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水寒覺得,在這個世界上,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江繡。


    在靈堂前,對著楊箕的棺木拜了拜,紀水寒進入靈堂,跪坐在草席上,一隻手攙著江繡的胳膊。江繡淚如雨下,握住紀水寒的手,道,“孩子,你迴來了。”


    “迴來了。”紀水寒以為自己可以平靜一些,但聲音還是哽咽了。“娘。”一聲落下,淚水橫流。


    江繡想要忍住眼淚,卻又做不到。


    母女二人,相擁而泣。


    江繡真的老了,鬢角出現了絲絲白發。雖然容顏依然清麗,眼角的周圍卻十分明顯。其實,紀水寒一直並不知道江繡如今到底多大歲數了。不同於別的巫靈,江繡還有一套駐顏之術,單看外表,根本無從得知她到底多大了。


    紀水寒知道,江繡和楊箕,都曾經是巫靈部落裏的一員。要知道,巫靈還有部落存在的年代,已經足夠遙遠了。


    楊箕的葬禮操持了三天,之後下葬,入土為安。


    這些天來,紀水寒一直陪著江繡。母女二人,聊了很多,卻始終沒有提及仙門的事情。仿佛是一種默契似的。


    新墳上的泥土,還夾帶著清新的味道。


    墓碑上墓誌銘的字裏行間裏,還有石灰沒有落盡。天空中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賓客們已經散盡。


    江繡跪在墓碑前,輕聲跟楊箕說著些什麽。紀水寒就在一旁,卻沒有認真去聽。生死離別,讓紀水寒有些悵然若失。想起楊箕這個其實並不是很熟悉的養父的音容笑貌,紀水寒心裏堵得慌,卻也難生出太多悲傷。


    葬禮上,紀水寒看到了許多熟人。比如譚青遠,比如周四郎,比如蘇玲瓏,比如牧飛龍和平陽,比如牧雲傑……


    這些曾經相識的故人,熟悉的麵龐,又是那樣陌生。早年間的迴憶,又是那樣遙遠。


    “娘老了。”江繡忽然說道。


    紀水寒愣了一下,收迴了神思,看著江繡。


    江繡握著紀水寒的手,道,“沒幾年活頭了。所以……你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用在這守著我。”


    紀水寒欲言又止,看著江繡,沉吟良久,道,“先迴吧。”


    攙著江繡,母女二人往迴走。


    墓園之外,卻看到了站在雨中的牧雲傑。


    牧雲傑背著左臂,右邊的袖子,在風中亂舞。


    江繡放開紀水寒,輕聲說道,“你們聊聊吧。”說罷,快步走開。


    紀水寒想追著江繡離開,但走了兩步,終究還是停下來,迴頭看著牧雲傑。


    牧雲傑抬頭,看著天上的細雨,道,“真是應景啊。”


    紀水寒歎氣,竟不知還怎麽接過話茬來。事實上,紀水寒一直覺得牧雲傑是個挺無趣的人,沉悶的要命。跟他在一起,整天能悶死了。又不如芍藥那般,實在無聊了,還可以調戲一下,哪怕隻能換來白眼。


    牧雲傑忽然自嘲的一笑,道,“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善言辭。”


    “那又何必沒話找話?”


    “我……”牧雲傑一時無語,隻是看著紀水寒。


    紀水寒也看著牧雲傑,看著他深情的目光,忽然心生愧疚,擠出一絲笑容,道,“總是讓女孩子找話題,像你這樣的人,誰嫁給你,注定一輩子無趣。”


    牧雲傑苦笑,點頭道,“是啊。”


    又一次陷入尷尬。


    牧雲傑臉色微微一紅,又道,“走走?”


    “走吧。”紀水寒道。


    兩人沿著青石鋪成的小路,緩緩而行。


    雨就這麽淅淅瀝瀝的下著,天上的雨水,打濕了衣襟。路邊的野草,打濕了褲腿。霧氣昭昭的遠山,在細雨蒙蒙中,平添了一分蒼茫。


    紀水寒忽然忍不住笑了。


    牧雲傑問,“笑什麽?”


    紀水寒搖頭,道,“我忽然發現,有個人陪著散散步,即便是沒什麽話題,也挺好。”


    牧雲傑歎氣搖頭,自嘲一笑,“我是不是顯得很蠢?”


    “有點兒。”


    “哈哈哈!”牧雲傑笑了起來,“你知道嗎?許多人都覺得,你更蠢。”


    紀水寒一愣,恨聲道,“誰說的?”


