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陳氏帶著兒子往陽夏去找親戚,一路上風餐露宿,爬山涉水,頗為辛苦,隻是可憐了陳氏懷中兒子,剛剛出生一個月,卻要背井離鄉。

    說也奇怪,陳氏懷中嬰兒一路上並不啼哭,十分安靜,陳氏也因此省去了許多麻煩。

    母子二人走了兩天,終於到了陽夏縣下陽裏吳家。

    吳棟父母見遠房親侄女兒抱著一個小外孫來了,也很高興,忙叫吳棟妻子鄒氏帶了三個小兒子出來相見。

    陳氏見鄒氏出來,忙著過去說話。

    當晚,兩家人並做了一家人,細細聊起了兩家的事情。

    陳氏將怎麽樣救得朱義,朱義又如何能幹厚道,兩人又如何成親生子,講了一通,吳家人聽得點頭讚歎。

    陳氏又將父母如何如何死去講了一遍,吳家人聽了有些傷心。

    陳氏又將怎麽樣在半路碰到表哥吳棟,丈夫朱義又怎麽樣和吳棟一起要去往項燕的軍隊,自己又是怎麽樣來到陽夏的經過,一一細說之後,吳家人也聽得時而感歎時而高興。

    當然,吳棟能在半路上遇到一個親戚,又一起前往軍營,彼此之間還能夠相互有個照應,吳家人聽了也是十分高興。

    於是,陳氏帶著兒子陳勝在吳家一住就是一個多月,等待丈夫朱義和表哥吳棟早日歸來。

    話說朱義、吳棟、周文一行人走了三天,看看也快到汝水上遊,遠遠看見一座城,卻是到了葉縣。

    一行人隻見城頭上旗幟飄揚,旗上有一個大大的“項”字,想必已經是到了項燕大軍駐守之處。

    才走到城外,就已經有一名楚軍軍侯騎馬過來,周文走上前去通報說明,楚軍軍侯拿出一塊令牌遞過來,周文領了令牌之後,又帶著一行人往城外的西邊方向而去。

    一路上,一隊一隊的士兵或在前,或在後,都朝同一個方向而去。

    走了不一會兒,隻見不遠處,山頭起伏,草木茂盛,幾十個營寨星落棋布,有幾個駐守在較高的山頭之上,另外有幾個駐守於山間低窪處,還有一些較大的營寨駐守在路邊平坦空曠之地,鹿角橫布於營門,旌旗飄揚於寨中,秩序井井有條,軍中無一人高聲喧嘩,無一人隨意走動。

    見有人來,轅門外走出一隊士兵,周文忙走上前去,出示令牌,雙方通報問明情形後,由一個兵士帶路,一行人徑直往一處營寨走去。

    朱義在營寨中邊走邊看,看見軍容嚴整,心裏不禁暗暗稱奇,不愧是楚國名將項燕所帶領的軍隊。

    才來到一個比較大的營門之外,還未曾進去,見有兩個將軍模樣的人騎馬出來,後麵跟了數名隨從,正要出去巡視軍營。

    隻見騎馬走在前麵的那位將軍,長髯飄飄,腰懸寶劍,氣宇軒昂,雖然頭發有些斑白,但臉上卻是威嚴無比,此人正是楚國名將項燕。

    騎馬走在項燕身後的那人滿麵胡須,精神飽滿,手提長槊橫在馬背,衝鋒陷陣想必一定勇猛異常,此人正是項燕之子項翎。

    項燕、項翎父子二子共同領兵在此駐紮迎敵。

    朱義看到項燕、項翎父子二人出來,心裏油然升起一種崇敬的感覺。

    看見一隊士兵前來報道,項燕一行人在轅門外停下馬。

    項燕對帶隊的周文說道:

    “周參軍,一路辛苦了。”

    周文施禮答道:

    “軍情緊急,路上不敢耽擱。”

    原來周文雖然年紀輕輕,但是從小就已經學習過行軍布陣、占卜擇日,所以在項燕軍中也算是一名親信,在軍中是一名參軍。

    項燕看到這隊新來的士兵當中,有人身背弓箭,於是問道:

    “你們當中可有善於騎馬射箭之人?”

