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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雲忙碌了這一陣,真是身心俱疲,好在看到了成績,心中甚是欣慰。生意上自有風義山風大伯料理一切,他準備給自己放個長假,好好休息一陣


    說是休息,卻也閑不下來。張國柱知他最近得閑,三天兩頭來尋他吃酒聊天。更有一夥官吏知他二人是皇上身邊的紅人,每日都是設宴款待,楊雲則就借此機會放鬆身心。


    這一日,吏部幾位侍郎和門下幕僚們在醉仙樓二樓雅座宴請二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一幹人極盡阿諛逢迎,溜須拍馬之能事,將楊二人捧到了九霄雲外。張國柱直腸子,自是聽得心花怒放,楊雲則看眼中,笑在心裏。


    正自吃酒,忽聞樓下一陣喧鬧打罵之聲,幾人心裏都有了些酒,遂離席靠著木欄看熱鬧。


    楊雲抬眼一望,樓下廳中躺了一醉漢,酒氣熏天的在那扯鼾,店中賓客皆是掩嘴捧腹。楊雲看那男子,年紀二十上下,雖是爛醉如泥,卻是生得麵若冠玉,俊朗非凡,好一個美少年。店內小二上前掀了他幾下,他卻置之不理,依然酣睡。小二心中發急,忍不住踢了他幾腳,青年仍是不以為意,翻了個身,鼾聲大作,嘴中嘟嚷道:“我自在此安睡,你這小二好生不明事理,緣何擾我清夢!”


    小二無奈,隻得緩下臉色說道:“張公子,你平日裏欠的那些酒錢,俺自會求掌櫃通融,隻求你今日饒了小人,莫要在此發酒瘋,耽誤了店中生意,小人擔待不起。”


    男子也不睜眼,說道:“我自不會少你酒錢,隻不過今日出來的急,沒帶錢罷了。就將這身衣裳給你拿去抵賬罷。”說罷便一把扒掉身上衣衫,精赤條條地臥在地上繼續扯鼾。廳內食客們哄堂大笑,女客見此情景,趕緊紅著臉低下頭跑了出去。小二見他如此這般,心中更是叫苦不迭,卻又無可奈何。


    諸位看官莫看此男子瘋瘋癲癲,卻是大有來頭。此男子姓張,單名一個揚字,恰好是張國柱與楊雲二人姓氏的和音。張公子名叫張揚,為人亦是張揚。他乃川中人氏,一家世代書香,家族顯赫。其祖曾任湖廣提學僉事,其父張春一度官拜極品——吏部尚書。張揚因底子好,家教嚴,自幼便聰慧過人,三歲識字,四歲握筆,六歲進學,七歲熟背唐詩,十一歲能作詩,十二歲時跟爺爺學《易經》,不到一個月背得一字不漏,還能擬作《古戰場文》《過秦論》等大塊文章。更擅長丹青筆墨,一筆好字,令一眾書法名家無不汗顏。


    張公子到了十四歲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當年秋闈便取得成都府鄉試第二名的驕人成績。十四歲中舉人,那可是真是震古爍今,立時震驚鄉裏,名動蜀中。


    興許是天妒英才,張揚此後便命運坎坷起來。十六歲那年,正欲赴京參加朝廷會試,其父卻因病故去。古時喪父,稱為丁憂,按製得守孝三年。待得三年孝滿,張揚便意氣風發來到京城,以為天下盡在他手,取得功名易如反掌,真是誌在必得,直指鼇頭。


    三場會試下來,張公子自認為做得花樣錦繡文章,必列三甲之首。不料當年主考乃是老成持重之人,見其年紀甚輕,文章中卻一股狂傲自負之氣,未將天下人放在眼中,便有心壓他一壓,磨礪磨礪,也挫挫他心中的傲驕二氣。這一年自是名落孫山,待到發榜時,張揚如遭雷劈,心頭忿忿,無顏麵對江東父老,索性也不迴家了,遂定居京城讀書,待三年後再做一博。


    張公子經過三年的苦讀,學問自是漲了不少,人也變得成熟穩重了些。崇禎七年的會試,張揚自是妙筆生花,將那文章做得花團錦簇,滴水不漏。主考見其考卷,一時驚為天人,立即將其考卷列為第一名。天有不測風雲,不料評卷處的蠟燭突然出糗,燭花滴落到考卷上將其燒壞。當時試卷乃是密封,既已燒毀,自是無處核對,也不知此文是誰做就,於是乎,張公子再次名落孫山。


    第一次丁憂為父守孝三年,第二次被壓製再是三年,此次試卷燒毀又是三年。如此九年過去,張揚悲從心來,不得不感歎造化弄人,心中一片死灰,便失了那進取之心。每日裏隻是會文會友,脫略形骸,縱酒放歌,漸漸有了些浪子形態,加之其丹青聖手早已名滿京華,也算是京城一風雲人物。


    酒中日月長,這一日日過去,張揚酒是越飲越多,人也越變越狂。自古酒色不分家,更染上了這狎妓的癖好,每日除了吃酒便是流連於秦樓楚館。如此兩年下來,縱使家有金山銀山,也揮霍了一幹二淨。好在其書畫乃是京城一絕,銀子花完了便隨意塗上幾筆,也可賣個百十兩銀子,聊做酒費嫖資。


    如此過了一年,張公子越發狂得沒邊起來。自比魏晉名士,興頭來了,茅坑邊也留下其書畫墨寶,不順意時,金山銀山也難買他一筆一墨。這日醉仙樓一鬧,乃是他不滿此樓掌櫃與小二的勢利作態而有意為之,加之心中有了些酒意,便順勢借酒發瘋。


    楊雲見他身無寸縷,兀自在廳中鼾聲如雷,心中不禁暗暗好笑。張國柱乃是草莽英雄,見其如此作態,倒合他胃口,便往著樓下喝道:“睡覺那漢子,敢不敢上樓來和俺老張痛飲一番?”


    張揚見有人唿他飲酒,哪有不應的,立刻止住鼾聲,起身答道:“有何不敢?”


    張揚赤條條上得樓來,也不說話,先同張國柱對飲了三大盅,口中大唿痛快。同席的一幹官吏夫子們自視身份,不願與他同桌,尋了個借口,告罪離席,席間便隻剩得張國柱,楊雲和張揚三人。


    楊雲見他赤身露體不成體統,下樓取過衣衫為其披上。張揚也不看他,說道:“有酒同飲,你為何不吃?來,一塊兒吃!”


    楊雲隻得端起酒盅,與他共飲了幾杯。張揚此時狂性大發,拍著酒甕張口便唱:“


    晉生風骨隸難書,狂士窮途豈不哭?


    醉酒癲吟觀者笑,節痕枝向暈斑竹。


    癡癡真性雲深處,皎皎冰心映玉壺。


    恨未早生一世緣,憐君甘秉夜間竹。”


    二人見他高歌,也聽不太懂,隻覺得起初慷慨激昂,後麵卻是越歌越悲,最後竟是淚滿衣襟。楊雲見他如此,知他是個失意落魄之人,心中也有些觸動,不由多了幾分同情,端起酒盅說道:“今日聽聞公子慷慨悲歌,心中定有心結。我勸公子莫要悲傷。古詩有雲: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所更有詩雲: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吾等三人有緣在此聚首,何不共飲此杯,以解心中憂愁。”


    張揚收住心神,說道:“自當奉陪。”


    說罷便提起桌上酒甕對嘴狂飲。楊雲二人見此豪飲,直看得心驚膽戰。張揚卻是麵不改色,擦了擦嘴角,拱手說道:“謝二位的美酒,張揚今日算是盡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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