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終於還是來了……”聽聞村民慌慌張張的報告,修道院長丕平站在昏暗的禮堂裏,望著十字架不禁慨歎一聲。


    “papa,該怎麽辦?”一位下級教士忐忑地問道。


    “羅斯人選擇的戰爭又要開始了。他們手裏有劍,我無法說服這些野蠻人。再說……吉斯拉大人和那些家夥是盟友,我還能說些什麽。”


    院長想不出更好的對策,隻好硬著頭皮安排,他吩咐道:“讓村民們盡可能躲起來,剩下的事情由我們來做。”


    他再想了想,又道:“既然他們騎馬而來,我們給他們提供住處,給馬匹提供草料,也許這樣一來他們就不會造次。還有,讓阿洛維斯和他的人都走出來,也許士兵之間可以和善地聊聊。”


    院長丕平能想到的就是好酒好麵包得伺候羅斯騎兵,他還沒有做好充分準備,菲斯克和他的夥計們就已經粗暴的在修道院門口的空地集結了。


    一批法蘭克戰士已經聞訊走出他們的營房,昔日敵對的雙方現在已經是盟友,不過再次見到羅斯戰士,百夫長阿洛維斯和他的夥計們依舊非常謹慎。


    百夫長示意所有部下收起武裝,還可以把去年拿到的羅斯旗幟鋪展開,以彰顯自己的同盟者身份。


    百夫長內心忐忑自不用說,不料他的名號竟為羅斯人的禿頭將軍所熟知。


    菲斯克攥著韁繩控製躁動的戰馬,他微微躬身客套道:“喲!這不是老戰士阿洛維斯嘛?看來過了一個冬季,你和你的兄弟們一切安好。”


    “您?認得我?”


    “當然。你的主人已經是吉斯拉公主,她是尊貴的人,是我君主名義的養女,還是哥德堡伯爵夫人。我和藍狐是好友,也就是說我可是你主人的好友。你是很好的仆人,我自然知道你的名號。”


    菲斯克有意再客套一番,他的話頓時驅散了人們的忐忑。


    菲斯克又示意兄弟們集體下馬,於是狂奔了整個白晝的騎兵們,他們終於站下堅硬的土地。


    一時間很多戰士竟因為腰部與胯部的酸痛難以挺直腰板,也有人幹脆席地而坐好好放鬆因騎馬顛簸折騰得渾身難受的身子。


    菲斯克自己情況也差不多,他使勁敲打一下後背,此舉正好被阿洛維斯看到。


    “您?受傷了?”


    “不礙事。我們全軍騎了一整天的馬!哈哈,你絕對不相信,昨日早晨我們還在特裏爾大營,今天就到了。”


    菲斯克有意無意炫耀自己的恐怖速度,他的描述著實驚煞了百夫長阿洛維斯。


    “我聽說特裏爾就是你們的大營,我現在的主人……也在那裏安好?”情形依舊有些尷尬,他再問道。


    菲斯克想了想:“當然,她非常好。估計兩周左右,聯軍就要抵達蒂永維爾了。”


    “你們……果然是要攻擊梅茨?”


    “是的。”菲斯克再審視這些曾看管監牢的駐軍:“你們兄弟也會加入戰爭。阿洛維斯,讓你的人好好準備。我看你以後有望被封為貴族,你的戰士若是立功了,說不定都能封為騎士。看在以後是戰友的份上我與你說這些真心話,你現在好好準備吧。”


    阿洛維斯猛地一怔,趕忙道謝。


    遂當修道院長拄著木杖帶著一些教士忐忑而來,竟看到本地的老駐軍與新來的羅斯騎兵,嘻嘻哈哈地湊下一起了。


    廣大村民陸續聽了教士的勸說撤離,大量閑雜人等暫且“避難”後,修道院長也少了很多顧慮。


    不過現實的情況比院長想得好太多。


    菲斯克態度沒有絲毫的蠻橫,他本就掌握強大武力,對著一個老邁的教士吆五喝六反而顯得自己不夠勇武。再者,騎馬的勞頓折騰得他精神有些萎靡,當前急需吃飯睡覺。


    不管這些騎馬的北方人是否篤信天主,院長丕平隨口便問:“我的孩子們,我……能為你們做些什麽呢?”


