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在美國西部的l市降落了。雖然長時間的飛行讓藍錫疲憊不堪,但在飛機上還是讓人感到放鬆的,似乎和所有的現實都遠離了,所以著陸的瞬間,藍錫感到很失落還有的就是一點點恐懼。隨著一群人一起湧入機場,開始了複雜的通關程序。通關後,她要換乘l市到實驗室所在的s市的航班,但她不知道要怎樣做,所以必須打聽,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口語有多差,簡單的英文會話都成問題,而且她聽不懂真正的美國人說的英文。問了幾個人還是似懂非懂。她將信將疑地上了一個bus,當向司機說明自己的去向時,司機點點頭說“no problem”,她才算放心。上了bus她才明白自己就是在完成一個從“international arrival”向“domestic departure”轉移的動作,怎麽到了這兒人都變遲鈍了?到了候機廳,她終於鬆了口氣,於是想起要給s市的實驗室打個電話。臨行時實驗室的老師好心提供了很多coin,說是打電話用,但真正看到投幣電話,她才發現自己不會用,旁邊就貼著使用說明,但她竟然看不懂!藍錫的英語早就過了6級,而且成績還不錯,但她連4級的詞匯量都沒有,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從來沒有認真了解過美國的生存常識。天哪,以後可怎麽生活啊!但很快她就發現了其實沒必要太擔心,因為剛走進s市的機場她就看到了依靠。

    藍錫看到的“依靠”是一個小巧的中國女孩,她是實驗室pi—俗稱老板—派來接藍錫的。她比藍錫這個北方女孩矮一些,不胖不瘦整個人顯得很幹練。圓圓的臉,頭發是自然卷,劉海全卷起了露著額頭,藍錫一向認為這樣的人很聰明。她下唇較寬,這有些像藍錫大學的好友,這位好朋友最大的特點就是脾氣不太好,所以藍錫暗自揣摩眼前的這位是不是也是個壞脾氣的。她們互相介紹了自己,女孩叫宋青寧,比藍錫大兩歲,來實驗室一年多了。青寧聲音輕柔,像是個性格溫和的人,但表情有點嚴肅。她告訴藍錫她已經為她租了房子,還給她找了床,在藍錫拿到駕照之前她會接送她上下班。藍錫心裏十分感激,卻不知道如何致謝,隻能反複的說謝謝。

    雖然已是晚上八點了,青寧還是先帶藍錫去了實驗室見老板。老板是藍錫導師在哈佛作博士後時的好友,名叫羅達,四十出頭。藍錫曾見他過一次,印象中他是個平和可親的學者,但再次見麵卻幾乎對不上記憶中的形象:敲開辦公室的門,藍錫首先看到的是那雙濃眉下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卻閃著不悅。瞬間,那雙眼睛的主人意識到是新學生來了,於是起身招唿她,雖然也算得上熱情,並且親自帶她熟悉實驗室、安排她的辦公桌和bench,但藍錫總覺得他不太高興,後來她知道了這段時間由於正在投稿的兩篇文章都被拒稿,他的心情不太好。藍錫在實驗室還看到了一個長得敦實的中國男孩,大大的腦袋,一頭蓬蓬的卷發。男生熱情的跟他打招唿,笑著說:“你是藍錫吧!我叫程何謹,也是交流生,以後一起工作互相關照!”他語速很快,普通話夾著濃重的南方口音,藍錫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從實驗室出來,青寧送藍錫去了她的住處。那是在一個中產小區裏的一棟house,租給了包括她在內的四個房客,其他三個都是美國人。因為現在還在新年假期中,藍錫沒有見到另外三個人。藍錫的房間在二樓,大約十二三平米,裏麵空蕩蕩的,隻有靠牆擺著的一張單人床。房間其他三麵牆壁和天花板都是雪白色的,但床邊的那麵整個被刷成深海藍色。藍錫原本很喜歡這種顏色,但在這樣一個小房間裏一整麵深色的牆讓人感覺很壓抑。但是藍錫不能表示不滿,她轉頭笑著對青寧說:“太好了,謝謝,我很喜歡這個房間!”

    青寧借給藍錫她的手機,讓她給家人報個平安。聽到媽媽的聲音,藍錫的眼睛禁不住濕潤了,現在她和家的距離是一個太平洋的寬度,十六個小時的時差!因為是借來的電話,她不好意思長聊,隻能簡單的跟爸媽和哥哥各說了幾句,大意是一切都好,有個姐姐幫了很多忙。青寧又跟她稍聊了一會兒,告訴她實驗室工作很忙,要保重身體,不要想著省錢,盡可能讓生活舒適一些。臨走前說早晨八點來接她,讓她好好休息,她就住在附近,走路隻要幾分鍾,改天帶她去玩。

