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三王府,蓮園書房。

    晉連天將一位褐衣華服的少年迎進了書房,少年十七八歲年紀,身材高大,氣宇軒昂,渾身散發著英氣。讓少年就坐後,晉連天也在少年的身旁坐了下來,客氣地道:“小王爺,因事情隱秘,是以隻能深夜相見,委屈小王爺了。”

    那位被稱作小王爺的少年也迴答得有禮:“三王爺說的是哪裏話,這件事的重要咱們都是心知肚明的。”

    “好,我廢話也不多說了,七王此次差小王爺前來不知是否已想好了對策?”

    “父親認為要皇上取消婚事已不大可能,因為這關係到濯淺的國體,明德皇帝也不會就此作罷,所以要想解決此事還得另尋它徑。”

    “據我所知晚映公主的鸞轎已到達艋城,進入我國境內了自然不好再勞煩貴國皇帝,”晉連天的嘴角輕輕向上翹起,“我倒有一法想說與小王爺聽聽看。”

    就在濯淺小王爺和晉連天商量著怎樣取消晉雪月和晚映公主的聯姻的同時,七色正坐在寒汀苑的窗前,看著窗外隻剩綠莖不剩花的冷汀發呆,她迴來有三天了,現在她已不知到底該何去何從。

    那天,她迴到寒汀苑的時候,晉雪月正坐在房中等她,一夜未歸,她本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著急地衝過來將她抱在懷裏,誰知他卻隻是坐在那裏靜靜地注視著她,那眼神是那麽深邃,她一點也讀不懂裏麵的內容,是因為她一夜未迴所以生氣了嗎,可是秦歿不是已經派人通知過他說她被襲了嗎,在她開始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終於恢複了以往的樣子,將她拉到了自己懷中,關切地詢問襲擊的事,拉著她的手上下檢查著有沒有受傷。

    他的手很冷,身上也很冷,原來他是那樣地恐懼會失去她,她心裏一陣感動將他緊緊地抱住了,她感到那一瞬間他渾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然後自己就被更緊地摟在了他懷裏。是的,她不能失去他,她怎麽可以忍受以後……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如果見不到他,他又該怎麽辦,失去婂媔的他一定會痛不欲生的……

    可是要待在晉雪月的身邊就要容忍很多事情,縱使她能夠為了他作為婂媔的替身而存在,她還要麵帶微笑地看著他迎娶別的女人。這三天,東宮上下喜氣洋洋的,大家都在為太子爺的大婚忙碌著,晉雪月也少到寒汀苑來看她,相較之下,種了冷汀花的寒汀苑真像冷宮一樣,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七色拿出那支姻緣簽,上書“雨霽虹橋晚,花落鳳台春”幾字,這不是說曆經風雨以後,她注定是要跟晉雪月在一起的嗎?所以她該留下來,可是難道她穿越過來竟隻是為了要做一個太子的舞姬,一個皇帝的妃子嗎?七色捫心自問,尋找不到答案。

    作為對濯淺國的禮遇,太子將於初五到臨近地京的行宮迎接公主,然後初六於地京舉行婚禮,眼看著第二天晉雪月就要動身出京,皇後卻在這個時候召見了七色。

    坐在空蕩蕩的吉慶宮宮殿裏,七色有些忐忑,自從她用美食賄賂皇後起,就再沒有以這種方式與皇後見過麵,現在如此這般又是這個節骨眼上,不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看出七色的不自在,皇後放下手中的茶杯,衝她笑道:“你不必緊張,本宮隻是召你來隨便聊聊,有些日子不見,本宮倒還真想你這個丫頭了。”

    是想念她做的美食吧,七色心裏偷笑,嘴裏卻迴答得乖巧:“奴婢也想來看望娘娘,隻是這些日子宮裏都忙著太子爺的大婚,奴婢也不好在這個時候添亂。”翠西山賞花迴來後除了去給皇上看診以外,其它時間她都待在寒汀苑,眼不見心不煩,出門隻能徒惹傷心,她又何必自尋煩惱。

    “可憐的孩子,”皇後突然握起七色的手,“丫頭,你有什麽想說的想要的不妨跟本宮說,如果是現在本宮也許可以應了你。”

    七色愣住,猶豫道:“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傻丫頭,本宮是說若你想跟了太子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你醫好了皇上的病,皇上一直想賞你些什麽。”皇後臉上帶著和藹的微笑。

    “娘娘不是一直反對太子爺納奴婢為妃麽?”

    “那是從前,不知為何現在本宮越看你越喜歡,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必不會讓太子為了你耽誤了正事,而且,如今本宮也不好說你不如太子喜歡你這樣的話了,”皇後憐惜地摸了摸七色的臉龐,“這些日子,瞧你瘦的。”

    七色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她隻做了送美食和醫皇上這兩件事,竟然就把皇後完全收買了,原來那個反對得不得了的皇後現在竟然說可以讓晉雪月納她為妃,那麽她該答應嗎?

