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港的人們並不希望和北方的家夥們決戰,但敵人打上門來,他們也不惜一戰。


    三個套上頭盔、鎖子甲的男人站在矮土牆之上,百感交集的看著逐漸逼近的軍隊。


    “果然是羅斯人。真是見鬼。”首領卡爾額頭青筋爆棚,因為顫抖,那花白的胡須也在震顫。


    “你在畏懼嗎?”首領沃爾蒙質問之際,他心裏亦在擔憂。


    “我怎麽可能畏懼他們?該來的現在來了,和它們打!”


    “可是,看起來他們的兵力多。”


    “是啊。”卡爾咬緊牙關,“他們人多,不見得強力吧。”


    “你說得對。”同樣非常擔憂的首領魯拉夫自知已經沒了拒絕作戰的權力,“兄弟們,現在隻有我們三個家族聯合起來,才能打退這些敵人。該死,誰能想到他們居然從背後襲擊。”


    “早知如此,我們就該加強東邊的防禦。”


    “不要再說了。卡爾,整頓你的人,我們全體出戰。”說罷,魯拉夫首領率先跳下土牆。


    三位首領,三個家族,所有男人女人皆知自己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刻。


    他們不能猶豫,亦不存在猶豫的資格。


    三個家族豢養著一批私兵,還有一大批漁民聚族而居。在大海上,他們是漁民也是海盜,白沙港就是大家的母港,也是囤放財物之地。有道是人能乘坐小船逃命,那積累的萬貫家財還能瞬間帶走?


    來了一夥兒敵人,他們的衣著非常整潔,行伍整齊氣勢逼人。


    不過,戰鬥沒有打起來,誰知道他們是否是外強中幹?


    白沙港的人們沒有做第二道預案,首領們下令出戰,九百名時刻準備北方人入寇的男人們,此刻拿起了武器。他們將羊群趕迴圈舍,給女人們發放自保的武器後紛紛離開矮牆。


    一群穿著各異的人,帶著他們塗色得花花綠綠的盾牌從矮土牆處跳下。有的人明顯在揮舞著手斧,亦或是劍。他們的武器和頭盔,在陽光下反射著明顯的金屬色澤。


    留裏克已經下了馴鹿車,他的戰士們也在積極的將車上的甲胄卸下,麻利地穿在身上。


    他眯著眼,雙手抵在眉毛上遮蓋刺眼的陽光。


    哈羅左森站在留裏克身邊,桀驁不馴地持劍指著前方:“看起來那些家夥在挑釁。怎麽樣?讓梅拉倫人先去試探一下。”


    留裏克沉靜了一下,隻見更多的敵人還在站出來:“我想,我們不該衝動。”


    “你在擔心他們?至於嗎?”


    “還是謹慎一點好。即便梅拉倫人隻是傭兵,還是不要無畏的陣亡,他們還有別的任務。”


    “你的計劃是……”


    留裏克抬起頭仰視哈羅左森的胡子:“讓勇士第二旗隊全部戰士船上甲胄,把陣列排好,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出擊。”


    說罷,他又將科文人梅察斯塔和凱哈斯叫來,給予其射箭的任務。


    留裏克的精銳傭兵與下了船的水手,他們的主要任務是操縱十座扭力彈弓。他們與其他射手一道,必先給予敵人遠程打擊。


    敵人的陣線最好出現重大破綻,這樣才好派遣梅拉倫傭兵這數百名亡命徒砍殺。


    各部隊立即開始籌備,而在白沙港的戰士看來,進犯的羅斯人停住了。


    不!羅斯人隻是暫時挺住,他們不久就以緩慢的步伐,非常整齊的繼續逼近土牆。


    戰鬥,不就是一種更大規模的群毆嗎?