    送走青寧後,藍錫迴到那個空空的有點像牢房的房間,隨便洗漱了一下就睡了。第二天一睜開眼就遇到了刺眼的陽光,藍錫猛的坐起身抓來身邊的表一看,天哪,馬上要到八點了!看看自己那個小雞鬧鍾,赫然發現忘了把雞頭拔起來——設定時間後要將雞頭拔起來才算打開鬧鈴功能呢!匆匆忙忙洗臉刷牙然後抓起包跑到門外。如果自己再晚一點醒就糟了,總不能第一天就讓人家等吧,畢竟還不知道要麻煩青寧接送多久。買車、考到駕照對於藍錫而言還相當遙遠。藍錫沒有吃早餐,也沒有東西可以吃,但她一點都不餓。不知怎的,她總覺得屋裏味道怪怪的,讓她覺得反胃。在門外站了幾分鍾,青寧還沒來,藍錫開始仔細的打量這個她今後要努力適應的環境。這個小區每一棟house都是鵝黃色的牆壁、橙色的屋頂,隻是形狀略有不同,每一戶門前都有一個小花園。以前隻在花店裏見過的“天堂鳥”這裏每一家的花園裏都有。小區裏沒有一株高大的植物,顯得有些光禿,而更重要的是藍錫已經站了十幾分鍾了卻沒看到一個人!

    藍錫等得有些焦急了。會不會是自己的表慢了或者青寧的表快了,她已經在八點鍾來過了,卻沒看到自己,也叫不開門,於是走掉了?這很有可能,因為藍錫很了解自己的睡眠質量,自家隔壁驚天動地的打架聲都吵不醒她,門鈴那點聲音太微弱了!藍錫正胡思亂想,青寧就開著她那輛白色的車來了,藍錫這才注意到那是一輛奔馳!上車後,她表示了一下讚歎,青寧卻笑著說:“九幾年出廠的二手奔馳,買起來並不貴。”

    藍錫坐在車上感到很不舒服,刺鼻的皮革味道讓她覺得眩暈甚至有點惡心,終於下了車,一進入研究所的走廊,又聞到另一種讓她反胃的氣味。中午老板請吃飯,說是為歡迎她這個新成員。去的是一家中餐館,但藍錫沒有一點胃口。晚上青寧帶她到一家中國超市——在華人圈中很出名的“99 supermarket”——買食材。青寧說他們一般每周隻來買一次東西,做一次飯,分裝後存在冰箱裏,每天帶兩份作中餐和晚餐。研究所每一層都有一個breakroom,在那裏可以用微波爐加熱一下。於是藍錫買了一大推東西。

    這是藍錫第一次正規意義上的下廚,所以一開始她還覺得挺興奮的,但忙了一陣之後,一個菜都沒做出來,那股興奮勁早就煙消雲散了,隻剩下疲憊和不知所措。門鈴響了,藍錫跑去開門,看到是青寧像看到了救星。青寧笑道:“我來看看你會不會做飯。”藍錫覺得青寧對自己真的太好了!青寧幫藍錫煎魚,油點子迸濺到她那件昂貴的皮上衣上,她笑著說:“我得告訴我男朋友來找你麻煩,他送我的皮衣就因為給藍錫煎魚毀掉了!”這是藍錫第一次覺得她挺風趣的。青寧無論做飯還是做實驗都很麻利而且很從容,藍錫覺得在她麵前自己總是一個蹩腳的小孩。第一次做飯就在青寧的幫助下完成了,但藍錫卻吃不下去,總覺得每種食物的味道都很怪,甚至吃下一點後會覺得反胃,而奇怪的是,她總沒有饑餓感。這種狀況持續了一個月,青寧開玩笑道:“老板怎麽請了林妹妹來!”然而藍錫所麵臨的還不僅僅是來自於身體的困難,從進實驗室的第四天起,她就開始挨罵了。

    才進室,藍錫隻是跟著青寧熟悉壞境,有時打打下手、問些問題,但她不知不覺間已經犯下了一些錯誤。第四天老板忽然安排她抽提個質粒做鑒定,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分子生物學實驗,藍錫早就做過。實驗中有一步是要加飽和酚和氯仿,藍錫記得青寧是從冰箱裏一個棕色的玻璃瓶中取的,她就如法炮製,但仔細一看瓶身的標示發現那是酚、氯仿、異戊醇的混合物。前兩個她理解,但為什麽要加異戊醇呢?她拿著瓶子去隔壁房間找正在操作細胞的青寧,誰知老板也在,兩個人似乎在討論什麽。聽到藍錫的問題,老板一臉不悅,沒有搭理她。青寧看了她一眼,說:“就用這個,沒問題。”雖然仍搞不懂,藍錫還是用了它,但一將它加入試管就發現了問題,“咦?怎麽不分層啊?”正感到奇怪,一轉頭就看到老板沉默著站在她身後。四目相對,老板一臉不屑的說了句:“我就知道你要出錯!”藍錫也意識到了問題出在哪,但老板沒有給她改正的機會,從她手裏拿來試管,自己把實驗做了下去,然後憤憤地離開了。從此之後,藍錫就成了一個連基本化學知識都沒有的“文盲”!

