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一把拉住白易行,問道:“你幹啥去?”


    白易行皺眉道:“去除妖啊!”


    黃巢掀起破舊肮髒的衣襟在白易行眼前晃了晃,道:“穿著這身皮,有個屁的仙風道骨?誰會相信你能斬妖除魔?”


    白易行皺起眉頭:“那……偷偷翻進去?”


    黃巢嗤笑著搖搖頭:“我殺人放火的時候都從沒背過人,怎麽好不容易做迴好事反而要偷偷摸摸?”


    白易行攤手道:“那你說怎麽辦?”


    黃巢嘴角一勾,笑道:“看我的。”


    說罷,伸手拽著白易行繞過圍牆便向角門走去。


    伸手拍了幾下門,一個神色萎靡的小童懶洋洋從門縫裏探出腦袋,先是打量了一眼黃巢,眼角情不自禁一抖,“好大的個兒!”


    接著扭頭又打量了一眼平平無奇的白易行,眸子裏就漸漸沒了波瀾,打個哈欠衝兩人揚了揚下巴問道:“幹什麽的啊?”


    黃巢嘿嘿一笑,露出滿口白牙:“小執事,我兄弟二人今日進城賣菜,不小心遭了賊,丟了賣菜錢不說,就連果腹充饑的幾個油餅也被偷了去,所以就想來貴府打個短工,混口晚飯再找個犄角旮旯隨便囫圇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城去。”


    小童搖搖腦袋:“走吧,走吧,府裏不招工,去對門看看吧!”說罷便想縮頭迴去,重新把門合上。


    黃巢一個健步衝上,單手撐住門縫,賠笑道:“小執事,我們兄弟倆年輕有力氣,幹活也不挑,隨便賞口晚飯就成,不給錢也不要緊。”


    小童皺起眉頭,使勁推了幾下門扉,不料那門卻好似被生鐵焊住了一般紋絲不動,隻好耐著性子道:“大個子,不是我不留你,實在是府裏現在有大事兒,管事的全在花廳候著呢,沒人顧得上招工不招工的。快走吧!”


    黃巢笑道:“有大事兒就肯定有大活兒,那就正是我兄弟二人大顯身手的好時候啊。實話實說,我這兄弟燒火做飯,補牆貼瓦都是行家,而小弟我學過幾年粗淺武藝,癡長了一膀子力氣,看家護院那也絕對是一點兒問題沒有啊。”


    小童不耐道:“你這大個子怎的聽不懂人話?不招工就是不招工,你說塌了天去也不招!再不走人,我放狗了!”


    黃巢隻是低頭賠笑,按著大門的手卻是動也不動。


    小童被黃巢這一通胡攪蠻纏弄得漸漸焦躁起來,幾句過後竟是捋胳膊,挽袖子得罵起人來。


    白易行脾氣再好,也被他左一個泥腿子,右一個破落戶罵的心頭火起,正要上前分辯幾句,忽聽一個蒼老疲憊的聲音從院子裏遠遠傳來:“何人聒噪啊?”


    小童應聲住口,縮迴脖子大聲道:“福耀爺爺,這裏有兩個丟了賣菜錢的混不吝,非要進府打短工!”


    那老者哦了一聲道:“那就給幾個大錢好生送走吧,府裏今天不招工。”


    “我說過了……”小童拖長聲音,哀嚎道。


    黃巢趁機把腦袋擠近門縫,大聲喊道:“管家老爺,我們兄弟兩個大本事沒有,但是隻要吃飽了飯就有一膀子使不完的力氣,熬鷹鬥犬,捕蛇舂米都能來的啊……”


    “你剛才說……你們會捕蛇?”老者轉過身來,目光炯炯望向黃巢。


    黃巢憨厚一笑:“鄉下人,天天在田壟裏打滾,有幾個不會抓蛇的?”


    老者低頭沉吟半晌後轉身對小童說:“領著他倆去趟後院,先吃點兒東西,再送到老喬那去,就說是我安排過去的。”


    黃巢大喜,連聲道謝:“管家老爺您放心,我們兄弟倆絕對手腳幹淨,幹活麻利。”


    老者也不答話,就這麽背著手走向前堂。


    “把腳上的泥蹭幹淨了再進來!”青衣小童噘著嘴,不情不願的拉開頂門柱,“踩髒了我剛掃的地,小心你們的皮!”


    黃巢點頭哈腰得答應,十分狗腿。


    尾隨其後的白易行輕輕拽了拽黃巢衣服後擺,問道:“這老頭一聽說你會捕蛇就開口答應了,難道說,作妖的邪祟已經顯露了真身?是個蛇精?”


    黃巢依舊是那副“我明明知道,但我就不告訴你”神秘兮兮的可惡模樣。


    白易行眼觀鼻,鼻觀心,暗暗告訴自己:修道先修心,治世先製怒,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等兩人收拾妥當,進得門來,找門房驗過路引,青衣小童已經拿了幾個饅頭早早在門房口等著了,一邊不耐煩得把饅頭塞到黃巢懷裏,一邊生硬道:“跟著我走就行,管好自己眼珠子,別到處亂瞅。”


    白易行憋了一天的火氣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怒道:“我們憑力氣吃飯,哪裏礙你眼了?”


