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占領南京,其特務機關的重建還是相當緩慢的。


    現在需要的不是特務機構,而是讓鮮血和死亡彌漫在這座城市。


    整個南京,淪陷為了悲慘的人間地獄……


    ……


    從日軍進入南京的第一天開始,任英豪就始終表現的非常鎮定。


    他沒準備離開這座城市。


    他得幫孟老板照看這裏的產業,完成孟老板交給自己的任務。


    一麵日本國旗懸掛在了恆隆公司門口。


    還有一麵用日語寫成的橫幅:


    “歡迎大日本帝國攻占南京”!


    ……


    任英豪聽到了外麵的槍聲、嘶吼聲、絕望的慘叫聲。


    他閉著眼睛,一句話也沒有。


    外麵傳來了用力的砸門聲。


    任英豪趕緊起身。


    “咚”!


    門被砸開了,一個正準備去開門的夥計,捂著肚子,慘叫著倒在了地上。


    一把刺刀洞穿了他的肚子。


    幾個殺紅了眼,窮兇極惡的日軍士兵,在一個少尉的帶領下衝了進來。


    他們不會因為一麵日本國旗,一條寫著日語的橫幅而就選擇相信的。


    “自己人,自己人!”


    任英豪急忙用並不嫻熟的日語叫道。


    少尉手一揮,製止了自己的士兵。


    他來到了任英豪的麵前,上下打量著這個年輕人。


    “長官,自己人,自己人。”任英豪點頭哈腰,掏出了煙:“長官,您抽煙。”


    少尉接過了煙,任英豪剛殷勤的劃著洋火,湊上去,卻猝不及防的被那個少尉“趴”的結結實實的抽了一個巴掌。


    任英豪被打得眼冒金星。


    少尉破口就罵:“八嘎,你是支那豬。”


    “是的,我是支那豬。”任英豪半邊臉都被打紅了,卻毫不在意:“可是,恆隆公司,和大日本帝國合作的非常愉快。杭州,鬆平株式會社,我們的貿易合作夥伴。鬆平伊男,我們的朋友。”


    “什麽事?”


    一個少佐又帶著幾名日本士兵走了進來。


    “少佐閣下。”少尉急忙上前:“這個支那人,說他是杭州鬆平株式會社的貿易合作夥伴,說一個叫鬆平伊男的是他的朋友。”


    以他的階級,當然不可能認識什麽鬆平伊男。


    少佐渾身都是血跡,大概剛剛殺了不少的人,當他聽到“鬆平伊男”這個名字,頓時態度有所轉變:“你,鬆平大人家的朋友?”


    “是的,是的。”任英豪趕緊說道:“鬆平伊男,我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您可以去調查,如果我說的是假的,您砍掉我的腦袋。”


    “很好,我會去調查的,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鬆平家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少佐拍了拍任英豪的肩膀:“你就待在這裏,不要出去。外麵非常危險。”


    “是,是。”


    任英豪點頭哈腰的送走了這些兇神惡煞一般的日本人,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也顧不得那個剛剛被殺的夥計,趕緊叫過了另一個夥計:


    “快,再趕做一麵橫幅,寫上‘鬆平大人合作夥伴’。”


    ……


    憑借著鬆平家的名頭,任英豪和他的恆隆貿易公司成功的躲過了可怕的災難。


    而從這一時刻開始,他開始悄悄的接納南京難民。


    根據統計,從南京城破到十二月月底,任英豪在恆隆公司內,共收納南京難民一百五十三人。


    不多,但他已經盡力了。


    同樣的,這段時間,他一共招待了超過十五批的日本劊子手,不僅僅隻是簡單的招待,而且都是好酒好菜的侍候著。


    南京江南貢院附近恆隆公司的名字,很快便在日軍之中傳出。


    盡管附近都被日本人破壞殆盡,但是恆隆公司分毫未損。


    有些嘴饞的日本軍官,總會來到恆隆公司吃喝一頓,然後繼續去展開他們的獸行。


    隻是他們怎麽也都不會想到,就在隔壁幾個房間的地窟裏,藏著大量的南京難民。


    每一次,任英豪都是提心吊膽的,就生怕有什麽動靜讓這些日本人察覺了。


    一百來號人啊,他們的命都捏在自己的手裏啊。


    他真的挺佩服孟老板的,他一早就猜到,南京一旦城破,日軍肯定會在城裏燒殺劫掠,無惡不作的。


    不過最讓他佩服的是,孟老板怎麽會想到拿鬆平株式會社的牌子來當擋箭牌的?萬一日本人真的去調查了,那不就曝光了?


    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這竟然是真的!


    日本人和杭州方麵核實過,恆隆的確是鬆平株式會社的貿易合作夥伴,而且在十二月底的時候,鬆平伊男親自派人來到南京,要求對恆隆公司展開全麵保護,不要再遭到騷擾。


    日本人對於鬆平家這種大貴族家庭是相當重視的,隨即下令嚴禁再對恆隆公司進行騷擾。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來恆隆喝酒的日本人再也沒有了。


    孟老板,究竟他媽的是怎麽做到的啊!


