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移天換地’的佛門手段。”林靈噩恨恨吐出一口烏血,衝著老和尚冷笑道,“不過正慈和尚,你身為當今聖上玉口親封的金身羅漢,卻故意放脫了太祖皇帝親手封鎮的大魔頭,這算是怎麽一迴事?”


    正慈雙掌合什,微微躬身道:“林仙師此言老衲可就聽不懂啦,老衲本在房中坐禪,突見天邊異象,恐有妖人作怪便慌慌張張循跡而來,一進門就見到諸位施主身受重傷,委頓在地。老衲眼見事態緊急,當即想也不想便施以援手,但無奈老衲法力低微,隻能將賊人驚走卻無力擒獲……至於林仙師所說的大魔頭還是小魔頭,老衲委實沒有見到啊!”


    林靈噩氣急反笑,卻也不再多說,心知若這老和尚鐵了心狡辯抵賴,自己也占不得什麽便宜,當務之急還是抓緊遠離是非之地,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畢竟擅自開啟秦王陵墓的消息若是傳到了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耳朵裏,也是一個不小的禍根。


    剛要起身,麵前卻被幾名年輕和尚不動聲色攔住去路,林靈噩眉頭一皺:“老和尚,你這是什麽意思?”


    正慈笑得慈眉善目:“林仙師受傷不輕,若不趕緊救治怕是將來於大道有礙,老衲身為此方地主,自然要略盡地主之誼,委屈各位到我大慈恩寺中療傷靜養。”


    被兩名中年和尚悄然點中穴道,頓時無法動彈的林靈噩臉上戾氣一閃即逝,嘿嘿笑道:“原來這就是大慈恩寺的待客之道!林某今日方才領教。”


    正慈怫然道:“妙闊,妙蓮你們怎麽下手如此潦草?林仙師明明是四海震蕩,你們怎麽卻點了環跳和神道兩處風馬牛不相及的穴道,藥師閣便是這樣教你們的嗎?”


    林靈噩神情一愕,便見身邊兩個中年和尚低首認錯,接著便在自己廉泉,膻中,鳩尾與神闕補了幾指,神魂意氣四海頓時被封,一時間竟是不僅身體受製,真氣也被封了個嚴實。


    “正慈,真有你的!”林靈噩勉力牽起嘴角,麵紅耳赤得咬牙切齒道,“今日大慈恩寺之恩,林靈噩沒齒難忘!”


    “林仙師果然受傷太重,血氣上湧,真氣逆行,再不及時救治怕是立時便有走火入魔的危險……”正慈扭頭望向一旁拚命憋笑的妙闊與妙蓮皺眉道,“藥師閣一向都是怎麽處治……診治走火入魔的病人的?”


    妙蓮強忍笑意道:“稟住持,是先點玉枕,神道,至陽三穴,讓病人小睡養神一會兒,再對症下藥。”


    正慈恍然大悟的點點頭,突然伸手一個板栗砸在妙蓮頭上,怒聲道:“既然知道還不照做?若是王仙師走火入魔,損了大道,這等罪過你背的起麽?”


    林靈噩眉鋒陡立,剛要破口大罵,卻覺身後三處穴道微微一麻,一股純正浩然的佛家真氣瞬間透入,立時便失去知覺軟倒在地。


    正慈和尚擺擺手示意兩個徒弟把林靈噩抬走,然後背轉身擦了擦額頭,輕聲道:“善哉善哉,修道之人火氣真大,一言不合就要罵人,嚇死老衲了!”


    “方丈師祖!”


    “又有何事?”正慈不耐問道,一轉身見是自己最喜歡的徒孫圓清,立馬換了一副溫和的表情,柔聲問道:“何事啊?”


    圓清似乎早就適應了師祖的變臉絕技,麵不改色道:“其餘幾位施主都已按照師祖法旨‘妥善’安置,隻是……”微微作難道,“隻是有十幾位女施主,實在不知道該怎麽……”


    正慈一聽,臉上也是浮上一層難色,伸手搔了搔光頭道:“這倒確實難辦……”


    圓清微微湊近,輕聲道:“不如我跑一趟秋葉庵,求鏡圓法師派人接收?”


    正慈白眉一抖,拊掌笑道:“好主意好主意,就這麽辦。”說罷,突然伸手扶住正要轉身離去的圓清肩頭,語重心長道:“去歸去,但是你長得太過俊美,如果被鏡圓老尼那幾個塵心未盡的徒子徒孫看中,你一定要守住禪心啊!”


    圓清無奈苦笑道:“師祖……”


    正慈連連點頭,揮手道:“去吧去吧,古有群魔亂舞奈何不得我佛心知,佛祖可以,你圓清也一定可以。”


    圓清俊臉一紅,全當沒有聽見,合十躬身後便化作一道虹光一閃即逝。


    正慈滿意得點了點頭,轉身攔住一個懷中報了一個暈厥少年的年輕和尚,皺眉道:“這就是那個華山弟子白易行?”


