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鸞請仙?”種溪呆呆望著那個漫身金光,卻又麵目清晰毫不刺眼得長發番僧,喃喃道。


    “小家夥,請仙是道門的說法,我們佛門弟子管這個叫作陽神幻身。”龍樹轉頭望向種溪,笑得慈眉善目。


    他抬起大袖隨意一揮,厚重如山嶽的烏雲就此退散,一絲煙霧也不曾留下。


    高俅與三十八名親事官如遭雷擊,齊齊一震,修為差些得喉結一動,口角已然溢出一絲鮮血。


    龍樹恍若未見,笑眯眯得從袖中探出枯槁得五指,輕輕覆在圓清頭頂,輕聲道:“無我無相,無念無想,中土釋門有此子承繼,我大乘佛教即便大廈傾頹也終有重起之日。”


    圓清默默撚動著指間念珠,不發一言。


    龍樹微微一笑,抬頭重新望向嘴角抿起,滿麵殺意得白易行,輕笑道:“小雀兒,修身養性將近千年,兇性絲毫不減,心性倒是變了不少。怎麽,是算準了我的陽神幻身隻能撐過一炷香,想等我幻身消散之後再大殺四方?”


    白易行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龍樹哈哈大笑:“小雀兒啊小雀兒,九百多年過去,你怎麽越活越迴去了,想當年一代妖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王霸之氣去哪了?被你餓極吃了?”


    白易行尖嘯一聲,雙翅齊張,大喝道:“老賊,你休想激我!本尊當年便是如此上了你的惡當,被你誘引賭鬥,最終落得個肉身困於華山之底,神魂化散為華山靈氣的慘淡下場。”說罷,眸光驟然一冷,嘴角牽起一道邪魅弧度,“今日本尊偏就不邃你心願,隻要我不出手,你一個動心忍性,無怨無嗔已經得證圓滿果位的大和尚又能耐我何?”


    龍樹皺起眉頭,用力揉了揉頭頂亂發,似乎十分苦惱:“這倒還真有些為難了!”


    圓清不動聲色道:“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臭小子,那是《古蘭經》的教義!”龍樹一個暴栗砸在圓清光頭上,發出清脆的“篤”的一聲響,但五官卻十分舒展,笑得極為開心,伸指點了點人狠話也多的白易行:“山不就我,我便就山,不錯不錯。”


    白易行眼角極速抽動,如臨大敵:“老賊,你身為佛門十四祖,怎能以旁門經義為自己得行事準則。”


    龍樹搖頭道:“不不不,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就是好道理,我佛門弟子自詡包容並蓄,那就應該言行如一,落到實處……嗯,那就自我而始吧!”


    說著緩緩抬起手掌,枯槁如老樹得掌心內金光流淌,滿室之中驟然異香撲鼻,天地震動中,一輪紅日穿過桂花樓破碎的琉璃棚頂自天而降。


    白易行驚駭欲死,奮起青光怒放的雙翅將紅日托起,口中唿喝道:“龍樹,小和尚方才口口聲聲說要問我三個問題,若我三題皆錯才將我封鎮!怎麽,你們釋迦門下說話都是放屁麽?”


    龍樹手掌緩緩下壓,笑眯眯道:“邊打邊問不耽誤功夫。”


    白易行目呲欲裂,青光巨翅被那熾烈紅日壓得緩緩變形。


    高俅眼珠轉了幾轉,掌中引雷刀鏘然上指,朗聲道:“神君莫急,老夫這便來助你!”黑氣鼓舞間,雙刀雷光迸射,三十八名親事官齊發聲喊,絲縷運氣再次從四麵八方湧來。


    龍樹大袖輕擺,天心雷尚未成形便被他隨手打散。


    龍樹左手金光湛然,高聲笑道:“老衲與小雀兒的私人恩怨,各位檀越還是安靜旁觀為好。”


    話音未落,三十八柄引雷刀從眾人手中脫手飛出,咄咄連聲深深釘入地麵。


    高俅等人還不及反應過來,腳下石板中驀然探出無數夭矯金光藤蔓,眨眼間便將眾人手足牢牢縛住。


    “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龍樹笑眯眯一指點出,原本麵色各異的眾人旋即雙眼空茫,呆呆木木宛如泥塑瓦雕。


    除了高俅。


    龍樹似笑非笑得瞅了一眼麵目猙獰,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恐懼的高俅,目光在他指上那枚碩大的貓兒眼戒指上掃過,輕輕點了點頭便不再看他,轉而望向毛翎層層炸起的白易行,掌心憑空多出一個小小木魚:“第一個問題:何為慈悲?”


    白易行一邊奮力托起重逾山嶽的紅日,一邊疾聲喝道:“扶老攜幼,度生救死!”


    龍樹搖了搖頭道:“錯!吃飯喝水,撞鍾念經。”彈指輕敲,木魚發出一聲清鳴。


    白易行大吼一聲,身形立沉數尺。


    龍樹接著問道:“何為功德?”


    白易行這次不敢亂答,哪怕頭頂旭日壓頂,也咬牙苦思半晌才低聲吼道:“修橋補路,普度眾生!”


