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有命起伏龍,龍尾不卷曳天東。


    接天龍卷宛如橫亙在天地之間的巨大漏鬥,鬥尖沿著陰陽魚線迤邐前行,每進一步便粗壯一分,數棵參天古木受其牽引而被連根拔起,便是屹立雲台峰頂已逾百年的真武大殿都開始隱約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華山三真紫袍鼓起,真氣篷然外放,三道東來紫氣瞬間結成一個半球型結界,將華山眾弟子籠罩其中,原本幾近潰散的劍陣這才漸漸穩住陣腳。


    李楓元默念清心咒,幫被接天龍掛震懾心神的眾弟子修複心境,陳平瀾則右手負後,鬆鬆掐了個劍訣,左手駢指豎在胸前,三尺劍芒如青燈搖曳,吞吐不定。


    劉文都握緊那柄由火龍真人親手編就的青竹拂塵,望向數丈之外的風平浪靜,眉間川字紋越來越深:“這少年甫得真龍金身便能將其駕馭得如臂使指,實是百年不遇的玄道奇才,隻是為何言談舉止間,陰戾之氣如此之重?難道是那四個黑衣老怪在搞鬼?”


    定睛望去,果見那四個黑衣老者分站四方,腳下有青白赤玄四色交織相錯,光彩粲然化作一根淡不可見的細線深入龍掛深處。


    再仔細瞧去,每個不動不思有若死物的昆侖奴腳下也隱約有光彩流動匯入那古怪陣法當中。


    劉文都心頭猛然一凜,這是北地薩滿巫教結合中土道學而成,可將他人真元化為己用的吸真四象陣?那這白衣少年與四個老者得來曆便有些耐人尋味了,聽說北地蠻荒新近崛起了一個金國,幅員雖小卻戰力驚人,建國不過數月便把國力強盛的大遼打得滿地找牙……


    金國,真龍金身,上昆侖……幾個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關鍵詞卻隱隱拚湊出一幅看不清首尾,也摸不透細節的陰謀畫卷。


    “大風起兮雲飛揚,電火雷車下九關,區區一對風雷珠,劉掌教請賜教!”


    少年踏前幾步,五指如蓮花綻放,金龍隨之龍首伏地,須鱗戟張,一點青光自龍吻而上,黑紋瀲灩,與此同時一點紅光自龍尾而下,紫電繚繞。


    就在青紅兩點即將相撞之際,劉文都猛然抬手,手中拂塵青絲糾纏如長鋒狼毫,懸腕輕抖便有一枚墨跡淋漓的太極陰陽魚騰空而起,在間不容發間將青紅雙珠分隔開來。


    虹光蕩漾如水波漣漪,雙珠一上一下繞著陰陽魚盤滴溜溜亂轉,如珍珠走盤,似仙人承露,看起來光彩四溢,美不勝收,但在場每一人卻都從陰陽魚的顫顫巍巍,左右顛簸中實實在在得看出了其中兇險。


    少年在陸地龍卷的風眼之中淩虛踏步,白袍亂舞,高聲笑道:“風雷珠不過是個開胃菜,接下來再試試這招吞鯨如何?”


    龍掛下半段轉速猛然加快,裂出一隻森然巨口,氣流洶湧,頭角崢嶸漸漸露出金龍本相,少年站在龍首微一頓足,金龍仰首長嘯,猛然張開巨口向著青光流轉的結界當頭噬下,“咯嘣嘣”幾聲脆響,龍牙所及之處青光迸散,結界隨之一陣劇烈幌動,原本光滑如鏡的表麵也露出了幾絲裂紋。


    四位黑衣老者嘴唇囁嚅,口中念念有詞,屹立外圈的眾昆侖奴驀然神色猙獰,紛紛舉起手中兵器,口中荷荷作響著如野獸低鳴,人借風勢衝殺而來。


    李楓元廣袖流雲,一道道氤氳紫氣飄搖而起,匆匆補上結界缺口,陳平瀾左手劍芒暴漲,沉聲喝道:“擺金天陣!”


