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陽光照在羅斯旗幟飄揚的特裏爾城,空氣很適宜,南風令人愉悅。


    持續的好天氣讓北方人忘了其實才剛到初春,須知現在的氣溫已經相當於北方的夏季。


    遠征至此的羅斯軍隊,廣大年輕戰士在這法蘭克腹地度過第一個冬季。它絕非寒冷之冬,春季的溫暖突如其來,戰士們頗為咋舌。


    他們迅速恢複精氣神,如同一大群冬眠的熊蘇醒起來,戰士們以旗隊的形式進行集體械鬥式訓練。


    如此野蠻訓練已經持續多日,中途雖有一場短暫的春雨,對全軍整體風貌可沒有絲毫的影響。


    一個冬季過去了,很多人或是身體、或是精神都悄然發生了變化。


    特裏爾城的北大門,漆黑的尼古拉斯門上,留裏克以城門樓為行宮,安然度過冬季。他自己胖了些,隨軍的寵妃貝雅希爾,如今已然挺起了大肚子——她又要生了。


    寵妃在國王禦駕親征的軍隊裏生下王子或公主,實在是一種吉兆。


    尤其是在四年前的冬季,明明是在惡劣的環境下,貝雅希爾仍然順利得為留裏克生下了兒子。


    當年的大勝當然不因為這個突然降生的王子,但王子降生,為勝利增添了光榮。


    如今可以倒果為因,因為一個新的王子或公主將降生,羅斯也理所當然取得大勝。


    她即有過生育史,如今年齡也過了二十歲,身體機能正處於巔峰,再平安生下一個孩子理所當然。


    隻是,快到生育的日子卻偏偏趕上了大軍發起全麵作戰,無形之中這就是命數麽?


    溫潤的風透過窄小的石窗灌入行宮,貝雅希爾挺著肚子略顯艱難得操持起一般家庭事務。


    所謂行宮本就是一棟城門樓子而已,它其實很小,留裏克倒是能接受這種局促的房間,不管怎麽說,這也是被嚴重破壞過的特裏爾城之高處,站在這裏透過小石窗,可以看清城內外的很多細節。


    留裏克就是在這裏監督自己的軍隊,這些日子完全可以看清城外的那群帶著全套護具打成一片的小子們。


    “唉。事到如今,過去發生的事又要重演了。我會生下一個男孩,慶祝你的再次勝利。”貝雅希爾低語道。


    她的眼神瞟到留裏克的背影,又輕輕催促:“不要再看那些戰士的亂鬥了。你說過的,今日要與很多老兄弟談談。”


    “我看……還來得及。”留裏克依舊凝視著石窗之外的熱鬧景色。


    一隻小手輕輕舉起搭住他的肩頭,貝雅希爾把臉頰微微湊過來,喃喃道:“還是快去吧。”


    “在催我?”留裏克終於轉過身,輕輕抓住寵妃的手,又下意識地撫摸她挺起的肚子。“應該……快到日子了。”


    “是的。如果時間提前一些多好?這樣,我就可以再度上馬作戰了。”說著,她微微勾下了頭,舒展的黑色長發也遮掩了大半張臉頰。


    “這可不行。就算孩子提前降世,你還是要好好休息。至於你想要再度作戰,還是算了吧。”


    “可是……”


    貝雅希爾想要再爭取一下,她的男人“無情”否決了自己的希望。


    “你該繼續修養,不過你也的確應該隨軍作戰。我知道你覺得這其實一點都不殘忍,一個真正的瓦爾基裏,的確不希望因產後的虛弱壞了自己的實力。你還是繼續修養吧!戰鬥的事情,全都交給你的部下。你貴為德米揚斯克女伯爵,以後也不必再衝鋒陷陣。”


    “好吧!好吧……”


