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夭矯劍光從天外飛來,與白易行掌力轟然對撞,炫光怒舞,爭相四射。


    鏡中人神情一凜,懊惱惋惜得看了一眼山壁凹痕,身影漸漸消散不減,明潔如鏡的洗心壁也隨之黝黑暗淡。


    老漢飄然飛退,數枚銅錢從腰間布囊躥出繞其身周滴溜溜亂轉,將撲麵襲來的絮亂氣機一一擊散。


    老漢雙手負後立在花海之上隨風起伏,對著麵目冰冷的白羽茗咬牙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白仙子總是這麽會挑時候!”


    白羽茗一手持劍,一手清光流轉按在白易行頭頂,冷笑道:“南海一別十六年,我不去主動找你這老不死的麻煩,你倒是有膽子自己送上門來。”


    老漢眸光閃過一絲狠厲,沉聲道:“若不是你當年在南海之上蠻不講理得橫插一杠,我們苦心經營多年的大好局麵何至於功虧一簣?威名盛隆的江南十二宮又怎會大傷元氣,一夜之間淪為人盡可欺的三流門派?白仙子,這筆賬若是細細算來,到底是你欠我,還是我欠你?”


    白羽茗麵罩寒霜,手中三尺長劍不住顫鳴,冰冷道:“怎麽算都是你欠下了七十二條人命債。”


    老漢嗤笑一聲:“疍民的命也是命?白羽茗,不要聽人隨口恭維一句衝靈仙子就真當自己是女媧了!”


    白羽茗俏臉含煞,剛要出口反駁,餘光掃出卻見一抹明媚的粉色飄出遠處山坳鑽進茫茫花海。


    老漢嘴角上勾,眼角皺起陰森細紋。


    白羽茗怒喝道:“你敢?!”右手長劍嗡得一聲尖唳,掀起無邊劍氣向著數丈之外的空處怒斬而去。


    叮叮數聲金屬相撞的激鳴,大地發出一聲沉悶的呻吟,隨之裂開一道觸目驚心的深壑。


    落英繽紛中,老漢手掌緊緊貼在粉衫少女後心,笑容滿麵得伸手撣碎懸在自己頭頂一寸吞吐不息的劍光嘿嘿笑道:“這就是那個用七十二條人命獻祭換來的先天劍靈吧?白羽茗啊白羽茗,這般良材美質卻在你手下空耗十六年光陰,你不覺得自己暴殄天物麽?”


    白羽茗勉強擠出笑意,對著呆若木雞,完全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的粉衫少女溫聲道:“好浣兒別害怕,這老不死的打不過師傅,你隻要乖乖站著別動閉一會兒眼,再睜眼的時候保管就已經到師傅身邊啦。”


    少女淚水瑩瑩,雙手在胸前輕輕比劃幾下後聽話得閉上了眼,隻是那對仿佛沾染了六月晶瑩晨露的睫毛猶在不住顫動,還是出賣了她心底的緊張與畏懼。


    白羽茗看清愛徒的手語,又是心疼又是氣憤,緊扣白易行天靈蓋的左手猛得向外一揮將白易行摔出三丈遠,緊咬銀牙怒道:“都是你這個喪門星惹得禍!”


    被白羽茗用真力彈壓住識海震動的白易行神智早已清醒,甫一落地便一個鯉魚打挺彈立而起,此時也顧不得向白羽茗請罪,衝著老漢大聲道:“饕餮神將,你既然是要與我做生意幹嘛為難浣兒姑娘?隻要你將她好生放了,要做什麽買賣我都答應你!”


    老漢神情曖昧得扭頭看看身畔少女,再看看神色慌張得白易行,嘖嘖笑道:“本以為不過是一場萍水相逢,卻不料從此情根深種……若早知白公子少年慕艾,已與劍靈互生情愫,我又何必絮叨這老半天?”