    見七色沒有迴話,皇後也不生氣,笑道:“你好好考慮考慮吧,反正時日還早,就算要冊封也要等到中秋以後,畢竟新嫁娘是濯淺的公主。”

    從吉慶宮出來,七色還是有點不能相信這是真的,晉雪月後天要娶別的女人,而他娘卻在今天跟別的女人商量婚事,這真的有點可笑,如果她答應的話這種事也會在她身上重演吧,可如果不答應的話……她又怎能棄晉雪月而去?

    “婂媔姑娘。”一句叫聲打斷了七色的沉思。七色抬頭一看,晉連天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自己麵前,自從上次秦歿告訴她襲擊她的人是晉連天後,她本來想找他問個明白的,可是轉念一想如果真是他要暗殺自己他又怎麽會承認呢,所以便作罷了。

    七色沒有將嫋煙帶在身邊獨自去見的皇後,此刻碰到晉連天也不知道他會說出什麽話來,於是,她沒有理會他,徑直朝前走去。

    “花落。”晉連天在後麵叫了她另一個名字。七色還是沒有理她,繼續向前走著。晉連天提高了音量:“你想讓所有人知道你不是她嗎?”不得已七色停了下來,轉過身,冷冷道:“不知王爺找奴婢有何事,對於王爺來說奴婢好象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吧。”

    “利用?”晉連天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了七色的麵前,眸中似要噴出火來,“對你而言我跟你之間就隻是利用的關係嗎?”

    七色斜他一眼:“難道不是嗎?以我的丫鬟作人質要挾我冒充婂媔混進宮來,為了讓我聽話逼我服無用散,明知道我想離開還讓我留下破壞太子的婚事,甚至於,甚至於……你有哪件事是為我著想了的,你所做的一切全是在利用我!”

    晉連天緊盯著七色的臉,臉部有些扭曲,似乎極為憤怒,眼裏滿是深沉的痛苦:“原來在你眼裏我是這樣一個人。”話說到最後,語調竟變得悲哀,憤怒的表情從他臉上散了開去,他鉗住七色的肩膀,深深地看著她,仿佛痛苦得已無力氣再講些什麽。

    那樣的注視使七色莫名地生出了愧疚之感,她不禁用力摔開鉗住自己肩膀的手,衝晉連天喊起來:“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麽?!受欺負的人可是我呐,都已經派人暗殺我了還露出這樣的臉幹什麽?”

    “暗殺?”晉連天抓住了這句話的關鍵,“你說什麽?”

    “你還裝!前些日子去翠西山賞花的時候有人襲擊我,不要說你不知道這件事!”

    “我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晉連天蹙了蹙眉,“是誰告訴你是我派人襲擊你的?”

    “你,你……”見晉連天還是一副無辜的樣子,七色氣得說不出話來。

    “花落,雖然你前麵說的話都是事實,但我真的有利用你嗎?你進宮半年除了阻止太子的婚事我何曾要你做過別的事情,你說不願阻止時我何曾責怪過你,”晉連天認真地看著七色,“你自己想想,我真的利用你了嗎?”七色聽著這些話,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他說的全部有理,自己竟找不出話來反駁,其實她心底也是明白的吧,知道晉連天不會真的對自己怎樣,所以才敢每次都不顧及他王爺的身份自然地跟他講話。

    晉連天的神色變得嚴肅:“還有,若我真要殺你的話,不給你無用散的解藥即可了,又何須大費周章地派殺手。花落,你這般聰明不會想不到其中的意味吧,到底是誰告訴你是我派的人?”

    “是……”秦歿的名字差點脫口而出,但是很快七色住了口,真的是秦歿在欺騙自己嗎?她不相信,他不會對她做出那樣的事,是他救了她,可是是晉連天在說謊嗎?七色看看晉連天的臉,卻也不覺得是他在騙自己,那麽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見七色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來,晉連天也不再逼問她:“你不想說便罷了,我也能查出來。”他講完這些話後,默默地看著七色,似乎還有什麽話要講,但終是什麽也沒講出來,轉身離去了。

    七色心中紛亂,剛剛才和皇後有了那麽一段對話,現在又知道襲擊自己的不是晉連天,而秦歿,很可能欺騙了自己,她無暇去探究晉連天欲語還休的表情,戚戚然地迴了寒汀苑。

    晉雪月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起身去地京附近的行宮迎接公主的鸞轎,七色本以為他會到寒汀苑來用晚膳,誰知等到用膳的時間卻等來了他去太子妃那裏了的消息,再繼續等,想必用過晚膳他就會過來了,誰知小冬子又迴報說太子爺去了書房。七色終於是按捺不住起了身,朝書房而去,發生的種種事情讓她不安,使她隱隱覺得必須見他一麵,不管她最後選擇是去是留,他這一去必定會改變些什麽。

    七色走到書房門口的時候發現裏麵果然亮著光,可門口卻沒有奴才候著,遲疑了一下後她敲響了門,裏麵沒有應答聲,更沒有人來開門,七色奇怪地再敲了兩聲後,門才被打了開來,開門的不是晉雪月隨侍的奴才,卻是晉雪月自己。