    “大家都這麽覺得。”牧雲傑道,“一個可以無法無天的橫著走的超級強者,做的最大的霸道的事情,竟然不過是買東西不給錢……”


    紀水寒哈哈一笑,“那是因為我心善。”


    牧雲傑微微笑道,“確實心善。不然,那天也不會因為可憐我,而在城樓上要我……”


    “咳咳,往事就不要再提了。”紀水寒臉色微微一紅,有些羞臊。


    牧雲傑轉臉看看紀水寒,遲疑良久,才道,“如果……我是說如果……那個……我……”他到底還是說不出來。


    紀水寒斜了他一眼,竟然也不催促他。


    牧雲傑終於鼓起了勇氣,繼續問道,“如果那天我真的對你做了什麽,你……會嫁給我嗎?”


    紀水寒看到牧雲傑滿臉通紅,局促不安的模樣,忍不住笑道,“不好說,沒有發生的事情,我也說不準。嗯……也許會吧。”紀水寒倒也認真起來,“既然都被你睡了,嫁不嫁給你,也沒什麽所謂了吧?我應該會這麽認為吧。怎麽?後悔了?”


    牧雲傑歎氣道,“是啊,轉身離開那一刻,我就後悔了。可是……你知道的,你又給了我一次機會,我依然拒絕了。”


    “嗯,繼續。”


    牧雲傑苦笑,“我很傻,對吧?”


    “是啊。”紀水寒看著牧雲傑英俊又敦厚、局促、慌亂的模樣,忍不住逗逗他。“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牧雲傑的拳頭,緊緊攥著,手心裏都是汗。額頭上的汗水,被雨水衝淡了。他胸口欺負著,臉龐抖動著,良久,道,“好。”


    紀水寒很意外,看了牧雲傑一眼,道,“你說什麽?”


    “我說好!”


    “呃……”紀水寒有些哭笑不得。


    若說前兩次,不管因為什麽,她還真的或多或少的有些興趣。可現在麽……她是真的沒什麽興趣。芍藥生死不知,養父又剛剛去世……


    “現在不是時候。”牧雲傑道,“過幾日,我去找你。”說罷,轉身便走。他走的很快,最後竟然直接禦劍飛走,有點兒落荒而逃的意思。


    紀水寒傻乎乎的站在雨中,看著牧雲傑離開的方向。呆了呆,又訕訕一笑。


    過幾日?


    過幾日,你就見不到我了。


    想起牧雲傑剛才那複雜的神情,紀水寒又覺得心中有愧。自己就要去仙界,再也見不到他了,竟然還要對他放鴿子嗎?


    這個可憐的癡情種……


    過日記……


    要不,就等他幾日算了。


    也不差這幾日了。


    總還要陪陪娘親吧。畢竟,自己這一走,就不會再迴來了。


    ……


    江繡和楊箕,原本就住在觀天閣中。


    如今楊箕亡故,江繡也無心事務,便辭了觀天閣的差事,直接迴了家中。


    紀水寒迴到家的時候,發現江繡正一個人獨自坐在花園中的一處涼亭下,看著外麵的蒙蒙細雨出神。紀水寒走到一旁,想要安慰幾句,卻見江繡劇烈的咳嗽起來。


    紀水寒趕緊去攙扶,剛好接住昏倒的江繡。


    ……


    不需要請郎中。


    紀水寒自己就能給江繡看病。


    積鬱成疾——


    江繡的脈象極為微弱,體內的靈力,也十分混亂。


    這是將死之兆。


    紀水寒心中揪了一下。


    江繡躺在床上,看著紀水寒,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有氣無力的說道,“孩子,你快走吧,我不要緊的。去忙你自己的事情。”


    紀水寒鼻子一酸,在床頭坐下來,握著江繡的手,道,“不……不急。你且安心休息,我給你煉製一些丹藥,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安撫了江繡睡下,紀水寒走出房間,站在門口,看著外麵連綿不絕的細雨,心情壓抑到了極點。


    一邊是自己最喜歡的女孩兒,一邊是和自己最親近的養母……


    理性而言,不管自己在不在這守著,江繡都時日無多了。


    可是……


    感情這東西,什麽時候可以用理性來衡量了?


    養母將死,自己卻狠心離開,甚至還強行破開仙門,送老母一程?


    非人子所為啊!


    ……


    皇宮大殿之內。


    牧雲傑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是對乾綱帝說道,“陛下,我……我實在是不擅長演戲,您還是找別人吧。”


    乾綱帝眯著眼睛,道,“朕若是讓別人去接近紀水寒,然後騙得她的身子,你會不會恨朕?”


    牧雲傑咬著牙,攥著拳頭,道,“不!臣不敢!”


    乾綱帝笑著搖頭,道,“牧愛卿,因何畏縮?”


    “臣……臣愚鈍,恐讓陛下失望。”


    乾綱帝笑道,“愛卿,你一向是個忠臣君子,朕信得過你!你就安心盡快拿下紀水寒!這是聖旨,不得有違!”