    貝雅希爾沒有再說,現在的她也估計到自己的男人要和那群老夥計聊些什麽。


    絕非閑聊,定然是直接關係到進軍與作戰的事情。


    相比於別的寵妃,留裏克的實際行動證明了,哪一位寵妃如今才是最受寵的。


    隻是,自己不是王後,也絕無可能成為王後。西方的戰爭終將結束,甚至很可能在今年結束,屆時羅斯大軍迴國,自己與留裏克漫長又短暫的親密獨處也將告一段落。


    貝雅希爾很有自知之明,隻遺憾有限的時間裏就隻能生下兩個孩子。


    故鄉的伏爾加河穀、佩切涅格的帳篷群、在河畔草原自由奔馳的馬群,一切都成了過去式。她這個昔日的佩切涅格公主已經站在族人前所未見的遙遠西方領域,一切都在證明這裏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世界之廣博大大超出她的認知。


    “戶外還是有些風寒,你就繼續留在屋子裏修養吧。”留裏克好生勸說道。


    “我不。”


    貝雅希爾撅起小嘴,撒嬌的小模樣惹得留裏克憐愛,可愛的外表也完全遮掩了她在戰場上的彪悍與果決。


    “還是聽我的話吧。安靜修養,尤其記得三月底、四月初,你的大日子就到了。”


    “唔?你還真得算著時間?”貝雅希爾有些吃驚。


    留裏克聳聳肩,搪塞到:“這是神的旨意。你好好休息,我該下樓和兄弟們會和了。”


    “好吧。我聽你的。”


    她最好生育一個公主,這樣德米揚斯克伯國就隻有哈撒勒這一個男孩做繼承人。倘若真的再生下一個男孩,留裏克估計,自己當在未來時光再在東方劃一荒地,交給貝雅希爾腹中男孩繼承。


    事到如今留裏克也不得不好好思考一番,因為妻妾太多,目前羅斯王族的人丁已經過於興旺了。


    這固然是自己的父母最樂意看到的景象,不過王子太多,羅斯王國的未來也為此充滿挑戰。


    羅斯軍隊當前在幹什麽?傾全國之精兵高強度介入法蘭克內戰。


    法蘭克固然有著“分割繼承法”的根本性毛病,但就這場內戰而言,最大的問題不就是“禿頭”查理的“意外降生”。他的存在,直接打亂了老皇帝的分封策略,結果兄弟鬩牆,如今戰爭發展到一方必須砍了另一方的項上人頭。


    留裏克很滿意,所謂羅斯還處於公國時代時,自己早早給妻妾們分了等級。


    如今公國成為王國後已經是第五年,嫡長子繼承製度已經在落實。


    後宮明確了等級,貝雅希爾在妻妾裏屬於第三等。


    這一等級的妻妾都有著實權,隻是權勢大小有所不同。


    她們均有封地、軍隊與臣民,所生育的大兒子將完全繼承母親的封地。


    就算自己再愛貝雅希爾,等迴到了羅斯老家,枕邊人也必須換成王後斯維特蘭娜,並盡快讓王後生育第三個孩子。


    王子公主已經太多,這已經是無可挽迴的現實。不過,新生孩子繼續增長,就是變相加強了太子奧斯本斯拉夫的尊貴。王後生育的嫡係王子要盡量多,幾個一奶同胞的嫡出兄弟,他們構成一個集團,就能在未來上百年的時間裏,鎮住所有庶出的王子們。


    至於一百年後的世界,誰知道呢?隻有神知道。


    留裏克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將羅斯創造成何其龐大的帝國,至少有了這套嫡長子繼承的製度,可以確保帝國大權長期把持在羅斯老部族-白樹莊園這一血脈集團內部。這一基本盤本身就掌握權勢,又有龐大的人口基礎,這是維持帝國統一穩定的關鍵。


    至於未來,羅斯的便將區域,那些被刻意安排至偏遠地方篳路藍縷的庶出王子的後裔們崛起,去走一條祖先的帝國路。


    無妨。他們都是自己的後裔……


    留裏克很清楚自己高強度介入這場法蘭克大貴族的混戰為了什麽,當前在聲稱所謂“反抗法蘭克人對所有諾曼人的壓迫”,理由就過於歇斯底裏了。


    必須讓法蘭克的各勢力清楚意識到羅斯人的強大,靠著戰爭手段打服或殲滅一些法蘭克貴族,罷了扶持羅斯信得過的人物,再與這些家夥簽訂盟約,確保羅斯未來在法蘭克的經濟利益,這就夠了。