    朱義看見有一個人往前跨了出來,於是自己也往前跨了一步,兩個人幾乎同時從隊伍中站了出來,這時又有四個走了出來。

    項燕吩咐身後的隨從叫人搬來箭垛。

    不一會兒,已有幾個士兵搬來箭垛,豎在八十步遠之處的一棵樹下,隨即又牽來兩匹馬。

    先出來的那個人說道:

    “在下盧基,曾學習過一些騎馬射箭之術。”

    說完,盧基翻身上馬,將馬跑動,從背上取下一張弓和一支箭,向著箭靶射去,一箭正中靶心。

    盧基又取出兩支箭,兩箭同發,一起射在第一支箭的兩邊,三支箭緊緊挨在一起,當下眾人一起喝彩。

    盧基下了馬,站在一旁等候命令。

    項燕、項翎和身後的幾名隨從麵露笑容。

    朱義心中有些佩服。

    另外四人也逐一表演完畢,隻是比起盧基來說,遜色了許多。

    一個士兵將箭垛上的箭拔下來,中心留著盧基射中的三支。

    此時輪到朱義,大家看到此人身軀高大,老成穩重,體格十分硬朗,背上一副弓箭已經用得發亮。

    朱義一拱手,說道:

    “在下朱義,也曾時時上山打獵。”

    朱義上得馬去,將馬往後跑出二、三十步遠,看看離箭垛已有百十來步,朱義一邊跑一邊從背上取下弓箭,隻見側身一箭,已將盧基所射在箭靶正中的箭劈成兩半。

    朱義調轉馬頭,縱馬往迴跑來,一邊跑一邊把弓拉得滿圓,奮力射出,一箭已從箭靶中心穿過,正好射在箭垛後麵不遠處的那棵樹幹上。

    此時箭垛上隻剩餘有盧基所射的兩支箭,還留在箭靶正中兩邊。

    朱義又射出一箭。

    而箭靶上卻還是隻有兩支箭。

    這一箭不知射在何處?

    眾人定睛一看,恰好又是穿過靶心,不偏不倚,正射在箭垛後樹幹上先前射的那支箭旁邊,兩支箭緊緊挨在一起。

    於是眾人又是一陣喝彩。

    項燕此時已經下了馬來,掀髯大笑,從朱義手中接過弓箭,一抬手,望空射去,一會兒,箭從天空掉了下來,卻是射中一隻過路的小鳥。

    眾人又是一陣喝彩。

    項燕將弓遞還給朱義,說道:

    “就由你和盧基兩人各自募選兩百五十名弓箭手,組成兩隊騎兵,歸入項翎將軍麾下,隨時聽候調遣。”

    朱義、盧基俯身拱手說道:

    “尊命。”