    年輕和尚恭敬道:“看長相與那日鴻雁傳書所繪圖像一模一樣。”


    正慈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低頭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接著伸指搭上少年脈搏,不料手指剛剛觸及少年手腕,一股黑光便從少年丹田竄起將正慈手指彈起。


    “方丈師祖,這少年體內真氣極為古怪,剛剛有兩位師兄就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彈飛出數丈之遠。”年輕和尚輕聲道,“直到借了正和師祖的無垢袈裟將其裹住以後,他體內的真氣才稍稍安穩下來。”


    “奧~”正慈點點頭,伸手就是一個板栗砸在年輕和尚腦門上,罵道:“那你怎麽提前不說?!”


    年輕和尚一臉委屈,道:“您出手太快,我還沒反應過來啊!”


    正慈長眉抖動,怒罵道:“你這是怪我咯?”


    年輕和尚無精打采的垂下腦袋,拖著長音道:“不敢。”


    正慈滿意得點點頭,道:“你把他給我,再去其他角落裏找找有沒有別的幸存者……善了個哉的,算了算了,依著林靈噩和王文卿一貫喜歡殺人滅口的性子,這處王家別業八成是不會留活口的。”頓了頓又道,“反正老王家也沒有幾個好人,死了就死了吧!”


    年輕和尚悄悄翻了個白眼,自家師祖的言談舉止哪裏有半點得道高僧的樣子。


    正慈抱起白易行轉身就要離開,背後突然又傳來一陣疾唿:“方丈,這裏有個……有個……”


    正慈愁眉苦臉道:“善個後而已,你們一個兩個到底有什麽大驚小怪的?還有完沒完?”


    “不是啊方丈,這裏還有個女……!”


    “女子就先放置一邊,待會圓清會帶著秋葉庵的小尼姑們來領走!”


    “可這是個女妖怪啊!”


    正慈豁然轉身,隻見白易行丹田之中霧氣氤氳,一道白線緩緩升起向遠處悠悠飄去,方向直指那個發現女妖的弟子。


    正慈眉頭微微皺起,輕輕搖頭道:“這小子啊,還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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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陽光穿透窗欞照在白易行的臉上,白易行眉毛微微一顫,緩緩睜開雙眼,卻見一個慈眉善目的光頭老和尚正對著自己微笑。


    “你醒啦!”


    白易行慌忙爬起,想要躬身行禮,肩頭一沉卻被老和尚一把按住。


    “大師,我這是……”


    “白公子不必慌張,此處是長安大慈恩寺,我是此間主持,發號正慈。”


    白易行神色一震,想起師祖日常提及天下佛門高僧時,曾經言道,大慈恩寺的正慈大師佛法高深,率真童趣,與一位真正的得到高僧,當即不顧正慈阻攔,艱難爬起身子躬身行禮道:“華山弟子白易行拜見大師,多謝大師救命之恩!”


    正慈笑著點點頭,道:“我已知曉。”


    白易行驚訝抬頭,卻正對上正慈溫和的眼眸:“數日之前老衲得到消息,華山派內宗弟子白易行勾結魔頭黃巢背叛師門,一夜之間華山全宗覆滅……”


    白易行雙目圓睜,不可置信得望向正慈,口中喃喃道:“原來,原來世人真得如此傳言……”


    正慈搖頭道:“不是世人如此傳言,而是朝廷已經下了正式詔書,並勒令各地衙門畫影繪形,緝索天下了。”


    白易行頹然坐倒,眸光漸漸渙散,半晌突然瞠目怒道:“一定是林靈噩與王文卿那兩個惡賊在顛倒黑白,我去與他們當麵對質!”說罷就爬起身子,但手臂方一用力,一股劇痛突然從丹田氣海傳來,緊接著神魂意三海也同時震蕩不休,傳來陣陣刺痛,一時間好像有無數根牛毛細針刺入經脈肺腑,渾身上下又癢又麻,說不出的難受。


    正在痛麻欲死之際,一股陽和之極的真氣從後心緩緩透入,不多時麻癢之感便漸漸消退,白易行蜷縮一團,虛弱道:“多謝大師。”


    正慈輕輕替白易行擦去額頭上的細密汗珠,溫和道:“白公子稍安勿躁,華山派遭此劫難的真相內情,老衲是知曉的。”


    白易行驚訝道:“大師從何處得知。”


    正慈眉頭微微皺起,神色間也夾雜了一絲疑惑:“半旬之前,老衲正在坐禪之際,忽感心頭一陣悸動,情知必然有事發生,果然片刻後便有沙彌送來一份鴻雁傳書,老衲打開一看卻是說華山派遇襲,滿門盡滅,隻有一個名叫白易行的六代弟子被脫困而出的黃巢所擄,生死不知。其下附有一張人像,便是你與黃巢了。”


    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信封遞給白易行,接著道:“但是寫信的人是誰,信又從何而來卻是全然沒有頭緒,即便是華山派遇難的起因,過程與真兇,信中也一句沒有提及。”