    羅斯並無能力在法蘭克領地裏大肆割肉,一來羅斯無法控製距離老家或有兩千公裏的飛地,二來彼此信仰迥異,三來羅斯是為錢財而來。


    至於拿騷-科布倫茨伯國這一奇葩。


    它難道還算羅斯勢力麽?哪怕很多法蘭克貴族就是說這以伯國是諾曼勢力,在法理上,它的確是法蘭克係統下的封建伯國,與羅斯的確沒有臣屬關係。


    但現在,這一伯國大大小小的貴族出身都來自羅斯的體係。


    至少在一兩代人之內,或曰五十年的時間裏,拿騷-科布倫茨伯國的大小貴族們,還是會覺得羅斯王國是自己的如同親戚一般的存在。


    至於未來,任何的親情都會在四五代人內淡化,最終能將大家擰成一股繩的,就是利益了。利益!天然得彼此距離越近就越有共同利益,哪怕沒有血緣關係的貴族也會因為共同利益抱團。


    譬如,因為利益,拉蒙高伯爵吉爾伯特,從堅決作戰迅速變成現在樂嗬嗬的盟友模樣。


    利益使然,亞琛北部的於利希高、西部的拉蒙高,兩位伯爵都已經想明白了自己的未來處境。他們都是法蘭克族人,與勃艮第人本身沒有任何關係,甚至連絲毫的聯姻都未曾有過,任何的共情都無可能。


    當得知羅斯聯軍要攻打勃艮第勢力,於利希高伯爵艾伯哈特、拉蒙高伯爵吉爾伯特,兩人可沒有任何的心理不適。隻是考慮到避嫌和體麵,自己就不易帶著極為有限的部下出戰,以向留裏克證明自己是真心結盟了


    因為勃艮第人有兩位特殊的大貴族,他們都與一個女人有直接關係,而這個女人,很大程度上與留裏克並非陌生——圖爾的艾德萊德。


    留裏克尚未計劃召開大規模的軍事會議,他粗略估計的計劃是軍隊再梅茨完成大集結後,再集合百夫長以上的軍官,軍中大大小小的貴族,大家聚集一起,再將攻擊勃艮第的具體戰略布置好。


    此次被貝雅希爾催促的會議,就是要落實先期攻勢。


    曾經廢墟化的特裏爾皇家行宮,如今雜物碎石早已清理得幹幹淨淨。


    寬廣大殿石板堅硬,這裏鋪設一些毯子,在直接堆砌木柴點燃篝火,恍惚間竟有種北方故鄉老議事庭的感覺。


    由於厚重木門已經毀壞,大廳可謂四處漏風,倒是巨大門洞使然,使得大廳幾乎整個白天都很敞亮。


    篝火再度燃了起來,留裏克作為王者姍姍來遲,他來之後,隻見受邀的貴族、軍官都到期了。


    他掃視一番圍火而坐的朋友們,再走到最尊貴的位置,坐在備好的皮毯子上。


    他最後審視一番躍躍欲試的大家,客套道:“讓你們久等了。”


    大家麵色都很樂嗬,甚至,連投降的拉蒙高伯爵吉爾伯特,都是一臉笑意。


    留裏克清清嗓子:“咱們如用一大群冬眠的熊,現在所有人都醒了。按照舊方案,我們將立刻開啟針對勃艮第人的戰時。


    我們去年在河穀地帶布置了大量拒馬鹿砦,結果那些家夥根本沒有出現。當時你們就有人說,我的策略過於謹慎。


    也許的確是這樣。”


    留裏克笑了笑,大家互相看看也都憨憨地笑出聲。


    “禿頭”菲斯克收起笑意目光如炬:“但是,如果敵人真的愚蠢地進軍,那就是雞蛋撞石頭。他們引以為傲的重騎兵,會被無數削尖的木頭紮死。至少,也是遲滯他們的衝勁。”


