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上,後來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幹脆拉了兩張毯子鋪在地上,兩個人就這樣席地而坐。

    不知不覺間,空瓶的數量竟也在不斷增多。

    方晨放下酒杯,正迴身去找開瓶器,隻聽見韓睿說:“你的臉紅了。”

    她摸了摸,“幸好還沒醉。”

    “確定還要繼續?”

    “為什麽不?”她借著燈光看他,臉色依舊十分正常,仿佛喝進去的那些對他而言隻是水而已。

    她有點感歎:“這裏什麽都好,可是倘若有個壁爐,那就完美了。”

    “在壁爐前喝酒難道也是你的夢想?”

    “嗯。”

    “電視劇看太多了。”

    “你怎麽知道?”她好奇:“難道事實上的外國人不該是這樣嗎?”

    韓睿喝了口酒,表情疏淡:“我不知道。”

    這樣的生活離他太遙遠,甚至在過去的十幾年裏從未在他的世界中存在過。

    直到迴國之後,偶爾一次打獵的時候認識了一位當地的老獵人。老人十分純樸善良,並不知曉他的身份,隻當他是一位普通的戶外運動愛好者。

    他臨時決定在獵人家裏借住了一晚。

    在那樣簡陋的的房間裏,隻隔著一層舊布簾,聽獵人的妻子給孫子孫女們講睡前故事。婦人的聲音已然蒼老,偶爾夾雜著輕聲的咳嗽,據說是多年的慢性氣管炎,治不好,於是一直這樣拖著。不過她的語氣卻很溫柔低徊,將一個美好的童話故事說得仿佛是真的一樣。

    他甚至忘記自己後來是何時睡著的,隻知道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如此放鬆地睡上一覺了。在第二天迴城的途中,他便吩咐謝少偉把建木屋的事情給辦了,即使以後有可能一年都來不了一次。

    地板上原本有些涼,可是隔著厚毛毯,或許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方晨漸漸覺得熱氣上湧。她猜自己大概是真的有些暈了,所以看著對麵的這個男人,她才會覺得他此刻的神情隱約有些寂寞。

    替他和自己分別再倒滿一杯,她提議說:“玩遊戲吧。”

    韓睿問:“什麽遊戲?”

    她想了想:“inever。”

    “說規則。”

    “你在美國生活,居然不知道?”她很訝異。

    “我很少關心這種東西。”他麵無表情地將杯口的一層泡沫喝掉。

    “好吧。”她說:“其實玩法很簡單。比如我說,我從沒做過什麽。如果這件事你做過,那麽你喝一口酒,如果你沒做過,那麽我來喝。一人一次輪流說,如果是撒謊的,最後也要喝。”

    明明不複雜的玩法,但是解釋起來偏偏像是繞口令。

    好在韓睿似乎聽懂了,點頭說:“你先來。”

    她想了想,狡黠地笑:“我從沒用過剃須刀。”

    看著他很自覺地喝了一大口,她說:“該你了。”

    “我從沒和男人接過吻。”

    他用修長的手指慢慢轉動杯沿,眼睛卻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她忽然想起剛才廚房裏的事,將杯子湊到唇邊,願賭服輸地一口喝下。

    她說:“我從沒打過架。”

    “你的問題都很討巧。”英俊的黑幫老大一邊喝一邊評價。結果卻見她也跟著咽下一口,他問:“跟誰?”

    “男同學。”

    “贏了嗎?”

    “分出勝負之前老師就來了。”她笑笑:“其實那時候女孩子比較占便宜,發育早長得高,而且男生多少顧及麵子。”

    “為了什麽?”唇角輕輕上揚,他看著她,難得露出一副有興趣的樣子,仿佛正透過她想像許多年前的那個野蠻強悍的小女生。

    她搖搖頭:“忘了。”言歸正傳地提醒:“輪到你了。”

    他想了想問:“如果我說我從沒穿過裙子,會不會顯得太投機?”

