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楓元眼中焦灼一閃即逝,右手握住左手小指,左手翻轉拗住右手小指,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到手印紫氣上,低喝道:


    “傷!”


    一柄鋒刃烏黑散發著濃鬱死氣的銳利鋼刀無聲無息憑空出現在林靈噩頭頂,毫無凝滯得一斬而下,林靈噩似乎早就料到李楓元會出此招,腦後金風剛起便看也不看就舉起雷刀信手一揮,將鋼刀遠遠震飛。


    李楓元左手變閘為攔,右手前翻向上一托,喝道“驚!”


    一根黑色長槍應聲出現,直紮林靈噩胸口,林靈噩手腕翻轉,用力下壓,長槍堪堪劃過刀刃,激起層層電光。


    隨手揮灑便連破兩印的林靈噩得意至極,一手青光縈繞死死扣住麵色慘白,胸中劍意滔滔外泄,早已說不出話來的陳平瀾,一手雷刀上下翻飛不斷將鋼刀與長槍磕飛,大笑道:“八門三兇印還差一個死字印,李掌律何不一起使來,看能否傷我一毫!”


    李楓元嘴角有血線溢出,卻詭異並不流下而是沿著法令紋緩緩上爬,猶如兩根纖細赤蛇遊向眼角,他雙手停止結印,隻是交叉相扣,緩緩垂於小腹前。


    風停雲止,連空氣都仿佛變得粘稠起來。


    繞著劍陣閑庭信步繞圈圈的王文卿不由停止腳步,揮手射出兩道電光,一道壓製住運轉愈發遲滯的金天劍陣,一道將越來越勢弱的巨靈神人打了個趔趄後便皺起眉頭扭頭望向氣勢渾然一變的李楓元。


    白衣少年察覺情勢有變,心湖微微動蕩,下意識便要睜開眼來想一查究竟,但隻是略一分神,巨靈便一掌拍下打得金龍倒翻出去,碎鱗紛飛。坐在東麵隱為四人之首的老者輕聲道:“少主且收斂心神,本命金龍尚未完全脫離險境。”少年有些不甘的點了點頭,強捺心湖漣漪,瞑目聚氣專心駕馭金龍。


    李楓元嘴角血跡已然攀至眼角,同時耳畔也有兩條血線蜿蜒爬出。


    林靈噩臉上疏懶笑容不變,眼神中卻無半點笑意,他左手汲汲不斷吸納陳平瀾劍氣後再絲絲縷縷纏到右手雷刀之上,打定主意要用華山劍意劈碎華山大手印。


    待耳畔血線在眉心匯成一線,李楓元悠悠發出一聲輕歎:“死……”


    林靈噩頭頂天空豁然洞開,層層金光包裹一柄巨劍陡然墜下。


    “飛來峰?!”林靈噩大驚失色,忍不住怒喝道:“我日你姥姥的李楓元,老子是扒了你家祖墳了麽,你下這樣的狠手!”


    “不可能啊,不過區區一個洞虛真人境怎麽可能化山為兵?難道之前搜羅的情報裏關於華山大手印這一段有疏漏?”王文卿一邊納悶兒得自言自語,一邊雙手橫在胸前反複摩挲搓出一顆雷球。


    巨劍挾裂地之威從天而降,強大的威勢急速壓榨著劍刃所指方圓數十丈以內的空氣,林靈噩墊步擰腰,幾次咬牙發力卻仍是無法動彈半點,腳下地麵層層龜裂,碎石土礫好似浪湧波翻自四麵襲來,轉眼間就埋至小腿。


    與此同時從扣住陳平瀾手腕的左手傳來的劍氣驀然暴漲,且不受控製的沿著自己手少陽三焦經瘋湧而上,直衝神海。


    林靈噩大駭轉頭,隻見同樣背承巨峰壓頂之巨力的陳平瀾卻一掃之前麵色慘白的頹喪,咬牙瞠目,穩穩立足自己身畔,劍芒由手指蔓延至全身,青焰吞吐,凜凜如神人。


    “糟糕,中計!”林靈噩心頭驀然湧上一絲不祥,連忙屏息凝氣,聚集起全身真力反震右手虎口,但不料陳平不知為何突然劍意大熾,如燎原烈火般勢不可擋得直衝神海,轉眼間便擊碎林靈噩倉促聚起的真氣。