    緊張的白沙港男人們,從十幾歲的男孩到五十歲的老家夥,他們舉家上陣,甚至還有女扮男裝的女戰士,她們戴上頭盔與甲胄,極難安分辨其性別。


    他們自發的組成盾牆,第一排戰士的盾牌互相堆疊,九百餘人組成寬度約莫一百五十米的密集式長條陣型,意欲以逸待勞與敵搏殺。


    土牆之上還站著一些人,那是一群男孩,和少數的持弓者。孩子在牧羊時練就了不錯的投石索能力,持弓者則善於用橡木短弓獵殺鳥兒。


    這便是白沙港戰士的“遠程部隊”,他們的存在的作用堪稱兒戲。


    羅斯大軍整頓好軍勢,隊伍在平攤的稀草白沙灘上穩步推進,蒿子茅草隻是一點無聊的障礙,留裏克目前還站在隊伍最前端,他的身後便是一眾藍白色調的精銳羅斯戰士。


    有旗手高舉著的旗隊旗,就是在向敵人宣布自己羅斯人的身份。


    白色船帆縫製或印染交叉藍色條紋,隻有羅斯人會幹這種事,其他部族或是家族會使用更複雜的圖案描述自己,這方麵羅斯人的圖畫實在簡陋。簡陋也有自己的好處,這樣再單純的人也能瞬間辨認出羅斯人。


    整齊劃一的羅斯軍隊如同移動的冰川,那軍勢不可阻擋!


    白沙港的人們本來頗有些自信,隨著兩支軍隊的距離逐漸接近,那種自信在快速消退。他們,又開始想起海上釣魚時,被羅斯人船隻劫掠的恐怖。


    也許決戰並不是個好主意!


    三位首領,卡爾、沃爾蒙和魯拉夫,他們心裏都打著退堂鼓,因為榮譽沒有人第一個揚言逃命。至少逃命的機會是存在的,雖說大家的船隻在過去兩三年的衝突中損失不少,剩下的船隻足夠尊貴者緊急逃亡。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直到留裏克覺得快到二百米了。


    他急忙下令:“射手、彈弓!到陣前!梅拉倫人,分成兩部分,站在羅斯旗隊兩側!”


    很快,留裏克的前方站起了一眾射擊部隊,他後方的戰士們,也目測了敵人的陣勢,同樣排列了近一百五十米寬度的更為密集的陣型,僅僅這裏的兵力就多達一千二百人規模!


    精銳的傭兵手持鋼臂十字弓,下船的水手負責推著裝備扭力彈弓的兩輪手推車(運輸之際都是由馴鹿車牽引),科文戰士們手持長弓與木頭十字弓,弓矢和彈丸皆已準備就緒。


    如何判斷敵人的距離?


    留裏克伸出右手,以大拇指對準敵人的陣列,估算著合適距離。


    他在緩步慢走,他的戰士們保持著高度警惕,龐大的隊伍保持著基本的秩序,直到射手部隊進入攻擊射程。


    “就是現在,停下!”


    羅斯大軍逐漸停下腳步,走過的人們也紛紛歸隊,意欲與敵廝殺。


    留裏克已經沒有別的心思,他索性走入自己的射擊部隊裏,親口命令:“搭弓!放箭!”


    像是卡努夫和菲斯克這樣的男孩,他們將鋼臂十字弓舉出一個大夾角,卡簧處卡著的也是普通的弓用箭矢,這並不符合武器的射擊,既然實戰證明拉鋸短的鋼臂十字弓能強行射擊長而輕的箭,那就發射好了,反正箭矢的旋羽設計糾偏能力很強。


    第一輪齊射,接近二百支箭矢帶著由旋羽引發的唿唿聲衝向白沙港戰士的陣列。


    有一大堆奇怪的東西正在逼近中!那是從天而降的打擊!


    地心引力賜予箭矢極大力量,它們對於披甲者的傷害固然有限,然白沙港戰士大多可是僅著布衣,或是額外披了一層牛皮、羊皮。


    很多人中箭,他們當即倒下痛苦哀嚎。還有人當場被擊穿了脖子,故意做的寬刃箭簇割斷了其血管,就在痛苦的咯咯聲中很快陣亡。


    大吃一驚的人們開始紛紛舉起他們大小不一的盾牌,然羅斯人新的更致命的打擊來了。


    留裏克的右手猛然落下,十座扭力彈弓同時發射!