    小童冷笑道:“憑本事吃飯?哼,不過就是憑本事送命罷了!”


    黃巢一把攔住還要爭辯的白易行,笑盈盈道:“小執事息怒,我這兄弟打小被自家老娘寵壞了,腦袋不靈光也不怎麽懂禮數,我這廂替他給你賠個不是!”


    小童上下瞅了黃巢幾眼,原本緊繃繃的小臉突然一垮,對著兩人作起揖來,口裏不住道:“兩位大哥,算我求你們了,趁著現在還沒到後院見著喬師傅,你們這就快點兒走吧,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白易行一愣,不知道這小童何以前倨後恭,倒是黃巢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伸手扶起小童,嘴裏道:“小執事休要如此,我們……”


    “茗煙啊,福耀說說今天剛招來倆短工,讓我帶到後院兒去,人呢?”一個古板冰冷的聲音從月亮門後傳來,緊接著一個高瘦枯槁的身影繞了出來。


    青衣小童神色一頹,憐憫得看了看黃巢二人,沒精打采得轉過身對著來人鞠了一躬道:“喬師傅,人帶來了。”


    喬師傅點點頭,揮揮手示意小童離去,然後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番,冰冷的眸子裏精光頻閃:“會捕蛇?都捕過什麽蛇?”


    黃巢躬身笑道:“都是田間地頭最常見的那些,什麽草花啊,白條錦,赤練……”


    “蟒蛇抓過麽?”喬師傅毫不客氣得打斷黃巢的自吹自擂,冷聲問道。


    “那倒沒有……”黃巢撓了撓腦袋,神情說不出的憨厚,“不過蛇嘛,不都是一個德行,隻要抓住七寸一抖再一甩,再兇的長蟲也成軟麵條了。”


    喬師傅嗤笑一聲,轉身便走。


    黃巢伸手拽了拽猶在發呆的白易行,示意趕緊跟上。


    “看剛才那個小門房的意思,之前之所以那番作態其實是想攔著我們別去送死?”白易行邊走邊輕聲問道。


    黃巢嘴角勾起道:“上午在茶攤那裏告訴你一個道理,還記得麽?”


    白易行若有所思道:“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黃巢點點頭,伸手戳了戳白易行的耳朵道:“那麽現在再教給你一個道理,眼見未必為實,耳聽也未必為虛。”說罷,幸災樂禍的拍拍白易行的肩膀道:“自己琢磨去吧。”


    白易行沉默不語,黃巢嘴角笑意更濃。


    兩人跟在喬師傅身後一路穿堂過廊,不一會兒便走到一座門前搭有一座法台的精致小樓前。


    樓前幾個大漢正拎著鐵桶,沿著地磚縫隙仔細撒著黃色粉末,再用石灰蓋實,微風款送,空氣中飄來淡淡雄黃味兒。


    喬師傅轉過身,對兩人冰冷道:“待會兒你二人一人去領一把鐵耙,按照我的指點老實隱匿,除非聽到我的號令,否則無論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不可妄動。”說罷,右手攤開,遞過兩枚黑色丹丸,道:“這是我煉的辟毒丹,服下之後可防蛇毒。”


    白易行接過丹丸,卻見喬師傅目光炯炯盯著自己二人,微微一怔便知道他是要親眼看著自己吃下,無奈之下隻好裝模作樣塞進嘴裏,本想先含在舌底,稍待片刻再作打算,卻不料這丹丸入口即化,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便化作一道熱線墜入腹中。


    白易行微感不妙,眼角餘光偷偷瞥向身畔黃巢,卻見黃巢拍著肚子嬉皮笑臉道:“這藥丸倒是古怪,什麽味道都還沒嚐出來就自己鑽進肚裏了。”嘴角不動聲色的衝著白易行微微一撇。


    白易行福至心靈,連忙附和道:“喬師傅若是方便,可否再賜幾顆仙丹,待我兄弟二人歸家之後若是再去捕蛇,便再也不用擔心中毒了!”


    喬師傅神色鄙夷,冷聲道:“你道我的靈丹妙藥是大路上撿的不成,不要廢話,領了鐵耙便速去假山後邊趴著。”說罷,便轉身徑自登樓而去。


    這邊廂早有人遞過來兩把沉重鐵耙,引著兩人到了假山後一片冬青樹下趴下。


    待那人走後,白易行扭頭向黃巢輕聲道:“剛剛那個辟毒丹,似乎有點古怪。”


    黃巢嗤笑一聲:“當然有古怪,什麽狗屁辟毒丹,不過是南疆蠱毒裏最不入流的攝心蠱罷了,跟那四個金國小老頭炮製出來的大昆侖奴有點異曲同工的意思。”


    白易行心頭一顫,驚道:“是蠱?”慌忙坐照內觀,卻覺五髒六腑間沒有任何古怪,不由納悶兒起來。


    黃巢鬼使神差得從懷裏掏出一把瓜子,邊磕邊說:“放寬心,你小子體內的那顆天元道心又不是擺設,別說這麽個不入流的攝心蠱,便是遇到真正的用蠱高手,想打你的主意也是千難萬難!”