    白易行臉色漲紅,想要張口辯駁,話到嘴邊舌頭卻像被人打了結,吭哧半晌才結結巴巴道:“浣兒姑娘單純善良,又是我的救命恩人,隻要能換她安康無憂,讓我做什麽都心甘情願!”


    白羽茗怒喝道:“臭小子胡說八道什麽?如果這老王八蛋讓你去殺人你去不去?”


    白易行頓時噎住,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迴答。


    老漢哈哈大笑道:“殺人倒也不必,小老兒本身就是天下最大的殺手頭目之一,還不至於傻到找個外人來搶自己飯碗。”他此時誌得意滿,心情大好,反手抓住一枚身畔繞飛的銅錢拈在指間來迴摩挲,道:“不過,放人也是不可能的,因為這個小姑娘本身也是這樁買賣莊家之一。”


    白易行一愣,問道:“莊家?”


    不等他細細思量老漢話中深意,白羽茗斷喝道:“哪來那麽多廢話?老不死,你好歹也活了三百多年,拿一個喊你祖宗都算占了便宜的小孩子來要挾我這個後生晚輩,你羞也不羞?夠膽就跟我打上一架,隻要贏了我,要跟這小子做什麽買賣都由得你!”


    老漢撇嘴道:“純陽劍出了名的去勢如電,我能僥幸逃過一次,可沒把握逃過第二次。白仙子,你這個激將法用的一點兒都不高明。”頓了頓,又咧嘴笑道:“何況我本就是個生意人,既然手裏明明有現成的砝碼又何必要去跟你頂牛?生意場上隻認利益,不認臉麵。”


    白羽茗氣得銀牙咬碎,手中長劍時而劍氣衝天時而又微弱黯淡,幾番想要強行出手可一看到老漢有意無意按在浣兒後心再緊幾分的手掌,滿腔殺氣頓時又化作了濃重的擔憂,生怕一個不慎逼得這老不死玉石俱焚。


    白羽茗在這邊投鼠忌器,白易行卻是心頭一陣狂跳,剛剛清醒過來的腦子又有些混亂起來。


    “純陽劍?饕餮剛剛說白仙子手裏那把長劍是純陽劍?”白易行緊緊皺起眉頭,頭顱深處那股熟悉得刺痛再次傳來,識海中亂流湧動,隱隱又有了波濤翻湧的征兆。


    “小子快快聚氣凝神,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你竟然還有空去想別的亂七八糟的事情!”白羽茗一聲當頭棒喝將白易行從重重疑惑中強行拽出。


    白易行心神大震,眼前陡清。


    他望著睫毛頻頻閃動卻又不敢睜眼,瞧來楚楚可憐得讓人心碎的浣兒,又驚又愧得歉聲道:“對不起了前輩,是我失態了!”


    白羽茗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老漢笑道:“白公子可考慮清楚了,這筆買賣做還是不做?”


    白易行剛想點頭說做,眼角餘光卻見白羽茗一手拄劍,一手負後縮在袍袖中發出一陣微不可聞的哧哧聲響,腳下地麵隨之緩緩出現一道凹槽,瞧來竟似字跡筆畫裏的一撇。


    白易行靈機一動,立馬改口道:“你先說說這次生意要做什麽,怎麽個做法,總不能我什麽都不知道就由得你信口開河,漫天要價。”說罷退後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瞼低垂裝作撣去衣擺上的浮灰,悄悄望向白羽茗腳下地麵。


    老漢微微一愣,似乎一時沒明白過來白易行何以突然鎮定自若,但轉眼就笑著敲了敲腦袋道:“是我老糊塗了,做了一輩子生意到頭來竟然還沒你一個半大小子懂得規矩。”


    白羽茗指間真氣不斷嗤響,白易行眼見那一撇之後緊跟著又是一豎,心知自己猜對了白羽茗的用意,當即強壓心頭歡喜淡然道:“你且說來聽聽!”