    戰爭打到這個份兒上已經沒什麽好藏著掖著的,大軍不打海戰,而是計劃霸占陸權搶了敵人的港口,那麽毀船專用的錐頭鑄鐵彈,現在它們的任務就是鑿穿敵人的盾與身體。


    彈體在鑄造之際就有傾斜凹痕,十枚彈丸旋轉著以比較低平的拋物線砸向約莫一百三十米外的敵人。


    這個距離說起來很近,說它遠也可以,如此距離白沙港居民的任何遠程武器都是無力的。


    彈丸砸穿了盾,弄得前排戰士處木屑橫飛,而彈丸深深紮如戰士的身體,中者立刻倒地死亡。


    亦是有人被擊中了腦袋,那用鐵皮和鎖甲整體保護的頭顱,現在直接嵌入了鐵塊,當場陣亡。


    白沙港戰士們遭到突如其來的打擊,當即就有多達五十人失去戰鬥能力,還有一些人雖是輕傷,繼續戰鬥已不再強力。


    他們頭腦一片空白,三位首領大吃一驚,就當這一群人發蒙之際,羅斯人第二輪打擊又來了!


    科文長弓兵已經是戰場老油條了,再說梅察斯塔就是要讓別的科文人瞧瞧,他的鋼鐵鬆鼠部落人數雖少,戰士們各個是強力精英。


    三十張長弓以約莫十秒的間隔不停射箭,十字弓的速度就慢了不少。至於扭力彈弓,它們已經變成了自由射擊。


    羅斯人的遠程火力已經不是波次攻擊,看似成了雜亂無章的打法。


    留裏克不想說什麽,他樂見於自己的大軍施展起不間斷火力打擊。


    大量箭矢從天而降,另有鑄鐵彈丸輕易收割著生命。前者還能用盾牌(輕箭穿透力差)硬抗,至於後者,似乎最好的防禦就是戰友的身體。


    羅斯軍的攻擊持續著,長弓手們要頻繁拉動高磅數長弓,胳膊的酸痛漸漸顯出。


    十字弓依舊是強力的,不過踏張上弦的戰士們,他們的胳膊很快失去絕對強力,不得不輪流使用絞盤上弦。


    唯一高效的還是扭力彈弓,介於發射角度固定,便是隻需兩人不停轉動木絞盤,待拉鋸合適,第三人裝填彈丸轉手就是拉掉固定卡榫發射之。


    “你們……漸漸體力不支了?這不行啊!”


    為了這一戰留裏克很謹慎的多準備了一些箭矢,大不了被所有箭矢打個幹幹淨淨,顯然自己的手下缺乏這方麵的體力。


    各位射手們已經發射了多達四千支箭矢,另有一百多枚鑄鐵彈,其中長弓手們的表現極為瘋狂,代價就是他們盡露疲態。


    可是敵人,他們居然沒有崩潰?!


    留裏克望著不遠處,喃喃道:“你們果然是強敵,居然這麽有紀律?幸虧我沒讓梅拉倫人狂衝。現在你們還好嗎?應該快要堅持不住了吧!”


    那麽,白沙港的戰士們情況究竟如何?


    這支九百人的“大軍”,傷亡人員已經多達四百人!其中有二百人已經陣亡或重傷,其餘傷者忍受著傷口的痛苦,咬著牙繼續堅持。


    三位首領中的卡爾,他身臨第一線,居然在戰鬥打響不久,就被羅斯人的鑄鐵彈砸斷了脖子!即便他本人用盾牌護著了臉,然強勁的衝擊力還是砸斷其頸椎。


    另一位首領魯拉夫雖有戰士保護,有多支專克鎖子甲的長錐型劍,紮到了他的軀幹。一開始他仍能堅強的站著,然內髒打出血的持續摧殘,終於擊垮了這位戰士。


    僅剩下唯一的首領沃爾蒙,他都來不及悲憤嚎啕,也沒時間去害怕,他就舉著盾牌和自己的戰士們堅守著。


    可以說這群人就是在打呆仗,就杵在這裏挨打。他們並非愚蠢,隻是麵臨著前所未有的戰鬥方式,目睹不可思議的人員傷亡,他們的士氣持續降低似乎快到了崩潰邊緣,至於軍隊為何沒有四散奔逃,不僅僅是因為不少人驚嚇的忘記了逃跑,還有許多人,他們的戰士信仰驅使著這具健壯軀體,不能在陽光下,不能在神的注視下逃命。要死,那就死在戰場上!