    她認真地點頭:“會。”

    “那麽,我沒有替誰伸張過正義。”

    她喝了酒,擦掉嘴角邊的泡沫,依舊點頭:“很正常。”

    他挑了挑眉:“就這樣肯定?”

    她說:“你忘了,曾經你是怎樣諷刺我的。”

    “那次我是不是還強吻了你?”

    “對。”

    “看來我沒忘。”

    她似乎在他的眼睛裏又看見了笑意,突然不明白他今天的心情為什麽會這樣好,甚至還有耐心陪她玩遊戲。

    深山暗夜,即使隔著厚厚的門板,風聲從空氣中劃過的聲音仍是那樣的清晰。仿佛飄蕩著,迴旋著,從林間縫隙中留戀地穿過,割裂原本靜謐的夜。

    時間分秒流逝,就如同這瓶中的酒,在不知不覺中就消失了。

    方晨覺得自己好像醉了,又好

    像還是很清醒。

    她眨眨眼睛說:“我從沒有過一夜情。”

    說完她便盯著他,他仿佛有點驚訝,大約是沒想到這個話題,但還是麵色如常地喝掉剩下的半杯啤酒,將空杯子放在地上,他鎖牢她的目光,迴敬她:“我從沒愛過什麽人。”

    結果她卻笑了笑:“我也沒有。所以,這杯酒還是你的。”然後真的一絲不苟地將酒杯斟得滿滿的。

    他似乎不大相信,“不許說謊。”

    “當然。”她假意歎氣:“真愛可不是那麽好找到的。”

    他不置可否地低笑:“我好像比你喝得多。”

    “因為你運氣不好。”她的樣子仿佛有點得意洋洋,“你自認為是殺手鐧的武器,卻沒想到在我這裏恰好沒有效力。照規則,這杯是你的。”

    “你這個年紀,不應該。”

    “那你比我還大幾歲卻還沒愛過人,豈不是更不應該?”她自作主張湊上前去,拉起他的手,將酒杯塞過去,笑咪咪催道:“快喝,不許賴。”

    她看著他含著一抹輕微的笑意,仿佛有點無奈地將輸掉的酒喝下,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退迴到原來坐的位置上。

    “你醉了。”他淡淡地提醒。

    “應該沒有。”她歪著頭仍是笑:“至少我記得,現在又該輪到我了。是不是?”

    “改天再玩。”他站起來,順勢托住她的胳膊將她一道拉了起來,“現在你該去睡覺了。”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所以她才會覺得身體軟綿綿的,雙腳像是踩在棉花上,也是軟軟的。最後就這樣任由他半拖半抱著躺上床,她睜大眼睛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還不忘禮貌地道了一句:“晚安。”然後才翻個身卷在被子裏睡著了。

    三十八

    方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後來是被渴醒的。

    窗簾沒有拉上,外麵一片黑漆漆的,幾乎什麽都看不見。即使有月光,也被這茂密森林中那些高大繁盛的枝葉給遮蔽掉了。

    她一向在某些方麵有輕微潔癖,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換掉外衣穿上睡裙,否則隻會覺得全身難受。

    一時之間找不到鞋子,又不熟悉電燈開關的位置,她隻記得礦泉水就放在廚房門邊,於是索性赤著腳摸黑走出去。

    可是就在眼睛能夠完全適應黑暗的時候,剛剛邁出幾步的雙腳便不得不硬生生地停頓在原地。

    已經這麽晚了,客廳的沙發上卻坐著一個人。

    那人姿態沉默,周圍一點光都沒有,因此他的身影仿佛徹底地融入到這漆黑的環境中去。也隻有定睛細看的時候,才能發現他手指邊的那一點星火,正在忽明忽滅地兀自微微閃動。

    她很快地穩住猝然淩亂了幾分的唿吸,清了清嗓子,發出一點聲音來。

    果然,那人在下一秒開口問:“怎麽了?”