    菲斯克和善地掃視一番,說道:“給我們麵包,給戰馬草料。”


    “好吧!迷途的羔羊們,天主會保佑你們,會賜予你們合適的餐食。”


    “天主?也許吧。這裏的確是法蘭克世界,你們的法蘭克神能賜予我們力量,我就敬祂是個神。”菲斯克沒有再糾結這些事。


    羅斯騎兵隊承諾,全軍僅在蒂永維爾留駐一夜,第二天清晨全軍離開。


    如若承諾真如此,此地少了一番喧囂,修道院與村民的生活又能迅速迴歸平靜,這是令院長丕平欣慰的。


    可是,當他獲悉龐大的羅斯聯軍,以及他們規模驚人的船隊,很可能在兩周之後全麵通過蒂永維爾,看來惱人的喧囂是少不了的了。


    蒂永維爾不會遭遇兵燹,此乃羅斯王的承諾。


    然而大軍一來,本地村民的日常生活還是要遭遇威脅,說不定會發生大量偷盜事件,考慮到羅斯人也是諾曼人的一支,以諾曼人的惡名,盜竊、搶掠、強搶民女之類的事肯定少不了。


    於是,院長丕平一方麵聽從了羅斯人的禿頭將軍的話,所謂力所能及得為後續軍隊提供物資支援。他也暗暗下定心思,待騎兵隊離開後,就令村民們帶著生活給養,繼續向山區撤離。


    當菲斯克索要大量麵包時,丕平滿口答應,也承諾今夜教士們可以一直不睡覺,就用庫存的麵粉為大軍烤製麵包。


    “那就快點去烤吧。黑麥麵包也無妨,我要你製作大量的小麵團來快速烤製,明早你們烤製多少我們要多少。至少!也要給我們烤二百個。”


    菲斯克隨口一說的要求可是給了院長很大的壓力,突然為這支龐大騎兵隊提供夥食,自己要大大破費一番。


    為了避免惹惱這群野蠻人,丕平隻好安排隨從們敞開修道院的糧倉,本該是烤製大麵包的泥爐烤箱,現在全麵烤製連發酵都沒時間做的小麵團。


    好在羅斯騎兵隻求一些“烤熟的麵團”,對口感鬆軟之類的要求並沒有。


    這一夜,騎兵飲馬摩澤爾河,戰士們就在當地駐軍的營房擠擠入睡,甚至空置的穀倉也集滿了戰士。


    本地駐軍支起大陶甕,曾被留裏克預言“你們很長時間吃不到麥粥”的情況並未出現。


    飽餐一頓,戰士們又飼喂戰馬純粹的糧食,罷了他們裹著毯子,在五花八門的遮風場所倒頭就睡。


    很快,過於疲憊的他們喊聲陣陣。


    與此同時,修道院的烤房,夜幕之下煙囪始終噴著濃煙。


    烈火烤得下級教士精神抖擻,四下無人之際他們幹脆罵罵咧咧,怒斥羅斯人都是貪婪的魔鬼。


    如此詛咒的話語也很貼切,不過就算被羅斯人聽到,反而會當做某種讚譽。


    菲斯克與布洛迪不想在蒂永維爾浪費時間,他們約束部下,堅決不去逃亡村民的家裏“探險”。


    兩人就算再疲憊,也不會傻傻得倒頭就睡。


    河畔篝火劈啪作響,阿洛維斯提供了白天撈到的河鱸,謹以此作為個人贈送給兩位羅斯人指揮官的禮物。


    木魚頭魚尾和魚鱗都沒了,好似一片多刺的肉被木棍串著,正接受著炙烤。


    緊張氣氛蕩然無存,羅斯騎兵僅留下極少數的哨兵充當守夜人,其餘戰士均已沒了防備。


    菲斯克坐下火邊,詢問起阿洛維斯有關梅茨的事。


    “自去年戰爭已經過去快四個月了。情況如何?梅茨那邊可有動靜。”


    “動靜?”阿洛維斯略有詫異:“您是指怎樣的冬季?”