    “的確如此。”留裏克點點頭,“現在,這些鹿砦成了我軍下一步進軍的障礙。好在拆掉它們也很簡單。再說我們隻做的這些削尖的木頭也不能浪費,說不定未來的大規模作戰就用上了。再不濟,把它豎直砸進泥土,也是栓纜繩的木樁。”


    “您的意思的,盡量裝車運走?”菲斯克問道。


    “對。但是你!兄弟,這次小會實際是我要交代你一項重大任務。”


    “率部首先攻擊?還是讓我帶著一些勇士做先鋒?”菲斯克猜測道。


    “對。我要你首先進抵梅茨。”說到這裏,留裏克的雙眼又注視到躍躍欲試的小將布洛迪。


    留裏克突然坐正身子,他一臉嚴肅:“菲斯克!布洛迪!”


    “在!”兩人異口同聲。


    “現在,本王賦予你們重大使命。軍隊將過些時日全麵開拔,主力將不再傻傻等待我們拿騷科布倫茨的友軍民夫。我要你們兩位,一第一和第二騎兵隊為開路先鋒,而且立刻行動!


    你們首先抵達蒂永維爾,再進抵梅茨。你們要檢查當地情況,為主力軍選定合適地帶預備為我軍的大營地。


    你們兩位的行動是為全軍下一階段大規模戰爭奠定後方基礎,我要穩紮穩打,不求你們兩位過分冒險。”


    “遵命!”雖然沒有對命令徹底了解,菲斯克與布洛迪先異口同聲領命了。


    留裏克滿意得再都吩咐:“我深思熟慮才給你們兩位命令。兩隊有三百騎,我再給你們一百匹備用馬。我軍實際的戰馬需求依舊緊張,請你們妥善利用馬力。”


    “此事,您不必擔心。”菲斯克拍著胸膛保證道。


    “當然。”留裏克真誠看著老兄弟:“這麽多年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國最優秀的騎兵指揮官,所以這份艱巨任務才要交給你領銜實施。”


    “我會勝利完成任務。”


    “先不要高興得太早。”留裏克伸出右手示意道:“我不覺得勃艮第人是傻瓜,在和他們大規模作戰之前,還是把他們想象得很睿智,以免我們因輕敵而蒙受不該有的損失。”


    “您還真瞧得起他們?”菲斯克撇起大嘴一副不屑狀。


    “謹慎一些是好的,因為騎兵要經過長途跋涉。春季在摩澤爾河上遊河畔區域奔襲,我們應該謹慎。你們兩位要多帶一些箭矢,後備馬匹馱運紮營的物資,以及飼喂戰馬的糧食。你們各自也多帶些糧食掛在馬鞍上,一定要保證我軍戰馬一直充滿力氣。”


    “遵命。”菲斯克自知多說無益,君主要謹慎,自己就奉旨謹慎得好。


    留裏克確有謹慎的理由,在他看來,倘若勃艮第人很有進取心,他們在冬季就不會繼續蟄伏於所謂的第戎大營。


    說不定一支勃艮第小規模軍隊已經占領梅茨,甚至蒂永維爾也被他們奪了。


    六百名精銳羅斯騎兵都是身經百戰,身為精銳,他們的坐騎最先換了新的馬蹄鐵。戰馬蹄子都修得完美,馬匹棕毛梳理妥當,戰馬素質處於巔峰。


    倘若真的與駐紮梅茨的勃艮第軍隊遭遇,敵人兵力少當然是立即進攻。


    羅斯軍騎兵素來講究“查打一體”,隻要感覺敵人較弱,就力圖做到殲滅。


    聽得大王的詳細說明,菲斯克與布洛迪更加期待了,甚至猜測梅茨城廢墟已經存在一千名勃艮第駐軍。


    如果那是一千名騎兵,靠著羅斯騎兵弓矢犀利,可以先行耗損一旦敵軍實力。


    如果那是一千名步兵,羅斯騎兵就能更好地發動強襲,搞不好還能一戰輕易將之打得崩潰。


    菲斯克以自己過往經驗,猜測自己這個先鋒,將再一次為羅斯聯軍今年的戰爭拿到首勝。


    首勝對士氣激勵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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