    “噗!”林靈噩一口鮮血噴出,被頭頂怒壓而下的強大劍勢悉數炸成血沫滲入身上烏袍,烏袍後背所繡的一條首尾相接的金蛇隨之光華流溢,林靈噩氣勢卻猛然拔升。


    “王文卿,你再不出手,是打算給我收屍麽?!”以精血祭奠法袍這才重煥精力的林靈噩一邊運起真力反攻陳平瀾,一邊扭頭怒喝道。


    王文卿置若罔聞,手指摩挲著掌中雷球目不轉睛望向遠處瞑目結印,太陽穴亦有血跡滲出的李楓元。


    飛來峰所化巨劍越落越慢,威勢卻越來越重,與法印之力同出一源的陳平瀾愈發如魚得水,劍氣爆吐遮天蔽日,林靈噩哪怕得到了法袍反哺也是越來越力不從心,真氣隻能守住神海關外不足一寸,搖搖欲墜隨時可破。


    王文卿依舊不言不動,隻是眼眸眯起,死死盯住李楓元身外真氣流轉。


    林靈噩連吐兩口鮮血,氣勢一升再升,卻依然止不住神海之外被劍氣侵蝕隻餘一絲,怒極道:“王文卿!”


    “就是此時!”王文卿眼見李楓元後腦玉枕穴微微一動,哈哈大笑道,“林兄莫急,王某這便救你脫困!”左手輕點,一隻雷箭直撲金天劍陣,瞬間射穿一名精疲力盡的華山弟子,右手高舉雷球,微微墊步清叱一聲“著”,雷球便激射而出,當空劃過一道絢麗長虹。


    雷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轟向李楓元後腦,可怪異的是,去勢如虹的雷球撞到李楓元鼓蕩外放的罡氣上卻無聲無息得就消散不見。


    王文卿嘴角含笑,施施然袖手而立,饒有興味的望向遠處靜立仿若無事的李楓元


    巨劍終於懸止不動,沒有了塌山之勢的威壓,林靈噩鋼牙咬碎,一氣流轉九關四海,左手雷刀光焰大熾,卷起洶洶電光豎劈而下,陳平瀾指劍吞吐,腳尖一點又一點翩然後撤至李楓元身邊,伸手欲扶卻又似不敢,半晌才輕輕扯出李楓元衣袖顫聲喚道:“三師兄?“


    李楓元扭過頭來,輕歎道:“隻差那麽一點點……”


    陳平瀾臉頰抽動,熱淚如泉湧出,勘破紅塵六十年的老人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低著頭泣不成聲。


    七竅流血模糊了麵目的李楓元努力想要勾起嘴角,卻不知是太多年沒笑過,肌肉已經僵硬還是真的力有不逮,連試數次還是沒能成功,隻好伸出手扶住陳平瀾的手臂,輕聲道:“留待有用身起三才伏魔陣,哪怕玉石俱焚也不可塌了華山派脊梁……”


    陳平瀾眼眶一紅,重重點頭。


    轟的一聲巨響,飛來峰所化巨劍砰然炸碎。


    李楓元眉峰舒展,法令紋一動一顫,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有一股清風突然拂過,李楓元身形搖晃,就此化為一抔飛灰,湮滅於雲台峰頂。


    王文卿笑容可掬道:“承讓。”


    林靈噩罵罵咧咧禦風而來,低頭朝地上重重突出一口血沫,悻然道:“嚇老子一跳,差點陰溝裏翻船死在兩個牛鼻子手下。”雙臂一振,兩縷電光從雲層墜下,被林靈噩信手撈起便分別化作一柄雷刀,一柄電劍。


    林靈噩拿起刀遙遙點著陳平瀾鼻子道:“兩個老小子聯手陰了我一道,這個仇就著落在你和你後麵那群青瓜蛋*子身上了。”


    陳平瀾不語,隻是緩緩走迴已然被王文卿輕鬆攪爛的金天劍陣中,伸手輕輕按在還沒迴神的白易行額頭上,一字一頓道:“起三才伏魔陣!”