    龍樹歎口氣,再次敲響木魚,緩緩道:“心有掛礙,拖泥帶水。”


    紅日光芒大放,白易行大吼一聲,腳下石板龜裂,泥土上翻埋過小腿。


    “去你媽的龍樹老賊,本尊是看出來了,你就是鐵了心得要與我為難!無論本迴答些什麽,你都會雞蛋裏挑骨頭!”


    “最後一問,何為頓悟?”龍樹置若罔聞,手指扣起懸在木魚上空,隨時準備敲下。


    淡青色的醇正靈氣從白易行七竅中如泉水湧出,混合著呈現出詭異金色的縷縷鮮血瞧來極為猙獰。


    白易行雙臂上托,肌肉賁起如球,破罐子破摔怒笑道:“一腳蹬翻大雄殿,雙拳轟碎釋迦頭!”


    “波”的一聲輕響,虹光漫溢歸於無形,遮天紅日驟然消失。


    白易行不可思議得呆呆立在原地,一時間有些迴不過神來。


    龍樹眯眼笑道:“善哉善哉,小雀兒你唯有這最後一句才算是真正說到了我大乘佛教的點子上!”


    白易行雙眼迷惘,神色複雜,眉宇間摻雜著幾分得脫窠臼得喜氣與一絲不及收斂得戾氣,顯然並未明白這個行事不拘一格的老和尚打得到底是什麽主意。


    在場眾人也皆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唯有端坐在旁得圓清露出一絲若有所悟得神色。


    “隻是這三問隻對了一問,大懲可脫,小戒難逃。”


    白易行神色驟變,不待他鼓舞真氣護住全身,龍樹已然扣響手中木魚,一道金光從木魚中激射而出,轉眼間便輕鬆破開白易行倉促聚起得護體罡氣。


    “老賊……”白易行體外鳥形青光先是猛然躥起數丈,緊接著便又似乎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生生壓下,瞬息之間便被壓縮成一粒芥子大小。


    龍樹伸掌虛空一拍,芥子青芒就此鑽入白易行眉心金線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高俅與三十八名親事官手足之上的金光藤蔓砰然炸碎。


    龍樹一步邁出,身形便已跨越了整個大廳來到了高俅麵前:“這位檀越,能否借你戒指一看?”


    嘴裏說著“借”來一看,手掌卻已悄無聲息拂過高俅不及藏到身後的右手,那枚碩大的貓兒眼戒指便已被龍樹拈在了指尖。


    高俅唇邊兩道法令紋輕輕一抖,又飛快重歸平靜,古井不波得臉上似乎從未有戾氣閃過。


    龍樹翹著三根手指,將戒指湊在眼前反複打量,嘴裏嘖嘖連聲。


    高俅淡淡道:“奇技淫巧得小玩意兒而已,大師若是喜歡隻管拿去。”


    龍樹搖頭道:“鑲有我佛指骨舍利的戒指,即便是奇技淫巧,那也不算是小玩意兒啦。”


    高俅眼角猛一抽搐。


    龍樹笑眯眯道:“借一步說話?”


    話音剛落,高俅隻覺眼前一花,微微定神後四下一看,饒是他功力精湛也忍不住一陣頭昏眼花。


    腳下是一根寬不過一尺的石梁,再往下便是看不見底的黝黑深淵。


    割麵罡風擦肩而過,吹得高俅衣袍漫卷,枯槁瘦弱的身形在石梁上左搖右擺,幾乎站立不住。


    龍樹“好心”提醒道:“石梁纖弱承不得重,檀越最好不要用類似於千斤墜的橋馬功夫。”


    高俅二話不說便一屁股坐下,兩腿絞盤,緊緊勾住腳下石梁,迎風怒道:“這是何處?”


    龍樹身形飄忽如煙,懸停於石梁上方,即便是在這足可銷骨鑠金得凜冽罡風中也依舊衣衫不動,聲如鍾罄:“中條山,落葉穀。”


    高俅瞬間麵色如土,這迴是真的又怕又怒。


    中條山落葉穀長年有狂風肆虐,號稱飛鳥難渡,猿猱難攀,頂上有一根寬不盈尺得石梁勾連雙峰俗稱鯉魚脊,又稱仙人愁。顧名思義,即便是逍遙天地的大羅金仙站到這根石梁上,也休想輕輕鬆鬆就過去。


    “你將我帶到此處,意欲何為?”高俅偷眼望向梁下虛空,隻看得一眼便趕緊閉上眼睛,抬頭衝著龍樹怒喝道。


    龍樹微笑著雙手合十,淡笑道:“無他,但求檀越一諾耳!”


    高俅冷哼一聲,道:“怎麽,以勢相逼,想要威脅我?”


    龍樹搖頭:“非也非也,隻是借此提醒檀越一句,根基不穩而身處高位,則如臨千丈深淵,腳下虛浮。”


    高俅嘴角不屑翹起,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龍樹不以為意,接著道:“若所料不錯,貧僧所求應當正是檀越眼下正在未雨綢繆,暗中推波助瀾之事。”


    高俅“哦”了一聲,麵色依然沉靜,深邃的眼眸中卻有一絲厲芒一閃即逝。


    龍樹轉身向西,望著夕陽漸下的地平線,那裏有幾十個小如芥子的身形正在迤邐趕來,他輕聲道:


    “滅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周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雪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雪廬並收藏不周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