    是韓睿,他仍舊深陷在沙發裏一動不動,隻是抬起眼睛看向她。

    “為什麽不開燈?”她問。

    其實在這麽黑的地方,照理說應該什麽都看不清才對,可是她隻覺得奇怪,似乎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目光,正越過小小的廳堂向她投射過來,深沉晦暗得猶如夜空下無邊無盡的海。

    一邊繼續向前慢慢走,她又一邊解釋說:“我來找水喝。”

    那個纖瘦漂亮的輪廓往廚房的方向移動,韓睿低頭看了看,這才發現香煙上早已積蓄了一長段白色的煙灰。

    他的表情不免有些愕然,似乎也沒意識到自己之前竟然一直在走神。

    他將剩下的香煙遞到唇邊猛吸了兩口,然後撚熄在手邊的煙灰缸裏,站起身,轉過去打開大門。獵獵的風一下子灌進來,帶著山林間特有的濕潤涼意,直接穿過身上單薄的衣料。

    方晨正好拿著礦泉水瓶走出來,毫無防備地被這樣一吹,不禁瑟縮了一下肩膀,好奇道:“你要出去?”

    “沒有。”韓睿應聲迴頭的同時,順手闔上了門板。

    她卻不由得再多看了他兩眼,到了嘴邊的話欲言又止。

    太奇怪了。

    直覺告訴她,今天的他有些反常。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才會令他在如此的三更半夜,一個人坐在客廳裏抽煙。

    是因為生意?抑或是因為感情?

    應該不可能是後者,她暗自猜想。因為就連他自己都說了,他從沒愛過任何人。既然沒有愛,那又何來的煩惱?

    ……

    可是,這又與她有什麽相關?

    她定定地站了一會兒,仿佛才突然醒悟過來——無論他是為了什麽而不睡覺,應該都與她無關才對!

    盡管事實上已經被自己心裏湧起的念頭嚇到了,但表麵上她還是維持著泰然自若的表情,正打算退迴房

    間睡覺,卻隻聽見韓睿的聲音傳過來:“等等。”

    “嗯?”

    她就這樣略帶疑問地停在了原地,還光著腳,其實地板很涼,令她不得不下意識地微微踮著腳尖。

    睡衣大概是絲緞製的,所以柔軟垂順得如同她披散在身後的長發,正若有若無地貼合住身體,勾勒出形狀優美的輪廓來。而且,在那一點微不可見的夜光中,緞麵卻皎潔如雪,不長不短地恰好覆到膝蓋的位置,露出一雙勻稱挺直的小腿,以及圓潤美好的腳踝。

    他的目光長久地停駐在她的身上,未曾稍微移開一點。

    其實他知道,自己從來沒有這樣專注地看過一個女人,隻因為從來不認為誰會是特別的,值得讓他多花時間去欣賞。

    可是此刻,她是真的美。未施粉黛,卻偏偏美得這樣驚人,在幽暗之中恍若一副清冷的剪影。

    他沉默不語,因為忽然想起第一次開車載她時的情景,分明是遭遇到追蹤,可她卻興奮得連眼睛都在發光,或許從那個時候起,他就覺得她同自己會是一類人。後來證明確實如此,因為絕大多數時候她與他對抗的模樣,亦是倨傲冷漠,仿佛渾身上下充滿了攻擊力,像一隻瞬間張開利爪的動物。

    然而居然這麽巧,相比其他女人的畏懼或嬌弱,他更喜歡看見這樣的她。

    他喜歡她頑固的樣子,習慣了她的不妥協,有時候或許連自己都沒意識會去故意逗她。可是直到今晚他才發現,原來她真心笑起來的樣子才是最美好誘人的。

    她盤腿坐在地板上,笑意盈盈地望著他說話,臉上由於酒精的緣故染上極淡的紅暈。其實在某個刹那,他差點就忍不住伸手過去,想要撫摸那張鮮妍明媚的嘴唇。

    ……

    屋外傳來輕微的響動,像是忽然加大的風聲,簌簌地略過草地。

    他似是陡然迴過神來,沉聲叫她的名字:“方晨!”同一時間已經大步邁向她。

    他的語音裏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緊迫,那樣稀奇,她不由得一愣,結果下一秒便聽見一長串淩亂而急促的爆裂聲,仿佛在這個夜裏被無限放大,幾乎快要震穿耳膜。