    老漢道:“第一,我要你將龍氣度入這丫頭體內,幫她養劍。”


    白易行一愣,疑惑道:“我現在不就是在準備幫她養劍?”


    老漢搖頭道:“照白仙子教你的那個養法,養到猴年馬月也養不出一個絕世劍仙。”


    白易行問道:“那依你之見又該如何養?”


    老漢神秘一笑,緩緩道:“小老兒自有辦法。”


    白易行一邊偷眼望向白羽茗腳下字跡,一邊點頭道:“隻要一不傷及無辜,二不致浣兒姑娘身體有恙,你說如何便如何。”


    老漢道:“第一條我答應你,至於第二條嘛……”他拖著長音,突然哈哈大笑道,“我不僅不會讓這丫頭體質有損,反而要讓她劍道登頂,成為千百年來第一個俯瞰眾生的女劍仙!”


    白易行眉心金線一跳,一股沒來由的濃重戾氣突然從小腹丹田躥起一路爬上咽喉,一時間喉嚨麻癢難當,又幹又澀,周身真氣不受控製的怒綻外放,銳利的殺氣將身周方圓三尺之內的花草瞬間碾碎。


    老漢嘴角笑意更濃,玩味笑著望向苦苦壓抑心底澎湃殺意的白易行:“白公子,拿浣兒姑娘換你一身龍氣,再反哺給浣兒姑娘助她提升修為……這筆買賣你怎麽算可都是死賺不賠啊!”


    白易行額頭青筋暴起,連運數次養龍訣才將岔亂奔行的真氣勉強收納迴丹田氣海,沉聲道:“無利不起早,我才不信你如此大費周章隻是為了給別人做嫁衣裳。”


    老漢點頭笑道:“無利不起早這句話還真的說到了我的心坎上。”老漢手指輕彈,手中銅錢拖曳出一道炫目金光直撞洗心壁,叮得一聲,銅錢炸碎成一蓬粉末,自從鏡中人隱身之後就不複往日光滑的洗心壁驟然大亮,映出其中無數道人影。


    白易行目瞪口呆得望向石壁內的人影幢幢,卻見人群中竟有不少熟悉得麵孔:五通先生,正老和尚,白羽茗,浣兒姑娘,饕餮神將……為首一人頭戴花冠,身披一襲粗布僧袍,麵帶古怪微笑定定得望著自己。


    正是那個自稱是自己心神投影的鏡中人!


    白羽茗指尖一顫,腳下那個寫了一半的字筆畫偏出,“人”字的一捺拖出一道長長的筆鋒。


    白易行餘光掃過,隻見地上寫著:


    你掠陣,我殺人!


    筆畫如刀,觸目驚心。


    “你從何處得知這洗心壁的秘密?”白羽茗眸光冰冷得扭頭望向老漢。


    老漢嗤笑一聲道:“白羽茗,你真當你這風鈴穀有五通守著入口便無人能進了麽?你可別忘了我家老三是土夫子出身,這輩子最會穿山打洞,當年你從南海帶迴這個丫頭和那塊歸墟三生石的時候,就被我們盯上了。”


    “這些年來,你在這塊洗心壁上下的功夫,我可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什麽昆侖龍祖的獨眼?你騙得了蒙昧無知的世人,騙得了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五通,騙得了正老和尚,可騙不了親眼看著你將他殘存的最後一縷精魄封入石壁的我!”


    老漢突然轉頭望著白易行,大聲道:“白公子,小老兒要與你第二樁買賣便是:我助你修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混元之身,而你隻需劈開這塊洗心壁,再和我一同殺了這個欺師滅祖得賤人!”


    白易行愣怔不語。


    呆呆望著伸手指向白羽茗的老漢。


    劍光炸起,一股威勢強大無匹的旋風將花海犁開一道粗逾數丈的烏黑溝壑,向著老漢與浣兒狂飆而去。


    白羽茗終於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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