    指間一綹真氣縈繞,印入少年眉心,“哢”一聲好似鑰匙開鎖的清脆輕響,一蓬白光從白易行頭頂百會穴應聲湧起,光泉越噴越高,幾個須臾便籠罩了整片真武廣場,片刻間整片雲台峰都沐浴在白光之下。


    白光如水銀泄地繼續蔓延,很快便又點亮了遠處山坳。與金龍激戰正酣的巨靈神人被那白光一浸,氣勢隨之猛然攀升,奮力抓住龍角,晴天霹靂般怒喝一聲便是一記兇狠的背摔,金龍悲鳴一聲被狠狠楔進山崖。


    神人迴頭望向雲台峰眾人,著意多看了幾眼靜坐不動的白易行,然後緩緩垂首,恭敬稽首,華山眾弟子背劍而立,肅然迴禮。


    青光流散,巨靈神將化為萬道光霞匯入潺潺白光中。


    金龍艱難抬首,喘息著緩緩爬出山坳,再無之前的跋扈氣焰,白衣少年和四個黑衣老者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王文卿仰頭看天若有所思,林靈噩烏袍翻飛冷眼旁觀。


    一時間,喧囂熱鬧了一晚上的雲台峰竟是靜可聞針。


    陳平瀾扭頭望向真武殿西角飛簷,怔立不語,半晌才緩緩說道:“華山弟子入門三年便要進劍閣選劍,以靈氣養劍魂,以劍魂磨劍心,以劍心生劍氣,從此日抱寢懷,晝夜不分。但是老夥計,我身為華山掌劍有多少年沒見你了?”


    一聲鳳鳴起於飛簷,緊接著一道淩厲劍光飛掠而至,繞著陳平瀾歡快飛行。陳平瀾嘴角揚起,伸手握住劍柄,伸指溫柔撫過清亮劍刃接著道:“蒼龍嶺之役後一別四十年,老夥計,世人都已忘了曾經一劍破萬劍的陳平瀾了,也都忘了朝遊北海暮蒼梧的凰桐劍了。”


    刃薄而銳尖的凰桐劍在陳平瀾掌中輕靈跳躍,驀然爆出一股衝天劍氣,燃起半天豔霞。


    王文卿依舊不動聲色,林靈噩手中雷刀電劍躍躍欲試,戰意大熾,元氣未複的白衣少年扭頭望向身畔西首的黑衣老者,眼神中隱有不解。


    黑衣老者聲音低沉沙啞:“華山派四十年前曾發生過一樁隱秘內訌,起因不明,過程不明,結局不明,隻知自此以後,當年名震天下的華山七子隻餘三人,大師兄劉文都閉關十年,三師兄李楓元元氣大傷,從此不苟言笑,小師弟陳平瀾棄劍不用,隻修劍氣。此事後患無窮,綿延四十年間屢有弟子門人突然發狂入魔屠戮同門,最近的一次便發生在數年以前。”


    白衣公子皺眉道:“這件事有情報收錄,但我不明白為何無劍的陳平瀾最多也就是剛剛摸到洞虛真人境的門檻,持劍之後卻能穩坐虛空大真人境?”


    身後的黑衣老者輕歎道:“無劍的陳平瀾胸藏千萬劍意,指納百萬劍氣,有劍的陳平瀾卻是胸有千萬劍意,劍納億萬劍氣,自然是不同的。”


    陳平瀾紫袍獵獵,劍指北鬥,影綽間再現當年少年劍仙絕世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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