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龍長嘯一聲,猛然弓背如弓彈射衝天,數息之間便穿透鳥籠缺口沒入了九天之上的厚重雷雲。


    雲海翻騰,偶有幾縷電光閃過便映照出遨遊其間的巨大龍身,金光四射,攝人心魄。


    陳平瀾眸中精光爆射,掌中凰桐劍嗡嗡顫鳴,劍芒大纛在人劍意氣相激之下驀然再漲幾分,直映的漫天青碧,大喝道:“守神凝意,各鎮本位!”


    “喏!”原本多少有些意奪神搖的華山眾弟子,在陳平瀾的當頭棒喝下紛紛醒轉,慌忙默誦《華山清心訣》穩住心魄,同時運起全身真力透劍入土,鳥籠金光微微一恍緊接著便迸射出數倍於前的精純劍意,裹挾著粘稠劍罡向林靈噩與王文卿洶湧襲去。


    林靈噩烏袍背後所繡金蛇探首疾遊,攪動著身周草木靈氣化作縷縷金線匯入其掌中刀劍,將襲麵劍罡一一斬碎。


    王文卿雙掌內扣,十指交纏結神霄伏魔印,真氣吞吐間,身前空氣突然如風吹湖麵劃出淡淡漣漪,一枚瑩白玉圭隨之憑空出現,電光躍閃間以其上那個筆畫鋒銳的雷字為中心突然炸開一圈紫電繚繞的淡青結界將陣中絮亂劍罡隔絕於外。


    陳平瀾抬眼望向頭頂摧城黑雲,再看看身後被白光貫穿已經全然看不清麵目的白易行,心頭閃過一絲不忍,眼神卻愈加堅定。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凰桐劍悠悠揮轉,劍芒大纛隨之幌動斜指天東,便好似長戈碎帛一般,漫天烏雲豁然洞開,露出光芒璀璨遠勝平日的蒼龍七宿。星光如瀑,穿透層雲,倏然露被紫電光雷滋養,身形巨漲的金龍龍腹。


    在金龍驚怒嘯吼中,七道星光利刃般鋒銳無匹得洞穿龍腹,濺開蓬蓬血花直落陣眼,變成七根接天光柱。


    雲海翻騰,巨龍悲吼陣陣,閃身躲入雲海。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七名身著青衣的華山弟子一邊沉聲接誦,一邊手結蒼龍印緩緩起身向光柱走去,絮亂無形卻鋒銳無比的劍罡瞬間破開七人的護體真氣,嗤嗤幾聲裂帛聲響後便留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僅僅走了幾步便血透重衣,又沿著雙股潺潺流下,滲入青石板縫,蜿蜿蜒蜒向陣眼光華流轉的陰陽魚流去。


    饒是林靈噩與王文卿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也看得心驚肉跳,眼顫不已。


    林靈噩一刀劈碎無聲無息襲向胸膛的劍罡,咬牙獰笑道:“老子從前自認生性涼薄天下第一,今天跟你這驅使徒子徒孫血祭星曜的老牛鼻子一比,老子竟慈悲得像是南海觀世音。罷了罷了,這天下第一無情無意的名頭讓你便是!”


    陳平瀾眉峰微抖,充耳不聞,眼見七名早已遍體鱗傷,鮮血淋漓卻好似無知無覺,步履堅定的華山弟子徹底沒入光柱,凰桐劍轉而向南,沉聲道:“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作為三才伏魔大陣陣膽的丹書鐵券光華暴漲,陣中空氣一凝,轉瞬間又狂飆起一股古怪氣浪,洶湧澎湃直如入海大江,王文卿與林靈噩齊齊一恍,噴出一口血箭。林靈噩唇齒血紅,肺腑震蕩如遭重錘,猛然轉頭大喝道:“四個老怪,快快援手!”


    金國四老充耳不聞,口中喃喃,隻顧催動腳下吸真四象陣將真氣源源不斷送往雲底金龍。


    王文卿麵色蒼白,原本清雋瀟灑如謫仙的臉容此時也變得猙獰可怖,咬牙道:“四個老怪納氣養龍,你我怕是當定炮灰了!”


    林靈噩滿腹戾氣偏偏又無處可泄,當即眥目咬牙怒喝道:“那老子便拚盡修為,助他們一臂之力吧!”刀劍一錯,烏袍上翻,胸腹間猛然漲起一團耀目金光,“四十年吞雷食電,一朝炸破,我且看破不破得這鳥陣!”


    王文卿大駭,馭動雷圭向後飛退,口中疾唿:“林兄且慢……”


    林靈噩七竅流血,恍若未聞,高聲喝道:“天雷地火,三山辟易,疾!”胸腹金光極速上升,迎向字印浮凸,飄搖如旌的丹書鐵券,微微一滯後便轟然炸散。


    嘭的一聲巨響,三才大陣急速幌動,幾個離得較近的華山弟子手中長劍寸寸斷裂,齊齊悶哼一聲當場震死。


    與此同時陳平瀾劍芒跳躍,轉而直指西方:“豈曰無衣?與子同澤。”又有七名白衣弟子拔劍而起,結白虎印齊誦“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向陣心陰陽魚走去,頭頂雲海翻卷,金龍避無可避,被七道西天降下的星光白柱再次刺穿胸腹,碎鱗拋飛,怒吼震天。


    王文卿俊逸眉峰厲色一閃即沒,身形倏進倏退,快逾閃電,眨眼間就接住被氣浪掀飛的林靈噩,一手馭動玉圭擊散幾股如影隨形好似跗骨之蛆的劍陣罡氣,一手將血染襟袍,狂笑不止的林靈噩拋向身後四位金國大法師,高聲喝道:“四位國師還不出手!?”


