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掩唇咳嗽幾下,神情較之以前,倒恢複了幾分精神。


    他威嚴的目光,飽含洞察之色,並不因楚熠的直言而有絲毫不悅。


    “看來你對那姑娘,著實動了幾分真心,關心則亂。你就不曾想想,朕若隻是為了九轉還魂湯,直接命人將她捉迴京城,照著方子做藥便是。無需多此一舉封她為縣主,更不會讓怒帶她上京來。”


    楚熠眸色微凝。


    這一刻,他才意識到,方才自己情急之下,竟疏忽了這些細節。


    “是兒臣的錯。”他拱手道:“兒臣不該妄加揣測父皇,還請父皇責罰。”


    “咳……咳……咳……”


    皇帝擺了擺手:“朕知道你自小便重情義,不會怪你,起來吧。”


    說著,他沉吟幾息,站起身走到一側的書案旁,邊咳邊抽出一卷玉軸七彩祥雲瑞鶴空白聖旨,拿起禦筆在上頭刷刷寫了起來。


    楚熠起身見狀,眉心微動。


    從受召進入太極殿到此刻,他越發不明白父皇的意圖。


    唯一能肯定的是——


    父皇對沈姝的態度,有幾分微妙。


    而這份微妙,又與九轉還魂湯有關。


    可如今,父皇既說封沈姝縣主,並非為了九轉還魂湯,此刻又開始寫聖旨。


    莫不是同意了他的請求,要親筆寫下聖旨,為他們二人賜婚?


    思及此,楚熠不敢上前,隻是這麽遠遠看著,心思浮動,耳尖都開始微微有些泛紅。


    皇帝寫完停筆,拿起玉璽加蓋寶印,而後便將聖旨卷起。


    做完這些,他抬起眼簾,看向緊盯著自己手裏聖旨的兒子,歎了口氣。


    “咳……咳……你過來。”


    楚熠大步走到書案前,臉上雖然沒什麽表情,可一雙鳳眸,卻是極亮。


    然而,下一瞬——


    出乎他的意料,皇帝沒有把聖旨給他。


    反而將它裝進特製的封袋裏,用火漆封口。


    而後從衣袖裏,掏出一枚半個掌心大小,黑金製成的東西,連同密封的聖旨,一起遞到他麵前。


    “咳……咳……這兩樣東西,你暫且替朕收著。萬一朕有何不測,你便將它們拿出來,替朕守好咱們楚家的江山。”


    楚熠看著那件東西,方才浮動的心思,倏然一收。


    那黑金製成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可以調動八十萬禁軍的虎符!


    楚熠趕忙跪地:“父皇,這是虎符,兒臣萬不敢受。”


    “咳……咳……”


    皇帝輕咳著,蹲下身,把虎符連同那道密旨,一起塞進楚熠手中。


    他喘息著拍了拍楚熠的手:“朕讓你拿著,你就拿著。朕把這東西交給你,自有朕的用意。這道密旨,你且收著不要打開,若用不上最好,倘若有朝一日用的上,再打開它不遲。”


    這番話讓楚熠心下一沉。


    “父皇,可是兒臣不在京這段時間,出了什麽事?您不妨告訴兒臣,兒臣也好為父皇分憂。”


    皇帝笑著搖頭,輕咳著站起身,示意他起來。


    “在這皇城裏,朕是九五之尊,朕說的話,便是聖旨,又怎會有朕解決不了的事。”


    “那可是您擔心身上的毒?兒臣可以去和沈姑娘……”


    楚熠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皇帝打斷:“朕的舊疾,已經過去三十年,如今不過是複發,尚有白信留下的藥可用,也不急這一時。”


    皇帝頓了頓,看著他,意有所指道:“若真有什麽讓朕憂心的,便隻有那日太極殿下毒之事……朕命北衙查遍了皇宮各處,都沒查出蛛絲馬跡。想來應是有人在暗中做了手腳。你若真想為朕分憂,就將那背後之人查個清清楚楚。”


    楚熠鳳眸一凜。


    能在宮裏做手腳的人,寥寥可數。


    楚熠並非什麽都不知道的閑散皇子。


    盡管他一年四季大半時間都不在京城,也極少與朝中文武大臣結交。


    可因著執掌北衙的緣故,對於暗潮洶湧的朝堂,也算知之甚詳。


    此刻,當他聽完父皇的話,再看著手裏的虎符和密旨——


    冷不丁想起,影伍跟蹤那個在大護國寺下毒的沙彌,最後卻牽出來承恩公府……


    他嗓音低沉地問:“父皇可是懷疑,這件事與……”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皇帝擺手打斷。


    “咳……咳……沒有證據之前,莫要妄下斷言。朕乏了,這件事交給你來查,查個清楚明白便是。”


    說到這,皇帝頓了頓,看著他又道:至於你所求之事,待到一切水落石出,朕自會讓你稱心如意,去吧。”


    楚熠看著父皇疲憊的麵容,縱然心底還有萬般疑問,卻不得不告辭退了出去。


    皇帝看著他的背影,眼底閃過一抹難辨的暗芒。


    *


    仁壽宮。


    沈姝跟隨周進喜剛踏進仁壽宮正殿的大門,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摻雜在熱鬧的淺笑聲中,從大殿裏麵傳了出來。


    “皇祖母,您就答應孫兒吧,如今孫兒把母妃都得罪了,就隻有讓您為孫兒做主了。”


    是楚湛。


    這種近乎於撒嬌的語氣,讓沈姝不自在地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


    “傻孩子,這種事情怎能胡鬧。”


    一個年邁女聲,帶著一股江南水鄉的溫軟調調,溫聲笑道:“怎麽都要讓哀家好好看看那小姑娘,才好應承你。”


    沈姝眉心微動。


    在仁壽宮裏,敢自稱“哀家”的,隻有太後一人。


    小姑娘,八成指的是她。


    應承……


    楚湛這次又在打什麽牌?


    思索間,沈姝跟在周進喜後頭,已經走到了大殿正中。


    嫋嫋檀香,從鎏金香爐裏飄進沈姝鼻尖,讓她不由得屏住了唿吸。


    這仁壽宮裏的檀香味,可比之前太極殿裏龍涎香的氣味重多了。


    “太後娘娘,安定縣主來了。”周進喜躬身笑著說道。


    沈姝趕忙跪地叩首見禮:“安定縣主沈姝,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萬福。”


    因著沈姝的到來,大殿裏清淺的笑聲,倏然一停。


    仿佛有無數道視線,都齊齊落在她身上。


    沈姝不敢抬眼,更不敢左顧右盼。


    雖然,她進仁壽宮時,並沒像先前進太極殿時,浮現出什麽怪異的畫麵。


    可幾乎是本能的,她繃緊神經,下意識讓自己的言行舉止不出一點紕漏。


    “你就是安定縣主?”太後溫聲命令:“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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