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


    皇帝倚在榻幾上,神色疲憊。


    他強壓下湧上來的咳嗽,看著兒子問:“四郎啊,你很缺錢麽?”


    楚熠剛站定,便聽見父皇這樣說,鳳眸微怔。


    “兒臣不缺錢,父皇為何這麽問?”


    “咳……你既不缺錢,朕賜你的龍鳳玉,為何會租給安定縣主?就連你身邊的侍衛,也一千銀子一個月盤出去了?”


    租、盤……


    楚熠聽見這話,眸色微深,立時明白出自誰口。


    他額角繃起青筋,卻掀開袍腳跪地迴道:“安定縣主年紀小,很多事情她不懂,言辭恐有不妥之處,還請父皇莫要怪罪於她。”


    皇帝看著跪在地上為那小姑娘開脫的兒子,眉宇間疲憊更甚。


    他低咳幾聲,溫聲問道:“你當真要娶她為王妃?倘若你真喜歡她,朕下旨賜她個側妃之位已是抬舉,熠王妃的位置,以她這等憨直性子,萬難勝任。”


    楚熠垂眸,麵無表情道:“兒臣喜靜,向來不在意男女之事。熠王府後宅隻一個女人便已足夠,再多就太吵了。沈姑娘屢次三番救下兒臣性命,兒臣無以為報,唯有傾盡餘生照顧她,方為君子之道。”


    皇帝眸色微沉。


    他明黃的大袖一拂,帶起一陣咳嗽。


    “咳……咳……你是朕最器重的兒子,倘若隻為報恩,不必非要以身相許,朕可以賜她免死金牌,甚至封她為郡主。你的婚事無需被恩情左右。”


    說到最後,皇帝的語氣,已帶著幾分堅決。


    大有要即刻下旨,賜下免死金牌和郡主身份的意思。


    楚熠的心,沒來由漏跳幾下。


    原本麵無表情的麵容,也似有了裂痕。


    “父皇。”他急聲道:“兒臣要娶沈姑娘,不僅僅是為了報恩。”


    “哦?”皇帝目光如炬看著他,聲音暗藏不悅:“不僅僅是報恩,莫非你們之間有了私情?”


    私情二字,關係到沈姝閨譽,楚熠幾乎是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兒臣與沈姑娘之間,清清白白,並無私情。除了報恩外,兒臣心悅於她,心悅之,求娶之,僅此而已。”


    這話說出來,楚熠隻覺得耳尖燙,心口也似燒開水的茶瓶,汩汩冒著泡。


    皇帝沉默打量自己兒子,見他一副情竇初開的樣子,再想到方才見到的沈姝——


    皇帝眉頭深蹙,忽然話鋒一轉,問道:“你身子如今可還無恙?”


    楚熠正因為剛才無意吐露出的心聲,心神顫動。


    見父皇沒繼續追問,他眸色微鬆,趕忙迴答:“多虧沈姑娘,兒臣身上的毒,已經全解了。”


    他看著皇帝,關切問道:“聽聞那夜父皇在太極殿遇刺,父皇身子如何?兇手可曾抓住?要不要讓沈姑娘,也幫您看看?”


    皇帝聽見兒子句句不離那姑娘,再想到那夜之事,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他沉聲命令:“你身子既已無恙,此事便由你來負責。”


    楚熠垂稱是,忖度著問:“兒臣昏迷時,聽聞父皇封了北衙,如今兒臣迴來,那北衙……”


    皇帝掩唇輕咳兩聲,冷聲道:“此次有人下毒之事,朕提早便收到過消息。然而,對方卻依然得了手。可見內廷之中,必有對方的人。如今你既迴來,就將北衙徹底清查一遍,內侍宦官不準再入北衙半步。”


    這番話裏所隱含的信息,讓楚熠神色一凜,方才微亂的心神,也頃刻冷靜下來。


    從三十年前,先帝未亡之時,北衙便已是內侍宦官和影衛兩分之地。


    楚熠接手北衙之初,曾動過念頭清除宦官。


    卻被父皇不假思索駁迴。


    如今,他沒想到,竟因這場刺殺,父皇終於動了要肅清北衙的念頭。


    “給父皇遞消息的,是何人?”楚熠好奇問道。


    “咳……咳……”皇帝咳嗽兩聲:“是瑞王在外頭無意聽到的消息,特地進宮跟朕示警。”


    楚熠眸色微沉。


    他沒忘記,那夜他在大護國寺禪房被人下毒時,楚湛也提前出現在了禪房裏。


    如此雙管齊下的示警,可絕非巧合所能解釋。


    “咳……咳……咳……”


    楚熠還沒來得及深思,便被皇帝愈來愈重的咳嗽聲拉迴了神。


    他關切看著皇帝:“父皇,那夜您莫不是中毒了?怎地兒臣不過才兩個月未見您,您的身子竟變得如此虛弱?”


    皇帝朝他擺手,待到咳嗽聲稍稍平複。


    他喘息著道:“那夜的毒,算不得什麽。朕這次是舊疾作。如今……怕是要費些功夫調養,才能恢複康健。”


    楚熠聞言,鳳眸劃過一絲疑惑。


    在他還不曾獨擋一麵之前,若有大型戰事,父皇皆會禦駕親征,也算得上是半生戎馬。


    楚熠從不曾聽過,父皇的身子有何“舊疾”。


    冷不丁,他敏銳想起,父皇派他親率影衛去雲疆收集的那些百草。


    “父皇從不曾告訴兒臣,為何讓兒臣帶人收集那些毒草。莫非……那些毒草與父皇身子的舊疾有關?”


    皇帝順了幾口氣,點了點頭。


    “正是。”


    他抬眸看向楚熠,意有所指道:“三十年前,你皇祖父派朕親率大軍去雲疆,掃平藥王穀。朕不慎被蝠鳥所傷,身子落下舊疾。


    好在尚有白信留下的解藥可抑製毒疾,隻是……若想根除,還需雲疆的九轉還魂湯才行。”


    雲疆九轉還魂湯。


    楚熠聽見這名字,劍眉微蹙。


    不期然,他想起當初在雲疆時,從棋公公口中探得的話:


    “前任太醫院院使章思淳偶得一藥方,出自雲疆,名曰九轉還魂湯。將雲疆一百種毒草,萃入一碗湯藥中,服之可解百毒、可益壽延年、可起死迴生。


    隻是……須得藥王穀後人一碗鮮血作為藥引。然而,藥王穀在三十年前便已消失蹤跡,章太醫親來雲疆尋找,隻留下一句‘藥王穀尚有血脈留在世間’,便不知所終。皇上命老奴在此等候,也是為了等章太醫的消息。”


    藥王穀後人一碗鮮血。


    楚熠的心,沉冷到底。


    他醒來以後,已從影六處得知禦賜沈姝安定縣主的旨意,是在雲疆一戰大捷之前。


    原以為父皇是想在賜婚之前,提一提沈姝的身份。


    卻沒想到……


    楚熠毫不避諱看向皇帝,直截了當地問:“莫非父皇聽兒臣遣影六迴來的稟報,猜到沈姑娘是藥王穀後人,為了雲疆九轉還魂湯,所以才封賞沈姑娘為安定縣主,還讓兒臣帶她迴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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