    伯玄啞聲道:“金龍入海尚未完全恢複元氣,此時破陣勝算極小,且請王先生再拖片刻!”


    王文卿俊臉猙獰,額上青筋暴起,氣笑道:“陳平瀾不惜門下弟子死絕也要請出四靈星曜,你還讓我多拖片刻,真是說的輕巧!”說罷,真氣猛然外放又突得一收,瑩白雷圭隨之翻轉入袖,淡青結界瞬間消散,而其本人則早就移形換影躲到了四位老者身後。


    幾乎與此同時七名華山弟子也血肉消散,徹底融入白虎七宿的光柱之中,受星曜之力所激,陰陽魚轉速驟然加快,原本無形無跡的粘稠劍罡突然幻化成刀槍劍戟各色氣兵唿嘯襲來,相隔十數丈時便氣勢逼人,四位金國法師身前護持的兩排大昆侖奴首當其衝瞬間炸散,化作漫天齏粉。


    “豎子短謀,不堪為伍!”四個老者齊齊怒喝著各出一掌,立時便有玄白青赤四色粗壯真氣匯成一道炫光劍芒以開天辟地之勢迎向萬頃兵陣。


    嘭得一聲巨響,天地劇震,劍芒破陣而出仍餘勢未盡化作一道匹練狠狠磔在陰陽魚盤。


    餘音嫋嫋,震耳欲聾,幾個離得稍遠的華山弟子猛然慘嚎著捂住雙耳,兩道血箭透過指縫狂飆而出,離得更近的幾個更是當場七竅流血,眼看是不活了。


    陳平瀾血氣翻湧,手中凰桐劍幾乎拿捏不住,強忍下喉頭腥甜,驚駭欲絕:“你們……你們……”


    四個老者袍袂浮動,身形傴僂,腳下四象陣黑光蘧然變粗,顯是也受了不輕內傷隻能加快汲取大昆侖奴的真元反哺自身。


    伯玄沉聲喝道:“事已至此,隻好搏命一試,少主,請禦龍出海!”


    雲海洶湧,驟然炸起一蓬耀眼電光,一隻獨角獨須的龍首從雲間探出頭來,隻見這巨龍鱗甲紛亂,鮮血瀝瀝更顯兇惡。


    龍首之後長身玉立一個白衣少年,雖然容色慘白卻仍無損其俊美無儔,衣衫獵獵好似雲中仙人。少年手扶龍角,目光陰戾得狠狠盯視著腳下華山群英與被陣符陣膽一氣貫穿的白易行,一字一頓道:“百年華山,一朝隳(hui,一聲)滅,就在今日!”


    金龍仰天怒吼,尾爪舞動攪起漫天紫雷,向著陣中白易行當頭撞下。


    陳平瀾大驚失色,凰桐劍清鳴一聲,萬丈劍芒撩天而至,不料卻被那完全激發了兇性的巨龍獨角挑開,不管不顧得繼續下撞。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陳平瀾猛一咬牙,舌尖鮮血噴在手中不斷顫鳴的凰桐劍上,虹光一閃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凰桐劍發出一聲愉快的嘶鳴,自行躍起遙指蒼穹。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七名玄衣弟子紛紛站起,手捏玄武印,迎著星光衝去。


    七道星光利劍後發先至,如熱刃刺牛油般輕鬆破開龍背,巨龍痛吼扭身,下勢稍緩,小公子嘴角沁血,痛哼一聲眸中恨意更盛,怒喝一聲禦龍直下,勢要將那躲在陣心白光中的小子一角刺穿,碾作飛灰…


    白易行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他眼前一片空茫,耳邊一片寧和,此情此景有點像幾年前自己獨自一人困在山間霧瘴之中,看不到去路也看不到歸途,又有點像年幼時第一次被師祖開玩笑扔進南峰雲海,上不著天又下不著地。


    但從身體內外每一寸傳來的那股切膚劇痛又是那麽真實,真實到神魂深處都在戰栗,恨不得立時死去。


    可自己作為三才伏魔陣樞紐的“天地人”三格中的人格又絕不能死——掌教師祖肉身化蓮,隻留下了半顆道心;掌律師祖灰飛煙滅,神魂盡散。名動天下的華山三真,此時隻剩下掌劍師祖一人拚著宗門斷絕啟動這三才伏魔陣,自己一定要再多堅持片刻,誓要將今夜匯聚華山絕頂的一眾妖人與山底蟄伏百年的一代魔帝一同蕩滅。


    所謂衛道死節,便應當如是。


    白易行神魂搖蕩,似乎那股貫體劇痛也在隱隱如潮水褪去,閉上眼睛,眼前卻依舊一片空茫,耳邊莫名其妙依稀響起多年前隨掌律師祖下山為山民煉藥診病時,自己與師祖的對話。


    “師祖啊,為什麽總有病人等不得醫者行針開藥便愴然自裁?既然死都不怕,還怕活著麽?”


    “易行啊,你年紀尚小所以不懂,生難死易,有時候選擇活下去比死更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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