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左腳後撤,一步飛退十數丈。


    花海草浪隨之裂開一道焦枯長線。


    老漢一手抓住依然緊閉雙眼的浣兒,一手曲臂胸前捏了一個晦澀古怪的法印,青色氣浪不斷從手印湧出,撞向那道氣勢恐怖的雄渾劍氣。


    劍氣勢如破竹得劈開青色氣浪,但老漢體內真氣如大海汪洋一般深不可測,一波氣浪被劈開緊跟著又有一波湧上。


    老漢哈哈大笑道:“白羽茗,十六年前你親手將師傅魂魄封入洗心壁,十六年後又想不管不顧一劍劈死自己徒弟麽?”


    白羽茗臉色冰冷,指訣飛速變幻,清叱一聲:“開落花!”


    原本洶湧澎湃好似錢塘一線潮的鋒銳劍氣應聲綻開萬道光芒,杳杳碧空下仿佛有一朵碩大的曇花淩虛怒放。


    曇花一現,金光墜落。


    好似千萬顆流星曳空而墜,龐大氣機瞬間籠罩老漢身周數十丈。


    白易行肝膽俱寒,一個箭步躥入花海,大喊一聲:“前輩小心,浣兒姑娘還在他手上!”


    白羽茗充耳不聞,左手抬起又緩緩下壓,檀口微張道:“肅殺!”


    流星墜速猛增,燃起漫天火紅。


    老漢一身短褐獵獵作響,皮膚、白須被流星墜地的強大威勢掀動得波浪起伏,但眸中卻異彩漣漣,絲毫不見慌亂。


    花海中有一道人影劈波斬浪,如平地炸起一道驚雷向著老漢與浣兒直衝而去。


    老漢詭譎一笑,瞥了眼狂奔而來的白易行,右手悄悄從浣兒後心向上挪移。


    “蓬”!


    一隻巨大的佛掌驟然憑空出現。


    流星紛紛墜落,濺起千萬道金光漣漪。


    老漢嘴角笑意更濃,不動聲色得停下了右手的動作,重新按在浣兒後心之上。


    “阿彌陀佛!”風鈴穀外的樹牆中傳來一聲佛唱,正老和尚喘著粗氣從樹後繞出,指著白羽茗使勁一跺腳,懊惱道:“白仙子啊白仙子,你好歹也活了快一個甲子,怎麽還是這麽一副一點就著的脾性!”


    白羽茗目呲欲裂,戟指大罵道:“老賊禿,你幹什麽?”


    正老和尚腦袋搖得好像一個撥浪鼓,連聲歎道:“這個老混蛋雖然嗜財,貪婪,嘴又臭,可就是不能死!”


    白羽茗雙目噴火,手中長劍鏘然銳鳴,怒道:“我偏不信這個邪!”


    “羽茗,不要衝動!”又有一道身影閃進風鈴穀,來勢如電身法快得匪夷所思。


    剛說第一個字的時候還在樹牆之外,待到“動”字出口就已經貼在了老漢身後。


    “放手!”耳邊驀然響起一聲驚雷也似炸吼,老漢神魂劇震,雙膝情不自禁一軟幾乎站立不住,緊接著雙臂同時一麻,兩縷古怪刁鑽得真氣從雙肘湧入,手心隨之一麻鬆將開來。


    叮叮當當數聲輕響,幾枚失去老漢真氣加持得銅錢散落一地。來人一手攬住浣兒的肩膀,一手拿著一個黑不溜秋的古怪兵刃抵在老漢後心,同時又伸出一腳將因為用力過猛而收不住衝勢剛剛奔至的白易行一勾一挑穩穩彈飛到數丈以外。


    白易行強壓住心口翻湧的氣血,驚喜道:“義父?您也來了!”


    五通先生恨鐵不成鋼得乜了他一眼,罵道:“沒腦子的莽撞貨,我和老禿驢再晚來半步,就隻能給你收屍了!”


    說罷也不看白易行羞慚漲紅的臉,轉頭立馬就換了一副溫和到幾乎諂媚的表情:“羽茗啊,你的開落花劍法還沒能練到‘曇花一現’後劍氣指哪打哪,收放自如的地步!剛剛我和老禿驢若是任你行險,浣兒到底能不能救出來還兩說,稍有差池,你便會真氣逆行走火入魔啊!”


    白羽茗美目通紅,漸漸濕潤起來,咬牙切齒道:“用得著你提醒我?!若不是這老不死拿浣兒為質又……又大放厥詞,亂我劍心,我豈會如此冒險?”


    五通先生連連點頭稱是,一巴掌扇在老漢後腦,將他打的一個趔趄,幾乎撲倒。


    這一鵝掌雖然並未用上真力,但以五通先生日常篆刻練字的手勁兒還是將老漢扇得發髻蓬亂,狼狽不堪。


    挨了一巴掌的老漢不怒反笑,大聲道:“白羽茗,我是不是在大放厥詞,顛倒黑白你自己心裏有數。”


    這次連正老和尚都看不下去了,一路小跑湊到近前,撩起僧袍對著老漢屁股就是一腳,踹完之後連忙捧起胸口佛珠斂眉頌念幾句《戒嗔咒》,這才恨恨道:“蠢人不可怕,壞人不可怕,隻有又蠢又壞還愛生事之人才最可怕!老混蛋,這三樣還真的是一樣不落全都被你占全了!”


    五通先生一指點出,青光一閃即逝正中老漢至陽穴,老漢隨即痛吟一聲委頓在地。


    五通先生瞪了一眼白易行,罵道:“還不快點過來扶著點浣兒,沒看到你老子要說話了麽?”