    “譬如……當地是否有新的軍隊進駐?”


    “軍隊?”阿洛維斯想了想:“如果您是說騎馬的人……”


    “怎樣?”菲斯克與布洛迪條件反射般得來了精神。


    “大概在一月份,我看到過騎馬的人。那個時候,你們可曾在南部出沒?”


    “一月份?我們全軍都在特裏爾修整,甚至有的戰士已經退迴科布倫茨休息了。”菲斯克解釋道。


    “如此一來……我看到的騎馬者就不是你們的人。”


    已經不需阿洛維斯再揣測,菲斯克恍然大悟:“是抵達梅茨的敵人?”


    “不好說,也許是勃艮第人。”


    “勃艮第!”菲斯克不禁攥緊拳頭:“實不相瞞,我的王有意消滅這支勢力。我王也考慮到勃艮第人已經趁機占據梅茨,國王命令我們,倘若發現梅茨有敵人,立刻與開戰。”


    篝火在禿頭將軍的雙眼反襯出跳動的倒影,阿洛維斯感受到強烈殺氣。


    菲斯克再問:“你看到的很可能是他們的斥候。勃艮第人有多少人?或者說多少騎兵?他們的武器裝備如何?是否進一步到蒂永維爾偵查了?”


    他一套問題下來,問得後者根本無法作答。


    阿洛維斯無奈說道:“我又沒有戰馬,如何去反向偵查梅茨呢?你們在那裏開戰,把城市一把火燒了,那裏是被詛咒的地方,就算我有戰馬我也不願過去。”


    “嗬?怨恨我們?”


    “我不敢。”


    “好吧。”菲斯克聳聳肩:“至少我可以確定梅茨有敵人。”


    何為敵人?按照留裏克的定義,凡是梅茨城附近活動的任何人,都是敵人!是敵人,羅斯騎兵就可以奉命隨意殺之。


    也許那裏有一支小規模的哨兵,也可能駐紮了數百人乃至上千人。


    因為這個阿洛維斯說得非常明確,梅茨所在發河畔平原區,它的正西方就是所謂馬斯河山丘穀地。


    山丘流淌出一條小河名奧恩河,它的確可以航行船隻,尤其是現在的豐水期非常適合小船通行。


    這部分的情報不需要阿洛維斯再說,因為去年羅斯軍就派遣了三條船去探險,實戰證明了那條支線小河的適航性。


    阿洛維斯提供的最重要情報,正是梅茨城向西,可以通過兩個山口進入馬斯河穀地,尤其是其中的一條路,據稱是數百年前羅馬帝國修造的大路。


    通過這條山口之路,即可抵達凡爾登市鎮,可以與當地的修道院聯絡。


    “凡爾登?這個詞……”菲斯克不禁微微勾頭沉思起來。


    “您知道那個修道院?”阿洛維斯問。


    “隻是我的國王提及過這個名詞,還說那個地方,可能是被詛咒之地。會有一百萬人死在那裏。”


    菲斯克用“一千個一千”描述一百萬的數量級,這話在阿洛維斯聽來根本就是莫名其妙。


    “這是您的君主、羅斯王的說法?”