    看見七色的臉,晉雪月毫無意外之情,或者說毫無表情,在招唿行禮的七色起身的時候甚至還扭過了頭去,不再看她。這些當然逃不開七色的眼睛,然而她並沒有因為晉雪月的冷淡而暴露出內心的酸楚,反是笑著走到書桌前:“殿下在看什麽書這麽出神,連奴婢敲門都沒有聽見。”

    這些日子晉雪月對七色忽冷忽熱,有時候盯著她看上半天,眼裏是濃烈的柔情,有時候卻半眼也不願瞧她,就如此時,她承受著這種折磨,卻害怕問上半句。

    晉雪月還是不看她,走到窗邊,隻對著窗外說話:“沒看什麽,在想到底要不要見你。”

    七色心“突”地一跳,有多久他沒有說這些猜謎語的話了。七色走到晉雪月的身後,聲音依舊清脆甜美:“殿下如何知道奴婢要來?”她刻意忽略掉了他話中的意思。

    晉雪月不迴答七色的問話,又從窗口繞到了桌前,仍然沒看她半眼,是的,這些日子以來他跟她就玩著你躲我藏你追我趕的遊戲,他不知道到底該怎樣麵對她。

    當他知道她不是她時,他快氣瘋了,恨不能立刻殺了她,可是當他想明白秦歿所說的話後,他卻迷茫了,這不是她的錯,婂媔的死不是她的錯,可是他該原諒她嗎?他怎麽能原諒,原諒她冒著他心愛女人的名以那種卑劣的目的來到他身邊?不,不可能,他不能原諒,她跟殺死他女人的兇手是同黨,他不能原諒,可是為什麽當他看見活著迴來的她的時候又會全身冰涼,心裏充滿了後怕,如此恐懼失去她?是的,該死的,他知道,這都是因為她長得太像她了,甚至於她們眼裏的溫柔都是一模一樣,可就是因著這一模一樣,他隻要一看到她的臉他就會想起從前的那個她,會想起是他們害死了他心愛的女人,心便會無法克製地痛和恨,該死的那張臉他是如此渴望看見它,又是如此地厭惡看見它。

    見晉雪月沒有迴話,七色做了個深唿吸,又來到了他的身邊,不過這迴她沒有站在他的身後,卻是走到了他的身前。而當七色的臉一出現在晉雪月的眼前的時候他便要迅速走開,可是七色的速度比他更快,她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掙脫了兩下沒有掙開後放棄了,但他還是不願看她的臉,七色不得不用另一隻手禁錮住他的頭,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那張臉,燭光映照下的晉雪月的臉完美得像一個童話,如雪似月的風姿,清雋的眉目,直挺的鼻梁,性感的嘴唇,而那眼睛,七色讀不懂,不像從前隻見溫柔似水,她決定忽略。

    晉雪月沒想到七色會做出這樣的動作,當她的手撫上他的臉時,他本想摔開她衝出門去,可是一接觸到她的臉龐,他就沒有了這樣的力氣。在七色深深注視他的時候,他也正看著她。那是婂媔的臉,亦是她的,燭光映照下,美輪美奐,恍若仙人,叫人移不開目光。但他卻覺得倍受煎熬。

    “我喜歡你。”耳邊忽然傳來了七色夢囈般的低語,他渾身一震。

    七色對著晉雪月露出一個微笑,她終於說出來了,隻是她沒有從他眼裏看到應有的狂喜,若是婂媔說這樣的話,晉雪月一定會跳起來吧,可是此刻她從他的眼裏隻看到了複雜難懂的神色,不過那又如何呢,那說明什麽?至少說明他是知道這四個字是她對他說的,而不是婂媔對他說的。她已經累了,不想再多考慮半分。

    晉雪月一直沒有說話,七色又衝他笑了笑,然後推開門走了出去,這樣,其實已經足夠了。

    深夜,本就安靜的蓮園更加靜,天邊無月,濃重的黑與靜之間,晉連天一動不動地站在蓮池中的亭子裏已經半晌,仿若一個木頭人一般;而紅蓮亦在岸邊的柳樹叢裏看著晉連天的背影站了同樣長的時間。

    春日的夜還很涼,紅蓮摸摸被風吹得冰冷的雙臂,終於朝蓮池中的亭子走了過去。她走到晉連天身後的時候停了下來,但卻隻是沉默,她已太久沒有好好跟他說過話了。

    晉連天並不轉頭,卻知道紅蓮站在了那裏,他輕笑一聲,低啞的聲音透著嘲諷:“嗬,如你所說,我確不是任何人的良人。今天才對她說了那樣的話,卻馬上又做傷害她的事。”

    紅蓮看著晉連天高大的背影,覺得他是那樣孤單,這孤單甚至蓋過了她因這句話而產生的自己的悲哀,她迴答他,語調與往常一般淡淡:“真那麽喜歡她的話,就收了她吧。”

    晉連天聽見這句話,臉上顯出動容之情,但是很快他又變得落寞:“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紅蓮聽出他話中的失落,心裏更是哀傷,默然片刻後,道:“爺,夜已深了,早些歇息吧。”說罷,她轉身離開了亭子,隻留下晉連天一人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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