    也許繼續射擊下去,白沙港的敵人就盡數被活活射殺。


    精銳的羅斯戰士簡直成了看客,這場戰鬥仿佛成了手下敗將、作為公爵仆人的科文人的華麗表演。


    哈羅左森倒是很欣慰,自己的兒子克努夫,這小子至少在對敵射箭上絲毫不會心慈手軟。


    似乎繼續射箭已經意義不大。


    “到此為止!射手!休息!彈弓!休息!”


    留裏克吼著盡量簡單的詞匯,約束了部下的攻勢。


    這樣,像是被致命冰雹不斷打擊的白沙港戰士,他們終於可以換過神來,看看自己被打得千瘡百孔的陣線,目睹周邊兄弟們的慘狀,他們布滿血絲的雙眼幾乎炸裂。


    混亂中沃爾蒙也不知自己兩個老夥計已經死了,他唿喚著響應的名字,得到友鄰家族的戰士們傳來可怕的消息。


    逃!


    這一念頭刺激著沃爾蒙的頭腦,瞧瞧這一片狼藉的陣線,羅斯人隻要繼續射箭,大家站在這裏就是一個個活靶子,不用到傍晚大家全都得喪命!


    羅斯人現在不射箭了,一定是因為他們有些疲憊,等他們休息好了,還不是……


    那麽帶領剩下的傭兵衝過去搏殺?


    也許隻有這樣了!至少現在是一個難得的窗口期。


    沃爾蒙手握自己的鐵劍,奮力號召:“兄弟們!他們的箭沒有了!跟著我衝!即便戰死,也是作為戰士死去!讓我們去瓦爾哈拉,去諸神黃昏繼續戰鬥吧……”


    他吼聲很大,吼得撕心裂肺,然從者寥寥。


    大家都被前所未見的箭矢打擊嚇到,仿佛自己是將被射殺的鳥兒,是那樣的無力,死的毫無意義。


    沃爾蒙走了十幾步,他已經做好戰死的準備,結果自己的手下居然呆若木雞。


    他悲憤中氣得直跺腳:“你們!你們這些蠢貨……真是乖乖做奴隸?!我的戰士呢?給你們錢和糧食,你們卻在發呆?!”


    他持續著叫罵,希望換來更多人跟著他一道拚命,像一個戰士那樣死去。


    留裏克明顯已經看到了對方呆立的陣型有了積極的運動,這便加緊強令赫立格爾:“你們這些梅拉倫人千萬不能磨蹭!他們要進攻了!現在你們衝過去!”


    赫立格爾年紀也不小了,他現在拿到了羅斯人的劫掠授權,雖然是傭兵,這下衝過去砍殺,抓奴隸、抓牛羊,交給羅斯首領都是有錢拿的。至於搶到的一般財物,尤其是衣服、鐵武器等都是自己的。


    兩翼的梅拉倫人皆身著簡陋的棕色麻布衣,它整體粗糙實在不是好衣服。


    不過大家投了羅斯人的軍之前本也近乎於某種赤貧狀態,他們指望此戰瞬間富貴,擁有一身得體的行頭和靠譜的工具、武器。


    這些被奧列金認為是劣等的梅拉倫人傭兵,現在也迸發出不可小覷之勇。


    近六百名土黃色衣服的男人高舉著盾與武器,什麽戰列章法都不講了,如一群野獸衝向敵陣。


    至此,發呆的白沙港軍陣,幸存的戰士終於開始崩潰,似乎剩下的戰鬥已經沒了意義,無頭蒼蠅般的逃亡悄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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