    “是的。還說什麽,羅斯軍如果要與勃艮第人大戰,戰役很可能在梅茨發生。不是梅茨,那就是凡爾登,也可能是第戎。至少,去年我們獲悉勃艮第軍隊的確駐紮在那個叫第戎的地方。”


    菲斯克說了很多,他僅僅知道一些地名,對其具體位置一無所知。


    阿洛維斯倒是給菲斯克提了一個醒,所謂他們這些駐軍,當年就是翻越山口,從蘭斯城的方向而來,最終在蒂永維爾駐紮。


    蘭斯、特魯瓦、凡爾登、梅茨、蒂永維爾,這條線路雖然並非羅馬大道的主幹路,也是從所謂巴黎平原到梅茨的捷徑,路雖有些閉塞,由於數百年來,各色部族武裝、正規軍隊都走這些路,它成為罕見的熱鬧支線路。


    曾經,勃艮第、東哥特、倫巴第,都曾翻越其山口進入平坦又幹燥的馬斯河上遊穀地。


    至於他們為何不走梅茨南方的摩澤爾河上遊。


    聽從阿洛維斯的描述,如果是善於航行的羅斯人那獲悉不是什麽問題,神奇的龍頭長船甚至可以硬闖沼澤地。


    當前的時代,梅茨南部地帶並未進行土壤改造。


    因為全法國大規模的土地改造是拿破侖時代做的,大量的沼澤、泥塘被填平,繼而開墾出良田阡陌。


    因這項偉大工程,重鎮南錫在曾經的泥地快速崛起。


    如今,南部地帶是人煙極少的多泥塘的爛地,在當地的河畔附近定居,蚊子與臭蟲會首先令村民絕望。


    倘若硬闖這片爛泥地,就將直衝阿爾卑斯山的西南麓,內河航運將終結,所有人將望山興歎。不過到了那個時候,羅斯人會感受到些許故鄉的熟悉感——在北歐老家,凡是冬季,山丘必然覆雪且往往封凍半年。


    百夫長阿洛維斯對梅茨之南的地理狀況僅有瑣碎的、道聽途說的了解,但論及去梅茨、翻越山口進入凡爾登市鎮,沒有人比他更懂這條路,。


    他的描述實在給菲斯克深深提醒。


    突然,菲斯克靈機一動:“無論如何,羅斯軍主力都將暫時放棄龐大內河船隊,我們的聯軍將翻越山口進入那個馬斯河穀底。我們是國王授命的先遣軍,不止是再度占領梅茨,還要為軍隊的繼續進軍探明套路。你如何?我希望你跟著我們走,你來做向導帶著我們進入凡爾登。”


    “啊?我?”阿洛維斯大吃一驚,他指著的臉:“讓我來?”


    “怎麽?你是不敢?還是不會騎馬?”


    “我當然會騎馬,但是讓我帶著一百個兄弟……”


    “你帶著一些信得過的精銳走就夠了。我這裏的確有一些備用馬匹。你既然勇敢,應該敢於和勃艮第人打一場。”菲斯克繼續攛掇道。


    “且慢。”阿洛維斯可不曾想到羅斯人會有如此要求。他雖然預料到今年自己和老夥計們不能獨善其身,若要參與新的大戰,也是在自己的新主子,即帝國的第四公主吉斯拉殿下的麾下。


    “難道還需要猶豫不決?朋友,你們去年和我們的人死鬥一番,兄弟們認可你們都是真男人。我敬你是勇士,如今我們又是盟友。未來的作戰你帶上一些精銳跟我走,我獲得榮譽,也少不了和你分享。難道……你就不想有朝一日成為世襲貴族麽?還是想愚蠢得在蒂永維爾的山腳下孤獨終老?”


    聽得禿頭將軍似乎很中肯的描述,阿洛維斯勾下頭,他下意識攥緊拳頭像是在深深思考。


    不一會,這位曾經負責看管被囚禁老皇帝、查理王子的百夫長,他抬起了頭:“那就幹吧!不管怎麽說你們也需要向導,我可以幫你。明早我會帶上大概是個兄弟跟上你們的腳步。但願!你們提供的備用戰馬適合我們乘騎。”


    “聰明的選擇!朋友,你的兄弟們會為你今晚的選擇讚譽永恆。”


    就這樣,熱情洋溢的菲斯克自詡得到了一位優秀向導,那麽自己下一步的行動就不隻是再度占領梅茨這麽簡單。


    為後續的一萬人大軍確定通向勃艮第人腹地的通路,就是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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