    白易行撕開信封,抽出一張帛書,展開一看果然是寥寥幾句沒頭沒尾的話和一幅自己與黃巢的人像。


    正慈接著道:“因為這封信寫的實在太過潦草,內容又過於駭人聽聞,老衲雖然心有懷疑卻又不敢輕舉妄動……”頓了頓又道,“實話實說,便是想要有所動作也實在是找不到方向。”


    白易行點點頭,當日自己被黃巢擄走後一路隱匿蹤跡,別說正慈大師無法找到半點蛛絲馬跡,便是自己都不知道黃巢下一步要去哪,要做些什麽。


    正慈又道:“直到昨日晚間,老衲在禪堂念經,又有一隻信鴿突然飛入,送來了第二封信,這次卻說你與黃巢已經入城,黃巢要到王家取元魂珠穩固魂魄,而王文卿與林靈噩則剛好在當晚也請來了四靈神將準備強開始皇陵墓。”


    “老衲一見,禪定功夫登時全喪。王文卿與林靈噩二人這些年野心勃勃,一邊在朝堂之上交結權貴,一邊在民間胡作非為,對外鐵了心的要滅佛崇道,對內心狠手辣得排除異己。如果被他二人打開始皇陵墓,拿到了其中法寶秘法,恐怕我大宋便再無寧日了。”


    “於是我點起幾十名護寺僧兵向王家大宅趕去,好在這幾人行事之前便知此行不宜大張旗鼓故而提前在王府之上施了結界,故而沒有幹擾到周圍百姓,但是如此一來,老衲要帶人進去可就難了。”


    “既要防止結界崩塌,傷及周遭無辜,又要盡快破開結界進去阻攔王林二人……等到老衲費勁九牛二虎之力進府以後,卻見府內一片狼藉,橫屍遍地,已經沒有一個活口……”


    白易行啊的一聲驚唿,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張表情生動的稚嫩小臉,忍不住張口問道:“正門的那個小門童也……”


    正慈神色黯然,微微搖頭:“那個孩子我知道,名叫茗煙,曾經獨自一人拿著積攢很久的積蓄來我寺上香,求我佛保佑他全家安康。我當時見他年紀幼小,瘦弱可憐,便告訴他拜佛隻求心誠,不問黃白,讓他拿著錢好生迴去孝敬父母,但他還是堅持在捐箱中留下了一枚銅錢。”頓了頓,輕聲歎道:“是個好孩子啊。”


    白易行眉頭一黯,心底湧起一股難言的悲傷:為什麽這世間,好人也會沒好報呢?


    正慈繼續道:“等到老衲趕至繡閣小院,剛好見到黃巢神智昏亂,使出道門禁術要拉著整個長安城為他陪葬,眼見失態緊急,老衲慌忙出手攔下,卻被他趁隙取走元魂珠並奪取一件佛門重寶。”


    說到此處,正慈微微有點臉紅,似乎是覺得打輸了架有些不好意思,悠悠道:“我們佛門弟子一心向善,雖然也偶有金剛怒目的雷霆手段,但大多時候還都是以菩薩低眉的柔和手段為主。”


    白易行聽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得望向正慈,心想:“怎麽突然插進這麽一句?”但又不好直白問出,隻好附和道:“各派行事自有風格,大師佛法高深,慈悲為懷,自然不同於修力不修心的邪魔外道。”


    正慈喜得眉開眼笑,極為讚同的點了點頭:“白公子果然見識非凡,如此說法正得佛心,不知你可願剃度出家,隨我修習……”話音未落,便又遺憾道:“不行不行,你已是華山弟子,再讓你入我佛門於理不合,於理不合!”


    白易行聽得此話又是尷尬又是難過,垂頭輕聲歎道:“華山派已亡,我一個孤魂野鬼還算得了什麽華山弟子?”


    正慈搖頭道:“白公子此言謬矣。”


    白易行疑惑抬頭,卻聽正慈道:“若是白公子不嫌棄,老衲便多說幾句。”


    白易行躬身道:“請大師教我。”


    正慈道:“我輩修行之人,畢生所求不過一個字:道。對於道家來說,海納百川是道,大江東去也是道;對於儒家來說,死諡文正是道,梅妻鶴子也是道;對於我佛門子弟,金剛怒目是道,菩薩低眉同樣是道。所以啊,道之一字,鴻蒙初判是它便在,末法時代它仍在,一門可傳道,一人便不可麽?隻要你找到了華山派立宗之道,並將這個道接著傳承下去,華山派便沒有滅,你就仍是華山弟子。”


    白易行目瞪口呆,腦海中一陣嗡嗡作響,隻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滿全身,耳邊反複縈迴著正慈大師的話,一時間竟是癡了。


    正慈雙手合什,緩緩道:“先知魔,再破魔,先知道,再傳道。白公子,你可知華山派之道,是何道?”


    ps:家裏斷網,所以,昨天這一章沒有發出來,抱歉


    ps2:今日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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