,摔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之上。


    如意居門口,幾個小夥計正瞧著對麵被查封的聞喜堂開心不已。雖然聞喜堂已經被北庭都護府查封數日了,但如意居的小夥計們,依然喜歡每天瞥兩眼,解解心中的恨意。


    小夥計們正在閑聊聞喜堂罪有應得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問道:“有雅間嗎?”


    小夥計抬頭一看,問話的是個圓滾滾的粟特商人,他身後跟著位一臉虯髯的粟特青年和六七名腰懸彎刀武士。那些彎刀的鞘身修長、上麵還裝飾著美麗的花紋。


    “有,雅間多著呢!客官樓上請!”小夥計殷勤地領著客人往上走:“不知客官要點什麽酒?是高昌的葡萄酒,還是益州的劍南燒春?”


    “什麽酒都不用上,來點三勒漿就行!”這個粟特商人很奇怪,似乎一點也不喜歡杯中之物。


    上了二樓,經過某個雅間門口的時候,裏麵似乎傳來了什麽東西摔在絨毯上的細微聲音。


    粟特商人背後的武士們立刻敏捷地把手伸向了腰間的彎刀,小夥計連忙滿臉堆笑勸道:“客官,不用緊張,這是我們掌櫃的朋友們在鬧著玩。”


    粟特商人遲疑了一下,用目光征求了身後一個武士的意見,見他點了點頭,才說道:“無妨,找個離此間遠點的雅間就是了。”


    “好咧!”小夥計趕緊上去領路。


    雅間之內,蘇十三娘眉頭微蹙,猶豫了一下,動作稍有遲緩。


    同羅蒲麗立刻撿了個空當,筷子急刺,直衝蘇十三娘的手腕。


    蘇十三娘手腕急轉,揮筷撥開了同羅蒲麗的進攻,低聲說道:“剛才又感到殺氣了,但很快又沒有了,真是奇怪。”


    同羅蒲麗停了下來,迴憶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說道:“剛才還真有點不對勁……”


    蘇十三娘想了想,還是推門而出,招手叫了一個小夥計過來,問他剛才可有什麽異常。


    “沒什麽異常啊!”小夥計撓了撓頭,想了一會兒又說道:“哦,剛才有位圓滾滾的粟特商人,身後跟著好幾位武士,去那邊雅間吃飯了。”


    蘇十三娘恍然大悟,想來是粟特商人的貼身護衛裏有高手,所以時不時有殺氣和戰意流露出來。


    “但願這粟特商人不要在庭州城內搗亂,負責吾掌中三尺青鋒可不是吃素的!”蘇十三娘心中暗暗想到。


    庭州內城小南門,銀甲在身馬璘和便裝的杜環連轡並行,低低說著什麽。


    一開始,馬璘的神色很凝重,杜環微笑著勸了幾句之後,他的眉目才漸漸舒展開來。


    兩人身後,是北庭的兩位別將,王勇和李定邦。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似乎在交流著即將到來的西征。


    王勇和李定邦後麵,是歡聲笑語的阿史那姐弟三人和王緋、王霨。


    小郎君和小娘子們後麵跟著一輛馬車。車裏坐著幾位小郎君和小娘子們的貼身丫環,阿伊騰格娜也身在其中。十幾位家仆,跟隨著馬車前行。


    四十餘名牙兵,著輕甲、持長槊、挎橫刀、背騎弓,護衛在隊伍的前後左右。


    馬球場風波之後,驚魂未定的陳隊副向王勇建議,以後北庭牙兵護衛小郎君和小娘子出行時,應披重鎧、帶馬槊、多備弓矢,以免再被人打個措手不及。


    王勇慎重考慮之後,還是將陳隊副的建議上報,請王正見定奪。


    王正見思考片刻後告訴王勇,在城內不必披重鎧,以免太過招搖、引發人心慌亂;若是出城狩獵、遊玩,包括小郎君等人在內,必須全副武裝。


    方才馬璘參加完北庭高層官員和懷遠郡主的會麵儀式後,剛把馬槊和從兵部武庫中新得的逐日長弓交給手下,讓牙兵幫忙送迴房間收好。一身鎧甲的他就被王勇和杜環悄悄拉了過來,說要一起去南市如意居喝酒,順便認識兩位女遊俠。


    眼尖的阿史那霄雲瞥見了王勇和杜環偷偷摸摸的行為,立刻湊過去,說要同去。


    本來杜環並不願意,但阿史那雯霞卻聞訊而來,質問他們哪有和師父喝酒不帶徒弟去的?


    對於阿史那姐妹的胡攪蠻纏,杜環正不知該如何應對時,王霨又前來湊熱鬧,說不帶他們去就向父親王正見告密,說杜判官竟然懈怠政務,偷偷溜出官衙喝酒。


    雖然明知王霨的“威脅”隻是胡鬧,但被幾個小家夥吵得頭疼,杜環和王勇隻好無奈答應帶他們同去。


    阿史那家的三姐弟要去,就不好撇下李定邦。於是,本來是一場小酌,轉眼就得變成盛宴。好在如意居財大氣粗,不在乎多請幾位小郎君和小娘子吃頓飯。


    方才從東門到都護府官衙,阿史那姐弟三人都是騎馬而行。因此,出發去南市時,阿史那霄雲就拉著王緋,非讓她也騎馬同行。王緋無奈,隻好讓人牽來青玉驄,和阿史那姐妹一同騎行。


    細心的王緋還是交待家仆安排了一輛寬大華麗的馬車,讓阿伊騰格娜和隨行的小丫環們坐。


    於是,隊伍裏就出現了這麽一副奇怪景象,小娘子們騎馬而行,丫環們卻安坐在馬車之中。雙方的身份似乎顛倒了。


    不過,在風氣開放的大唐,如此怪事也不算什麽稀罕。豈不聞,貴妃的姐姐虢國夫人,也常素麵朝天、騎行無忌。


    熱鬧非凡的隊伍,一路興高采烈地向南而行。小郎君和小娘子們的坐騎都已經釘上堅硬的蹄鐵,敲打在堅實的路麵上,若清脆的雨滴,格外悅耳。


    由西而來的少年特勤、由東而至的稚女公主、屈身為奴婢的聰慧郡主和穿越而來的大唐小郎君,在命運的推動下,由素葉水畔,再次齊聚在庭州城內。而這次重逢,隻是為了奏響新一場大戰的序曲。


    一次次的戰爭,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淬煉著大唐西域的少年們,將他們鍛造成百煉精鋼,以迎接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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