    白易行聞言心頭稍安,但胸口仍是忍不住泛起一陣惡心。


    傳說煉蠱之人以自身精血飼養毒蟲,再將多條毒蟲放進一個密封器皿任其自相殘殺,數天之後開啟蟲罐兒,微一剩下的那條便成了蠱。


    一想到自己竟然將吃過人血的蠱蟲咽下了肚,白易行就忍不住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說不出的煩悶欲嘔。


    黃巢笑著解釋道:“這姓喬的本事不大,心機倒深。他生怕咱們兩個沒見過世麵的泥腿子待會兒見到妖怪就嚇破了膽兒,說不定還要發起失心瘋來壞他大事,所以幹脆就拿攝心蠱控製住我們的心神,一來防止咱倆打草驚蛇,二來事成之後,又可以輕輕鬆鬆送你我歸西。嘿嘿,真是好算計!”


    白易行聞言一愣:“他要殺了我們?”


    黃巢聳肩道:“這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你看這小院,小巧精致,典雅幽靜分明便是一個女子居所;你再看二樓窗外晾曬的幾塊女紅繡帕,所繡圖案不是鴛鴦交頸,就是雙鯉戲水。嘖嘖嘖,若是我所料不錯,定是這棟繡樓的女主人被妖怪所迷,一人一妖之間發生了點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的風流故事。”


    白易行神色尷尬,卻仍是有些疑惑:“就算是被我們陰差陽錯撞破了一點不可外揚的家醜,也隻需破財消災堵住我們嘴巴便是,何必心狠手辣到一定要殺人取命。”


    黃巢搖頭道:“你小子自幼便上山修道,自然看不穿這世間的人心鬼蜮。打從我們自告奮勇進來打工開始,其實就已經自陷死境了。”說著,黃巢掰起一根手指,“一來,我們是外鄉人,隻要出了這個門兒,就脫離了他們的視野範圍,難保我們迴去會不會亂嚼舌根。”


    “二來,我們從巷道裏的角門進來,無人知曉我們曾進過這座宅子。死便死了,又有什麽證據證明我們是死在他家。”


    “三來,能不花錢就辦妥的事,何必還要花錢?”


    “那其他人呢?”白易行眼神點了點不遠處伏在一叢灌木後的青衣人。


    “那自然也是要下蠱的。看他手法說辭如此熟練,一定是幹慣了這種殺人滅口,過橋抽梯的勾當。”


    白易行看了看黃巢翹起的三根手指,再迴想起之前門房小童和喬師傅的一言一行,眼神漸漸黯淡:


    人心當真就如此險惡麽?


    就在此時,天光驟然一黯,緊接著一股陰風平地掀起。


    白易行詫異抬頭,隻見烏雲低垂,便似一口大鍋倒扣下來將小院兒遮蔽的嚴嚴實實,接著便有一道白線從天而降,嘭得一聲巨響小院大門應聲破開,幾名正埋頭拋灑雄黃粉的大漢猝不及防之下便被堅硬的門板結實拍中,當場口噴鮮血,仆倒在地。


    一道修長的俊雅的身影憑空出現在了洞開的門口,天光黯淡看不清模樣,隻聽一個清雅悅耳的聲音遠遠傳來:


    “玉兒,我來看你了。”


    像是在迴應來人的唿喚,繡閣二樓緊閉的門扉突然響起猛烈的撞擊聲,同時一個淒厲痛苦的女聲透過門窗傳來。


    “白郎,白郎救我!這裏有個老不死不知對我使了什麽妖法,我……我現在渾身灼痛難忍!”


    門扉咚咚作響,劇烈搖晃,似是有人正用力衝撞。


    白易行大驚:“繡閣裏有女子在唿救?”


    黃巢臉上也閃過一抹疑惑,但轉瞬就被興奮代替:“開頭,過程,結尾全都一個猜不到!這樣的戲看起來才有意思!”


    說罷拍了拍白易行的手臂,笑道:“千萬別輕舉妄動,先看看到底怎麽迴事再做打算。”


    “玉兒莫急,郎君這便上來。”來人輕輕一笑,慢條斯理得舉步邁過門檻。


    就在此時,嘭的一聲爆響,院中法台驟然金光噴湧,轉眼間便化作一柄長劍向著來人直刺而去。


    金光熾烈,轉瞬便至,尚在數丈以外便將那被喚作白郎的來者印照的纖毫畢現。


    “嘶!”看清來人麵目的白易行情不自禁倒抽一口冷氣。


    那人一身白袍,額上勒了一根鑲珠抹額,修眉俊眼,顧盼神飛,俊美得雌雄難辨,好似謫仙下凡。


    黃巢也是微微一愣,爾後嘴角慢慢勾起:“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金國小公子!?”


    白易行目眥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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