    到了這個地步,任英豪也忍不住暴了一句粗口。


    ……


    日本人鬆平伊男欠款十一萬美元,月息三分,利上加利……欠款人鬆平伊男,願意以鬆平株式會社,鬆平家財產,以及本人未來繼承之貴族頭銜抵押……


    麻將,真的是好玩啊……


    ……


    任英豪搖身一變,成了南京城破後第一批,也是最有名的漢奸。


    那是1月1日,1938年的第一天。


    任英豪急匆匆的從外麵迴去,滿城的慘劇,讓他不肯再多停留一步。


    “先生,先生。”


    一個人忽然叫住了他。


    “什麽事?”


    任英豪停下了腳步。


    “你是任英豪任先生吧?”


    “是我。”


    “有人托我把這個帶給你。”


    “哦,什麽?”任英豪湊了過去。


    可就在這個時候,身後一條麻袋忽然套出了他,接著一板磚就把他打倒在地。


    幾個人對著麻袋拳打腳踢,任英豪聽到那些人一邊打還一邊罵:“狗漢奸,狗漢奸!”


    “日本人,快跑。”


    任英豪知道那些人逃跑了。


    軍用皮靴踢了踢他:“嘿,你死了沒有。”


    說的是日語。


    任英豪擺脫麻袋,掙紮著爬了起來,頭上淤青,渾身傷痕,一顆牙齒也被打掉了。


    “任先生?”帶隊的日本軍官曾經在恆隆公司喝過酒,一眼就認出了任英豪:“是那些支那人做的,我現在就幫你去抓他們。”


    “算了,算了。”


    任英豪覺得自己的右臂好像骨折了,苦笑一聲:“不必麻煩皇軍了。”


    ……


    任英豪迴到公司,讓人出去找一個骨科大夫來給自己看看。


    他想哭,真的想哭。


    在這裏,有一百五十三個南京難民受到自己的保護啊。


    自己不是漢奸。


    可是那些打自己的人不知道。


    在很多人的眼裏,任英豪就是漢奸。


    他在那裏坐了很久,歎息一聲,叫過了手下:“看到我這樣子了嗎?”


    “看到了。”


    “我慘不慘?”


    “……挺慘的。”


    “記得。”任英豪強迫自己露出笑容:“可我們在做積德的事,日本人在南京殺了好多人,他們下輩子變豬變狗還債,可是我們呢?現在被人罵,被人打,下輩子,不是大財主就是當大官的,記得了,咱不冤。”


    那個出去找大夫的夥計迴來了,可他是一個人迴來的:“任老板,找不到大夫啊。”


    “怎麽會找不到?”


    “我們相熟的馬大夫死了,全家都被殺死了。吳大夫因為被迫幫一個日本軍官看過傷,所以沒事,可一聽到是您,他就……”


    夥計沒有說下去,可是任英豪明白


    自己是漢奸啊,誰會幫自己來看病啊。


    ……


    夜深了。


    地窟裏的那些難民,被叫出來活動一下。


    可是即便這樣,他們也必須要小心翼翼的,不能發出一點聲響。


    院子裏、房間裏,密密麻麻的到處都是人。


    還活著。


    他們都還活著。


    “任老板,您這是怎麽了?”


    一個老人看到了任英豪的慘狀。


    “沒事,沒事。”任英豪笑了笑:“被人打了,手臂好像骨折了。”


    “我懂點醫術,我來幫您看下。”


    “哎,那就辛苦你了。”


    ……


    老人幫任英豪治療了一下,可是在治療的時候,眼淚一直都在掉。


    等到活忙完了,老人擦了一下眼睛:“任老板,您不說,我也知道,您是被自己人打了吧,給自己人當成漢奸了。你放心,等到日本人走了,我們一定告訴所有人,我們的命都是您救的,您是大恩人,您是我們的活菩薩啊!”


    “別,一說出去,我就完了。”任英豪搖了搖頭:“日本人一時半會不會走,你們要是想感激我,以後一定不能說出在我這裏藏過。”


    “任先生。”


    老人怔怔的看著任英豪,然後,緩緩的跪倒在了地上。


    院子裏、房間裏,所有人都齊齊的跪倒在了帶上。


    黑壓壓的一片啊。


    沒人說話,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任英豪的眼淚,一滴滴的落了下來。


    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值了,值了,什麽都值了啊。


    被自己人冤枉,被自己人不理解,在這一刻任英豪都不在乎了。


    這些人的命,全部都是自己救的。


    老人哽咽著說道:“任老板,您的大恩大德,我們這輩子報不了,我們的孩子報答您,我們生生世世子子孫孫,都給您立長生牌位!”


    任英豪長長的唿出了一口氣,用力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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