    兩間臥室是並排相鄰的,聲音便是從那裏麵傳出來。就在方晨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拽住胳膊撲倒在地的同時,她也很快地分辯出來了——那是槍聲。

    數十發子彈從隱藏在黑夜深處的槍管裏彈射出來,瘋狂地撞擊在房子的外壁上,發出沉悶

    連續的聲響。

    被擊穿的窗戶玻璃碎片瞬間仿佛爆炸開來一般,四下紛飛。

    “……怎麽迴事?”全然顧不上手肘火辣辣的疼痛,她蜷縮在暫時安全的牆角邊,下意識地抱住後腦,壓低聲音咬牙問。

    “待在這裏別動!”

    她從來沒有聽過他用這樣冷肅的語氣說話,不禁呆了呆,卻隻見韓睿的手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支槍。

    通體烏黑的槍身在她的眼前晃了晃,隱隱發出金屬的墨光。

    下一刻,窗外似乎有探照燈射進來,穿透了原先的黑暗,從他冷峻的麵孔上一晃而過。她看見他垂下視線迅速而熟練地上膛,似乎對這樣的突然襲擊早有準備。

    僅僅是一恍神的工夫,第二輪掃射已經被啟動。

    距離上一波的時間間隔不足三十秒。

    當淩亂的槍聲再度響起的時候,韓睿突然伸出另一隻手護住她的肩,大力快速地將她扳向一旁。

    空氣仿佛被高速運動的物體撕裂劃破,伴隨著清晰沉重的擊打聲以及隱約灼熱的硝煙氣味,適才所處的位置邊上赫然掀起碎屑的塵埃。

    望著地上被燒焦的彈孔,方晨心下陡然一涼。

    隻差幾公分,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小洞或許就會出現在她的身體上。

    “發什麽呆!”耳邊響起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怒意,方晨迴過神,直視那雙寒星般凜冽的雙眸。隔得這樣近,她似乎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異樣情緒,卻又消失得那樣快,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怎麽辦?”她問。敵暗己明,也不知道外頭到底有多少支槍在等著將他們射成血窟窿。單看對方這樣來勢洶洶,她甚至毫不懷疑隻要稍有疏忽今晚便會成為自己的死期。

    說不害怕那是騙人的。

    她是一個正常的女人,過去二十幾年裏最大的放縱也不過是借酒吻了一個陌生人。即使天生膽子再大,在如此硝煙紛飛的夜晚,死亡的恐懼還是毫無例外地向她侵襲而來。

    兩隻手掌上都悄悄地覆著濕冷的汗水,她的臉色有些失血,卻愈發襯得一雙眼珠異常黑亮。

    她盯著他,黑暗之中像是眼神慌亂,卻又更像是全神貫注,似乎是想從他鎮定的表情裏尋找到一線可靠的支撐。

    她需要從這個男人的身上獲得力量,即便此刻的危險恰恰正是他帶來的。

    重重地吸了口氣,努力令

    自己的聲音安定下來,她又問了一遍:“我們怎麽辦?”

    迴答她的卻隻有一個簡單的字:“等。”

    等什麽?

    她不知道,根本不明所以,仿佛頭一迴覺得不但手腳被恐懼感束縛得不大靈活,就連大腦都停止了運轉。

    可是韓睿的樣子看上去依舊是那樣的沉著冷靜,修長高大的身軀隱匿在暗處一動不動,卻散發出強烈的一觸及發的氣勢,如同一隻隨時進攻的獵豹,隻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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