    華山眾弟子齊聲唿喝,迅速結成三個齒輪狀圓形劍陣,相互碾合,劍尖並簇,如虹劍氣掠空而起,向著巨龍與昆侖奴直衝而去。


    與此同時風雷雙珠如蒙召喚,上下翻飛,飛速撞擊著太極陰陽魚,在一聲聲如金石相撞得清脆響聲中,陰陽魚光華流動,散出一圈圈青色波光。


    “哈哈哈,劉掌教,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滋味如何?”少年旋動著龍紋扳指,風送笑聲響徹整座山峰,說不盡的風流,道不完的得意。


    劉文都麵上青紫兩色交相變幻,顯是神意正在遭受極大震蕩。


    “你以拂塵作筆,以神意為墨,我便以風雷珠作鼓槌,你的道心作鼓皮,如何啊?心頭有萬鼓齊鳴,還能保持方寸清明麽?”


    劉文都,搖首示意李楓元和陳平瀾專心維持劍陣結界對抗金龍步步緊逼的鯨吞巨口,左手流星疾電連彈三指,封住心脈,強行逆轉真氣,意守神海。


    “喀啦”一聲脆響如琉璃墜地,失去劉文都神意加持的陰陽魚盤光華漸褪,轉眼間便被風雷珠擊碎。


    劉文都壓下喉頭腥鹹,雙手結印成寶瓶像,大喝一聲:“臨!”紫袍飄袂,一株白蓮自真武殿前靜臥百年,風吹不殘,雨打不凹的青石廣場破土而出,迎風而長,眨眼間便結苞綻放,搖曳生姿,與金天劍陣的淩厲劍氣交相輝映,直衝鬥牛。


    劉文都腳踏星罡,中指指搭意橋,拇指內扣如虎首,再喝一聲:“兵!”


    又有一株青蓮花開香散,金天大陣劍氣更濃,如天虹匹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迎向兇性大發的巨龍。


    “少主小心!”位於東首的黑衣人突然出掌迎向劍氣,其他三人心意相通,幾乎同時拍出一掌,四色真氣洶湧如潮,匯成一線蠻橫撞向金天大陣那股強大劍氣。


    砰然巨響如平地起驚雷,巨龍痛唿一聲倒飛三丈,四個黑衣人也是身形微幌,強行壓下體內岔亂氣機。


    原本負手瀟灑立於龍首之上的少年此時緊緊握住龍角,嘴角的笑意終於收斂。若非黑衣人最後關頭的提醒讓他心生警兆,及時駕馭巨龍避開劍氣正鋒,再加上四位師傅的及時出手稍掠其纓,自己隻怕立時便要受傷。


    強行壓製住心意相通的本命金龍狂躁戾氣,少年再次約退數丈,眯起眼眸仔細端詳起劉文都的一舉一動。


    劉文都腳下七星移轉,雙手靈蛇纏頸,轉眼間便連結雷祖印,五嶽印,雙白鶴印,同時口中誦念“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九字真言,一言一印,一印一蓮,每有一朵青蓮綻開,金天大陣便劍氣濃鬱一分,轉眼間便射出六道淩厲劍光逼著白衣少年駕馭金龍一退再退。


    少年心湖微漾,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悠悠傳來:“少主留心,六甲咒乃是中土道家與兵家無上神咒,劉文都在此基礎之上挈合太極陰陽,以金天大陣做引子,宗門運脈作根骨,生出九朵氣蓮,威力絕對非同小可。”


    少年卷起舌尖,品味著口腔裏絲絲縷縷的血腥氣,仔細看去,果見蓮花生出之處恰好與太極圖的太陰,少陰,厥陰,太陽,陽明,少陽一一對應:“還有兩朵應該是陰陽魚眼各占其一,不過……還是差了一朵啊!”