    白易行臉色一紅,連忙搶步上前伸手扶住猶自驚魂未定的浣兒。


    低頭愛憐得看著她蒼白的臉色,被淚珠濡濕的睫毛和至今都不敢睜開的眼睛,心頭又酸又痛,輕拍著少女的肩膀柔聲道:“好了浣兒,已經沒事了,可以睜眼了。”


    浣兒睫毛顫動,手指緊緊攥住白易行的衣袖,露出雪白的骨節。


    白易行小心翼翼得伸手揩去浣兒溢出眼角的淚花,感受著指尖下她因為害怕而顫動不休的皮膚,心髒不由得陣陣抽痛,一時間再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將少女輕輕攬入懷中輕聲撫慰。


    五通先生滿意得微微一笑,轉過頭望向被點了穴道一動不動趴在地上的老漢,眼底浮起一絲嫌惡:“老禿驢這輩子也就這麽一句話說的深入我心,饕餮啊饕餮,你知不知道為什麽你們老哥幾個明明沒幹過多少天怒人怨的壞事,偏偏就是這麽不招人待見?”


    老漢冷笑一聲,別過臉去。


    五通先生指了指人影幢幢的洗心壁,沉聲道:“你真以為就憑你家老三那點三腳貓的刨坑挖洞的本事能瞞過我的耳目?我隻是不屑去管罷了,於此同時也想讓你們看看羽茗這些年過得有多苦!”


    五通先生望向不遠處拄劍獨立花海之中,背影無比蕭索的白羽茗,目光漸漸柔和,緩聲道:“我知道你們一直對當年呂祖身死之事心存疑竇,由此也就對身為呂祖關門弟子的羽茗有了懷疑。”


    “但是,我還是不得不說,老混蛋你們錯了!”五通先生斬釘截鐵道,“若不是念在你們幾人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初心都是為了報答純陽先生當年的救命之恩,就憑你們在南海以七十二條人命祭祀歸墟珠母,隻為了取來轉生珠另呂祖借胎重生這一條,本座就該替天行罰,將你們四兄弟立斃掌下!”


    老漢哈哈大笑道:“算了吧五通老賊,你跟我裝什麽象?既然你明知道這賤人將純陽先生殘留人間的最後一縷精魄封入洗心壁,你憑什麽說我錯了?”


    老漢呸得一聲吐了口唾沫,瞠目道:“洗心壁到底是什麽來曆,你難道不知道?哈哈哈,什麽替天行道,你們這對狗男女根本就是一丘之貉!還有你,老禿驢,你助紂為虐,坑害同道,是個狗屁的金身羅漢!”


    正老和尚撓撓腦袋,疑惑道:“這跟老衲又有什麽關係?”話一出口,似乎也覺得自己當著五通先生和衝靈仙子這麽說有些不妥,連忙雙手合十清咳一聲道:“老混蛋……不,饕餮神將,既然你把老衲也扯了進來,那老衲可就要好好跟你掰扯一下其中道理了!”


    說罷,伸手點了點懷抱浣兒對身遭事物視而不見的白易行道:“白公子,這事與你和浣兒姑娘也大有幹係,就一起聽聽吧!”


    白易行眉頭微皺,下意識望向一旁的五通先生。


    五通先生沒好氣得哼了一聲,道:“讓你聽你就聽,瞅我幹嘛?”


    白易行尷尬得咧了咧嘴,不明白義父怎麽突然這麽一副吃了槍藥的樣子,隻好對著正老和尚恭敬點頭,道:“大師請講。”


    正老和尚微微頷首,跨前一步走到眾人中央,仰頭看著光潔如鏡的洗心壁,緩聲道:“這個故事說起來,就得從數十年前說起了。”


    正老和尚語音低緩,娓娓道來,沒有刻意添油加醋也沒有過多言辭修飾,但平淡語氣敘說的故事卻讓白易行聽來驚心動魄,毛骨悚然。


    原來,三十年前一個風雨交加的夜裏,純陽先生突然跟關門弟子白羽茗說自己心神不安想要獨自出門走走,可這一走直到第二天下午還沒有迴來。


    白羽茗心下焦急慌忙外出尋找,一天一夜之後終於在一棵鬆樹下尋到純陽先生……的遺蛻。


    白羽茗又是驚駭又是悲痛,不明白以師傅通天徹地之能,又有誰能將他殺死。但翻遍純陽先生周身,也不見一個傷口,仔細探查經脈髒腑也沒有任何內傷。


    恰在此時,苦追白羽茗不舍的五通先生循跡而至,白羽茗道心大亂之下以為是五通先生暗下毒手便與其拔劍相向。


    五通先生雖然功力卓絕,但一來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二來生怕下手稍重傷了白羽茗,故而隻敢抵擋不敢反擊,一時之間被狀若瘋魔的白羽茗逼得手忙腳亂,狼狽至極。


    就這麽稀裏糊塗打了一個多時辰,五通先生邊擋邊問才從白羽茗的隻言片語裏隱隱知道了個大概。


    聽說純陽先生兵解,五通先生也是一驚,一時也顧不得許多,連下重手迫退真氣即將耗盡的白羽茗並趁機將其製住,這才有機會上前查看詳情。


    一看之下,五通先生也是渾然摸不清頭腦,隻好向白羽茗告罪一聲,將她與純陽先生的仙蛻一同帶至精擅驗骨的大慈恩寺藥王閣。


    因為昔年飛劍斬黃龍,曾被高僧點化一事,純陽先生與佛門也算是有過一段淵源,故而藥王閣的大小和尚聽說純陽先生仙逝,也慌忙使盡渾身解數,想要幫著查出其真正的死因。


    說到此處,正老和尚長眉顫抖,臉上浮出一抹古怪的神色:“可是驗來驗去,我們隻能得出一個結果……”


    “純陽先生是自絕生機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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