    於是,朱義帶了吳棟,領了項燕軍令,到各處新來的軍士之中挑選弓箭手去了。

    話說朱義帶領二百五十名弓箭手,每天操練,教習射弩、拉弓,兵士個個勤學苦練。

    不幾日,在朱義的悉心指導下,吳棟也能在七、八十步遠處把弩射準。

    吳棟見表妹夫朱義如此能幹,兩人又同在一處,心中十分高興。

    離楚軍二十裏之外,正好是秦軍主將辛梧和大將蒙武所率領的四萬秦國大軍,秦軍分成兩處,駐紮在不遠處的汝水邊上,各自安營紮寨。

    離秦國軍隊十裏遠處,有魏國大將晉慶率領的一萬魏國軍隊駐紮在一處緩坡地帶,雙方成犄角之勢,以互相接應。

    一天,秦軍派來使者向楚軍下了戰書,約定雙方各帶人馬再決雌雄。

    三天過後,項翎率領所帶兩萬人馬來到汝水邊上迎戰。

    朱義和盧基帶了五百名弓箭手,各自拿了弓弩盾牌,護在楚軍陣前。

    而秦軍則以辛梧為主將,也率領兩萬人馬來戰楚軍。

    此時,秦軍軍中一名都尉騎在馬上,手提雙戟,站在秦軍陣前,而秦軍主將辛梧則騎馬立在中軍。

    秦軍都尉馳馬過來邀戰楚軍。

    項翎身邊一員楚將手提長矛走出陣來,策馬前去應戰。

    兩人你來我往一陣廝殺,彼此不分上下。

    約莫戰了半個時辰,秦軍都尉迴身走馬要逃,這員楚將趁勢縱馬追過去,到了秦軍都尉左方,朝前攔腰將長矛橫掃出去。

    朱義一見,叫聲不好,隻見秦軍都尉早已有所準備,將身子往馬背左邊一伏,迴轉過身,右手中的長戟正好刺入這員楚將所騎戰馬腹中,而左手中的長戟隨即向那員楚將刺下。

    那馬中戟,一陣劇痛,跳了起來,往地上一倒,卻及時把這員楚將掀翻在地,躲過了這一劫,隻是將左手摔脫。

    秦軍都尉手揮雙戟,正要斬殺這員楚將,隻聽得一聲巨吼,楚軍大將項翎已經縱馬衝了過來,隻得暫且罷手,來戰項翎。

    而此時,楚軍幾員兵士舉起盾牌護住身體,跑了過去,將這員楚將扶起,救迴軍中。

    項翎將手中長槊舞得唿唿風響,秦軍都尉隻覺得眼前似乎有萬杆長槊晃動,才戰了幾個迴合,就已兩臂發弱,招架不住。

    項翎殺得興起,一槊戳去,已將秦軍都尉重傷在馬下。

    秦軍大將辛梧拍馬衝出陣營,舞動大刀,接住項翎長槊。

    雙方你來我往,殺得是天昏地暗,難分難解,戰了約一個多時辰,兩人不分上下。

    此時,午時已過,太陽開始西斜,雙方見占不到對方一點便宜,為避免有什麽閃失,隨即鳴金收兵,約定兩日後再戰。

    等項翎迴到營帳之中坐定,衛兵進來通報說,帳外有人前來求見。

    等那人進來時,卻原來是周文,是來獻計。

    項翎屏退左右,周文施禮說道:

    “項將軍,我有一計,今夜可重創敵軍。”

    項翎一聽,麵露喜色,急忙起身施禮,說道:

    “我也正在思慮此事,請周參軍坐下來講。”

    周文坐下,又施禮說道:

    “今天秦楚兩軍一戰,彼此不分上下,上一次我軍還戰死一將。

    如此消耗下去,時間一長,對我軍來說,必定不利,況且,秦軍這次還有魏國軍隊前來助陣。

    既然秦軍今天約定兩日之後再戰,今天夜間,想必會有些鬆懈,所以,趁今天天黑以後,正好可以前去偷襲魏軍大營。

    朱義和盧基可以各自帶領二百五十名弓箭手,另外再加派五千士兵由我帶領,分別埋伏在秦、魏兩軍大營通道路旁。

    將軍則帶領其餘士兵悄悄渡過河,襲擊魏軍大營,如果秦軍來救,伏軍可趁機在半路攔截秦軍,而此時,前來救援的秦軍必定慌亂。

    那時,將軍可趁勢率軍過來迎戰秦軍,想必一定能夠成功。

    我已占卜過,今天正好是偷營劫寨的好日子。”

    項翎聽完,施以一禮,說道:

    “這條計策實在是妙,想那秦魏兩軍今夜必定有些鬆懈,正好可以一戰,立即傳令下去,各營做好準備,隨時聽侯調遣。”