    就在少年沉思間,劉文都已站在陰陽魚線正中,雙臂展開,一手三山印,一手慈尊印,迎風喝道:“陣!前!”兩朵並蒂蓮花自陰陽魚眼應聲而生,陽眼左白右黑,陰眼左黑右白。


    金天陣劍氣衝天,原本如鋸齒齧合的三個小劍陣此時已合並成為一個古樸圓拙的劍尖形大陣,劍氣森然衝天,直刺巨龍。


    “不好,劉文都要肉身化蓮!”少年心湖巨震,不等他反應過來什麽叫作“肉身化蓮”,便有一股巨力從腰後傳來,四個黑衣老者同時出手將少年淩空拽下龍首。


    於此同時,劉文都雙手交叉胸前,結太極印,銀白長須迎風飄散,嘴唇微動,輕聲道:“行!”


    一道紫氣衝天而起,劉文都道袍飛揚,真氣如湯湯大潮洶湧直上,太極圖上八朵氣脈彩蓮微微俯首,如信士拜三清。


    一拜,劉文都雙腿生根,有紫氣盈盈如蓋,金天陣化氣為劍飛斬巨龍角。劍氣尚未落下,被殃及池魚的眾昆侖奴便已無聲無息化為齏粉。


    巨龍哀鳴一聲,倉惶躲閃,卻仍被鋒利劍氣劈中右角,金光迸射,哢的一聲厲響,龍角應聲而斷。白衣少年眉心如開天目,一道細淺血線迸出,血色卻非殷紅而是金黃。身後一名黑衣人掩口坐下,有鮮血沿掌心瀝瀝流下。


    二拜,劉文都身軀化莖,雙臂化葉,金天劍氣化霹靂,磔向龍須。


    兇性大發的巨龍口吐龍息,探爪欲抓,卻被那道霹靂刀刺牛油般輕易刺穿龍爪,微一轉折便將龍須一斬而落。少年低聲痛唿,先是右手掌心莫名如被鋼刀攪入,露出森森白骨,其餘三名黑衣老者也齊齊撫胸坐下,三人上氣海皆如被利劍刺穿,鮮血透衣而出。


    三拜,劉文都頭頂紫金蓮花冠如旭日東升,散出萬丈紫霞,被光芒模糊了麵目的劉文都嘴唇囁嚅似是要說些什麽,還未來及出口便在紫光浸染中化作了一枝隨風招展的紫蓮。


    有紫氣東來化作巨靈神人,右手撈起金天陣洶洶湧出的青色劍氣,左手一把按住搖首擺尾,轉身欲遁的接天巨龍,隻是輕輕一抖,巨龍便似被抽去龍筋一般,軟綿無力得趴在了地上。


    少年終於胸口熱血如沸,卻仍是死死咬緊牙關,血氣澎湃洶湧,瞬間衝開七竅,化作七條金色血線汨汨而下。


    龍掛盡消,無風無雨,時間在這一刻仿若靜止。


    有一個清雅的聲音如春風拂麵,緩緩響起:“易行啊,‘衛道而死,正得其所’這句話說得真好,真好啊!”


    話音甫落,紫蓮搖動,一枚光華內斂的紫金蓮子從花蕊中升起,飄向人群最後的白易行。


    李楓元,陳平瀾彎腰稽首,華山眾弟子執劍低頭,人人熱淚盈眶,一些小輩兒的年輕弟子已經開始低聲啜泣。


    李楓元輕歎一聲:“六代弟子白易行,領誦《化虹妙頌》。”


    白易行雙手捧住那枚紫金蓮子,越眾而出,望著那棵碩大金蓮,紅著眼眶大聲誦道:“偉哉大道君,常普無量功。舟楫生死海,濟度超羅酆……”


    頌聲琅琅中,巨靈神人終於執劍掄臂,以開天之勢怒斬而下!


    勢要屠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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