    牧雲傑有些驚訝的抬頭看著乾綱帝,一時間無言以對。


    “下去吧。”


    “臣……告退。”


    牧雲傑這邊剛走,旁邊一間靜室內,走出一個靚麗身影。“王上,欺騙一個女子的感情,不好吧?”


    “欺騙什麽,這牧雲傑,本就對紀水寒一往情深。”乾綱帝轉臉看向那靚麗女子,道,“繡女,多年不見,你竟還如當年一般。真是……”


    西江繡女掩口而笑,道,“怎麽?王上對妾身,還有什麽想法不成?”


    乾綱帝眼神中閃過一絲厭惡,但臉上卻依舊戴著笑。“不了,朕怕你再在被窩裏捅我刀子。”


    西江繡女哈哈一笑,又道,“不知王上找我來,所為何事?”


    “天下大事!”乾綱帝道,“你覺得,你有幾分把握,能把紀水寒勾搭上手?”


    “啊?”西江繡女嘴角一抽,“你逗我?”


    “沒有。”乾綱帝道,“朕已經派人,秘密尋訪這世間的俊男美女,為了天下蒼生,不得不行此下策!”


    “真是下策!”西江繡女眼神中閃過一絲鄙夷。“當年刀山火海都不怕的冥王,如今做了真靈的皇帝,竟然連大幹一場的勇氣都沒有了?”


    “不是沒有勇氣,而是不敢冒險!”乾綱帝冷聲道,“當年,不論我幹什麽,大不了也就是死我一個!如今……一念之差,可能就會讓天下蒼生萬劫不複!我問過平陽,要殺紀水寒,不過隻有一成勝算!一旦失敗,天下就完了!朕!賭不起!若能安撫的了紀水寒,何必冒險?”


    西江繡女擰眉道,“成帝和冥帝,都同意了?”


    “是。”乾綱帝道,“沒有人敢隨便冒險!滅世弓的威力,非同小可。仙門……”頓了頓,乾綱帝微微閉眼,道,“紀水寒迴來之前,我終於勸動了江繡。她告訴我,楊箕看到了一些事情,還說要善待紀水寒!秦剛也這麽勸我。還有天巫、厄運,這些傳奇強者,都……”


    西江繡女打斷了乾綱帝的話,問道,“楊箕看到了什麽?”


    “紀水寒要進入仙界,會毀掉仙門。仙門被毀的話……這人間界,會被殃及。到時候,就真的萬劫不複了。”


    西江繡女沉吟良久,歎道,“你該找桃花夫人的。她當年能把你迷得團團轉,今日也可以把紀水寒拿下!”


    “她?”乾綱帝啐了一口,“她的那般手段,對付朕這般大度的男人還行。紀水寒麽……鼠肚雞腸的家夥,還是算了吧。”


    西江繡女哼聲一笑,斜眼看著乾綱帝,道,“我覺得你真的很卑鄙!人家剛剛死了養父,心愛的女人生死不明,老娘又快‘死’了。你竟然卑鄙無恥的要謀劃著勾搭人家!”


    乾綱帝深吸一口氣,道,“卑鄙無恥嗎?等到仙門被毀,天地崩潰的那一刻,你再站在道德的製高點指摘我的為人吧。”


    西江繡女張了張嘴,終究欲言又止。


    曾經夫妻一場,西江繡女很了解眼前的這個男人。抿了抿嘴唇,西江繡女道,“看看再說吧。”言畢,轉身離開。


    乾綱帝看著西江繡女離開,看著殿外,怔怔出神。


    片刻,內侍提醒道,“陛下,國師在外等候多時了。”


    “哦。”乾綱帝迴過神來,“宣。”


    待年不平進殿見禮,乾綱帝笑道,“國師,之前的事情,考慮的如何了?”


    年不平黑著一張臉,又不敢發怒,隻是低著頭,說道,“聖上!臣……臣也想做好人。”


    “誒!”乾綱帝不悅道,“你做好人,那朕來做壞人不成?”


    “可……為何非要壞人?”


    “為了體現好人的好啊。”乾綱帝道,“國師不要推脫了。朕覺得,滿朝文武,唯有國師,才能堪此重任。”


    年不平恨的牙根兒都癢了。“陛下,臣覺得……臣覺得秦剛更合適一些。他本對紀水寒很好,突然間變成了壞人,很有衝突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才是好的戲碼。而且此人長得五大三粗的,一看就不像個好人……臣老了,走路都費勁。這樣的壞人,實在是……”


    “國師的想法很好啊。”乾綱帝捏著下巴,道,“不過,總是要循序漸進。你可以先做壞人,等到秦剛變壞了,你再做好人,這種戲劇性的發展,豈不是更好?”


    乾綱帝果然是乾綱帝,多少年摸爬滾打的人物,智商絕對非比常人。從國師年不平的一個小建議裏,竟然能舉一反三,實在是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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