    當下,項翎在各營寨中抽調兵馬,楚軍將士埋鍋造飯,裹了馬蹄,銜了馬嘴,準備今夜前去襲擊魏軍營寨,主帥項燕則留守大營。

    天已黑盡之後,估計秦、魏兵士已經入睡,項翎率軍悄悄渡過河去。

    周文帶五千士兵,朱義和盧基帶五百名弓箭手,埋伏在秦、魏兩軍大營之間通路旁邊山坡上,約定舉火為號令。

    楚軍悄悄摸到了魏軍營寨,果然魏軍不曾提防。

    不一會兒,魏軍營寨中火光衝天,殺聲陣陣。

    秦軍遠遠看見魏軍營寨火起,隱隱傳來陣陣廝殺聲,此時探馬進帳來報,魏軍大營遭到楚軍襲擊。

    辛梧急忙披掛上馬,率兵前去救援,蒙武則留守秦軍營寨。

    秦軍出去約有五六裏路遠,隻見路上已有楚軍擋住,不知有多少人馬。

    而此時,兩邊山坡上火光亮起,弓弩齊射,箭支如同突然飛出的無數蝗蟲,秦軍立刻倒下一片,一時有些慌亂。

    朱義把弓拉圓,遠遠瞄住辛梧,一箭射出去,正中辛梧左肩。

    辛梧大叫一聲,將箭從肩頭連肉拔出,竟然勒馬朝山坡上衝來。

    而此時,項翎偷襲已經得手,魏軍營寨被燒了個火光熊熊,於是又率兵往這邊過來迎戰秦軍。

    秦軍雖然一時有些慌亂,但是看見將軍辛梧如此勇猛,個個重拾精神,冒著如同下雨一般射來的箭,與楚軍作戰。

    辛梧衝上山坡,好似砍瓜切菜一般,一會兒,已經砍出一個缺口。

    由於天黑,辛梧也不知楚軍到底來了多少人馬,所以見人就砍,如同狼入羊群一般。

    周文、朱義和盧基已經上了馬,提刀來戰辛梧。

    三人與辛梧戰了幾個迴合,畢竟還是感到吃力。

    辛梧見楚軍有三將來戰,而且早有伏兵,又有無數楚軍朝這邊過來,生怕中計,想要迴馬往秦軍營寨退去。

    此時,正巧吳棟和一群楚軍士兵擋住辛梧去路。

    看見辛梧就要到吳棟身邊,朱義擔心吳棟安危,大聲喊道:

    “吳棟,快快讓開!”

    話未曾說完,早已飛奔過來要救吳棟。

    辛梧轉身輪刀,一下將朱義砍下馬來,慌忙衝到山下秦軍當中。

    而此時,項翎已經帶兵趕到,左手提劍,右手拿槊,殺入秦軍,一陣亂砍亂戳,不知有多少秦軍士兵作了槊下之鬼。

    辛梧見楚軍越來越多,自己先又中一箭,生怕吃虧,帶著剩餘的兵士逃迴秦軍營寨。

    這一戰,楚軍大勝,當夜,項翎犒勞楚軍將士。當項翎清點人馬時,卻不見朱義。

    周文對項翎說道:

    “朱義已經戰死,他在軍中有一個親戚吳棟,正在守著屍體。”

    項翎急忙去看。

    此時,吳棟已經哭得兩眼通紅,於是項翎問道:

    “朱義家中還有什麽人?”

    吳棟哽咽著說道:

    “隻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兒子,要不是救我……”

    吳棟話未說完又哭了起來。

    項翎聽這麽一說,不禁流下兩行淚水,對吳棟說道:

    “過幾天,你將朱義兄弟送迴去好好安葬吧。”

    第二天下午,楚軍探馬來報,秦軍和魏軍已經並在一處,正拔寨起營,看來是要撤軍。

    原來,這幾個月,秦國國內關中大旱,好幾個月沒有下過一滴雨,秦王又忙於誅殺丞相呂不韋、清理呂不韋身邊勢力,為避免敵國趁此時機進攻秦國,也為了避免此時前方將士糧草給養跟不上,於是,秦王下令,秦軍立刻撤迴秦國,再商討對六國攻伐一事。

    過了幾天,吳棟護送朱義屍體迴到陽夏縣家中。

    自從陳氏到了吳家,每天空閑下來,都會抱著兒子陳勝,站在吳家門外,翹首遠望,盼望丈夫早日歸來。

    而此時,送迴來的卻是一具屍體,陳氏一見是朱義,頓時昏厥,吳棟和妻子鄒氏忙將陳氏扶進屋去。

    等陳氏蘇醒過來,吳棟將朱義如何為救自己,如何擋了秦將一刀,向陳氏說了一遍後,吳棟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陳氏聽完,眼角掛了幾點淚花,不過心情卻已經平靜下來。

    陳氏起身下床,將朱義屍體清洗幹淨,收拾好留下的弓箭匕首,走進屋,拿出一套自己幾天前親手為丈夫做好的衣服,給朱義換上。

    第二天,吳棟帶了些陳氏母子需要的生活用品,和陳氏母子一起,護送朱義屍身迴陽城縣安葬。

    等把朱義安葬在陳家兩位老人墳旁,吳棟又在朱義靈前守了三天,才告別陳氏迴家去。

    等吳棟走後,陳氏抱著兒子一個人坐在空空蕩蕩的屋子中,想著想著,這才大聲痛哭出來。

    以後,每到清明、春節的時候,陳氏都會帶著兒子到父母和丈夫的墳前擺些祭品祭奠亡靈。

    而吳棟和鄒氏隔上一些日子,也會給陳氏母子二人送來些居家用品,陳氏也迴贈一些自己紡織的縑帛。

    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時間長了,陳氏心裏也逐漸開朗。

    而陳勝很小的時候,就會一個人呆呆坐在父親墳頭,一坐就是半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所以,每次陳氏做好飯,若不見兒子陳勝,一定可以在丈夫墳前找到,於是陳氏牽了兒子小手,母子二人在夕陽照射之下一起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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