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峰第四天才返迴到李新生所在的小平房。他把車停好後,從窗戶裏看到李新生蒼白的臉,心中又生出一絲不忍。上次離開時,他隻給他準備了三天的食物和水。李新生不敢走出小房子,害怕中紀委或者美國的特工抓住他,所以,他已經餓了一天一夜了。

    楊文峰一手拿著檔案袋,一手拎著一大包快餐麵之類的食物走進小平房時,李新生慘白的臉上露出貪婪,雙眼盯住楊文峰手裏的食物袋。楊文峰把食物袋放在地上,說:“拿去吃吧,我因為處理你的材料,耽誤了一天,你沒有事吧?”

    李新生聽說楊文峰是處理自己的材料耽誤的,放下了剛剛抓起的一塊餅幹,紅腫的眼睛空洞地眨巴著,小心地問:“第六號情報員同誌,我們成功了?你把我寫的材料轉給中央了?我有救了?”

    楊文峰什麽話也沒有說,示意他吃東西。李新生手裏拿著餅幹,卻不肯往嘴裏放,死死盯住楊文峰。楊文峰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說:“先吃點東西吧!”他是怕六十九歲的李新生受不了打擊而昏死過去。

    饑餓了一天一夜的李新生突然失去了食欲,然而,楊文峰用的是命令的口氣,他不得不胡亂把餅幹塞進嘴巴裏,塞得太多,憋得臉紅脖子粗,幸虧楊文峰及時把一瓶礦泉水遞給他,他和著水吞下了幾口難吃的幹餅幹,臉上也不知道是憋的,抑或是餅幹的作用,稍稍恢複了一些顏色。

    “怎麽樣,我寫的材料起作用了吧?”他擦著嘴巴,焦急地問。

    “先不說你寫的那些東西,”楊文峰皺著眉頭說,“情況有變化。”

    李新生愕然,楊文峰打開檔案袋,抽出一疊稿紙,李新生注意到那疊稿子下麵部分是他上次寫的自己的曆史、對網絡上文章的迴應和思想匯報。楊文峰從那疊草稿上取下三份打印材料,這三份材料是新的,也就是北京中紀委劉副書記看到的那三份。

    你新生急不可待地接過三份打印材料,當他讀完那份“貪官外逃帶走的不隻是金錢”後,臉色陰沉,心情漸漸沉重。他開始讀第二份,也就是紐約小報對那次“綁架事件”的描述,讀到一半,他的手開始顫抖。然後,當他讀第三份,也就是寫李新生叛逃到美國後暗示自己有可能找美國情報機關幫忙的材料,楊文峰伸出兩隻手,一隻幫他固定顫抖的稿紙,一隻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軀體。

    “完了!完了!”李新生悲慘地哀嚎道,“為什麽,是誰——我怎麽辦呀?”

    稿子從他手裏落下,輕飄飄地落在地板上,他的人也同時好像那張沒有骨頭的紙,輕飄飄癱軟在地板上。楊文峰關心地蹲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你沒事吧?”楊文峰聲音裏充滿了關心和愧疚,他心中那種力量又一次跳出並在譴責自己,然而,那隻是一瞬間的事,另外一種力量再次占了上風。

    “我完了!”李新生眼睛裏露出絕望的表情,楊文峰不忍看,迴避了他的眼睛。

    “情況有變,可以說對你非常不利,然而,還有希望。”楊文峰淡淡地說。

    李新生勉強支起半個身子,但整個身體看起來還是一堆爛泥似的,他看著楊文峰說:“第六號情報員同誌,你相信我嗎?那些絕對不是我透露出去的,你知道,綁架事件後,我就一直和你在一起,你可以證明的,我更沒有想找美國情報機關配合,我想都沒有想,我怎麽會呢——”

    “我相信你!”楊文峰打斷他,“問題是,光我相信你還不夠,我們得讓辦案的同誌相信你,得讓單位相信你,得讓領導相信你,得讓組織相信你,你說是不是?”

    說完,楊文峰凝視著他的眼睛,李新生迴味著那麽多需要說服的對象,感到心裏沒底,他膽怯地問:“他們會相信我嗎?”

    “我不知道,”楊文峰冷冷地說,“但我隻知道,你必須相信我。”

    “我相信你,第六號情報員同誌,我相信你,超過相信我自己,我現在對自己一點信心也沒有了。”李新生悲歎道。

    “你必須相信我,然後配合我,當我能夠相信你的時候,一切都好辦了——”楊文峰停了停,臉上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誰讓我是共和國最優秀的情報員呢,如果我不能拯救你,你就永遠完蛋了!”

    “謝謝你,第六號情報員同誌,你是我的恩人,爹親娘情,不如你親。”李新生帶著哭腔說,“你讓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你吩咐吧。”

    楊文峰沉吟了一下,緩緩說:“據我的分析,你是遭人陷害。”

    “是的!是的!”李新生突然支持自己一骨碌爬了起來,嚇了楊文峰一跳“我是遭人陷害,遭小人陷害。”

    “不錯,這個人也許是小人,”楊文峰冷笑道,“但卻絕對是高手。按照你所說,你是在完全沒有防備下,被他暗算,此人不僅僅是靠網絡文章誣陷你,而且還侵入你的電腦偽造你和一些海外機構的聯係,更改你的電腦資料,甚至拿出巨額資金存入你的銀行戶口讓中紀委誤會是你受賄或者出賣國家機密所得,看起來,這人是誌在必得,有備而來,並且必欲除掉你而後快……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你有這樣的仇人嗎?”

    李新生很快堅定地搖搖頭否定了。

    “真的?”楊文峰故意誇張地顯出疑惑不解。

    “是的,我一生光明磊落,就像我四天前交給你的材料,你不是都看了嗎?”李新生說。

    楊文峰突然站起來,拿起放在那個檔案袋上的厚厚的材料,他快速翻著,唿吸漸漸急促,隨即,他停下來,把那些材料使勁摔在地上。

    “李新生同誌,不錯,我看了你寫的這些材料,但是,從這些材料裏,我隻看到‘偉大、光榮、正確’的李新生,你隻差把自己說成了天使,你如果認為這些材料能夠反映你的一生,還有你的所謂思想,那麽,我隻能告訴你,我永遠無法幫你找到那個陷害你的敵人,因為,這樣了不起永遠正確的李新生怎麽會有敵人呢?那麽,很不幸,我也沒有辦法幫助你,隻能眼睜睜看著你被人誣陷,看著那個被誣陷的李新生滑向中國人民的對立麵、滑進曆史的垃圾堆——這是你想要的嗎?”

    李新生麵如死灰,額頭上冒出虛汗。

    “當然,你有選擇,”楊文峰緩和了語氣,“忘記你寫的那些垃圾,在這個平房裏,認真和我配合,迴顧你實實在在的一生,掏出你真實的思想,讓我們一起找出陷你於絕境的敵人——網上攻擊陷害你的那些文章不都是空穴來風吧?你必須麵對,深入反思……你能夠做到嗎?我必須知道你這一生都做了些什麽,以及你為什麽要那樣做,你當時到底在想什麽……”

    楊文峰說著,突然趨前一步,用手指著李新生的胸脯,聲音怪異地喊道:“你必須把你的心掏出來,我的意思是那個真心,這樣我才能夠幫助你!”

    李新生抬頭,那雙充滿迷茫、空虛、痛苦和絕望的眼睛充溢著淚水,他哭了,哭得像個赤子一樣純潔和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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