    之後老板再也沒有給過藍錫好臉色,但這不影響她繼續犯錯誤。有一次老板說她說謊,起因隻是因為她被逼問時緊張地說錯了一句話。藍錫知道“說謊”這個錯誤在科研界意味著什麽,它是科研工作者絕對不能犯的錯誤,一旦被發現說謊,這個人將再得不到別人的信任。藍錫急得哭起來,但還沒忘記為自己辯解。最後老板態度緩和了,但不知道他究竟信不信藍錫的解釋。還有一次,老板抓到藍錫一個邏輯思維的問題。其實藍錫知道邏輯上講應該先做什麽再做什麽,但出於過去的所謂經驗,她直接開始了第二步。老板非常嚴肅地跟她談話,說:“我認為你應該退出研究領域,因為你這種思維不適合搞科研。”老板走了,藍錫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緩解情緒,周圍都是公共空間,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容納一個神情異常的自己,最後她跑到廁所呆了很久。雖然她從不妄想成為一個科學家,但她也從沒想過自己沒有做科研的能力,這基本上已是對她完全的否定了。

    這段時間藍錫雖然工作上很受打擊,但生活狀況還是有些改觀的。青寧帶她去辦理了ssn(美國的身份證),所以她可以擁有自己的手機了。這段時間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脫了線的風箏,孤獨的飛翔在天際。手機就像那根線,有它在,風箏就不會迷失,無論飛多遠,永遠被放風箏的人——她的家——牽著,這讓她感到踏實。她拿到了工資,雖然不多但暫時緩解了經濟危機——她帶來的錢幾乎都用來交房租了,包括押金、第一個月的房租和提前交的第二個月的房租。

    藍錫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長大了。以前一碰到什麽困難,她就會在家哭,反正一哭,爸媽和哥哥就會幫她解決,而現在他們已是鞭長莫及。藍錫知道告訴他們隻能讓他們擔心,什麽問題也解決不了,所以給家裏打電話時隻報喜不報憂,但因為工作上的壓力和窘迫,沒有心情多聊。

    來美國一個多月了,雖然有很多不如意,但所幸那些奇怪的夢沒有再來糾纏她。然而就當藍錫以為事情已經結束時,夢境再度襲來。

    那麵深海藍的牆壁,幽深閃著孤獨憂鬱的光,藍錫前一刻還在它旁邊睡著,下一刻已經走了進去,目之所及全是一片深藍。忽然眼前的事物清晰起來,空間很大,四壁都是書,一個人端坐在正中寬大的書桌後,那是哥哥。藍錫向他走去,他沒有抬頭看她,專注地看著他的書。當藍錫走到他身邊時,忽然聽到他冷冷的說了一句:“還有事嗎?”語氣中帶著些不耐煩。藍錫被那清冷而不悅的聲音驚醒,恍惚間分辨不清那個人是哥哥還是老板。睜開眼遇到刺眼的陽光,夢裏的情景仍唿之欲出,委屈的情緒盤踞在心裏,藍錫很想大喊出聲:“為什麽這樣對我!”

    晚上又是每周給家裏打電話的時間。跟媽媽聊了一會兒,爸爸就接過了電話,等爸爸把該問的都問完了,藍錫知道下一個就是哥哥了,她忽然很不願聽到哥哥的聲音,也不想跟他講話,但越想結束通話越找不到理由,她匆匆說了句:“爸爸,我很困了,明天要早起,掛了啊!”她從不在父母之前掛電話,所以還是禮貌的等了一會兒,但那邊總沒有聲音,就掛了電話。其實,電話那邊早換成了哥哥,他剛拿到電話準備說話,就聽見她說要掛,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電話就被掛斷了。瀾宇訥訥的轉過頭跟爸爸說:“她說困了,掛電話了。”媽媽聽到,抱怨了一句:“這孩子,玩野了!”其實這段時間,家裏的人都覺得藍錫淡淡的,沒有以前跟他們那麽親。藍宇因為夢的事,心裏的疑慮就更多,沒有心情再和父母聊天,很快便迴了房。爸媽心裏也不是滋味。三天後,藍宇告訴爸媽,他想裝修新房。這個主意嚇壞了媽媽,“你在打算結婚之前,沒必要去裝修啊,你難道不想住家裏了?”藍宇趕緊安慰媽媽道:“媽,誰說我要搬走了,結了婚我還要賴在家裏呢!隻是忽然想裝修裝修了,反正最近不是特別忙。”雖然確定他不會搬走,但爸媽心裏仍然難過,他們隱約猜到藍宇裝修是因為藍錫對他的態度。這一年來,雖然兩個孩子在他們麵前盡量維持原來的親密,但二老早就覺察出異常,隻是問不出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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