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春申君將李環送進楚王宮中時,楚王已經明顯感到,自己的身體已經不比從前,不時還會頭暈目眩。

    楚王的病,是病在心裏一直憂慮沒有子嗣。

    所以,楚國的大臣常常不是給楚王送來靈丹妙藥,就是送來美人少女。

    以至於多年以來,楚王宮中雖然佳麗無數,但是,楚王一次次證明這些所謂的靈丹妙藥既不靈也不妙。

    甚至於,有的楚國大臣竟然給楚王送來巫師神婆,所以,楚王宮中時不時也會做些法事,也算是鬧熱。

    由於種種原因,所以,楚王多年以來都是兩眼布滿血絲,嘴唇不是發白,就是發青。

    當然,楚王可顧不得這麽多,有太子才是第一件大事。

    這迴果真有了太子,楚王對春申君似乎有些感激。

    由於楚王經常感覺疲倦,又有春申君將楚國大小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現在太子也有了,所以,楚王也就可以安心在宮中好好養養身體。

    李環生下一個兒子,春申君當然比楚王還要高興。

    而且,作為丞相,春申君第一個提出要立李環為王後,這也是楚王多年以來沒有立王後的意思。

    為這件事情,春申君還在丞相府中大宴賓客、為楚王慶賀。

    當然,前來慶賀的楚國大小官員都會說,這都是丞相的功勞,畢竟是春申君將王後送進宮去。

    李園自然也是非常高興,近於發狂。

    楚王立了太子後,李園順理成章成為國舅,而且還被封為衛尉,掌管都城城門的守衛工作,手下也有幾百兵士,雖然爵位還不是十分尊崇,但在京城,也是十分受人尊敬。

    從此以後,李園就可以不時到王宮中看望自己的妹妹和小侄子,還可以從楚王手中得到些賞賜。

    這件事情對李園來說,真的是天上突然掉下餡餅來。

    所以,李園也就有了自己的門客,雖然數量不多,但也算有了。

    李園突然覺得,楚國官員其實都很和藹可親,自己當都城衛尉隻是個好的開始,所以李園也會常常宴請楚國大臣。

    俗話說得好:一人得道,仙及雞犬。

    朱英看到春申君每天喜形於色,也會若有所思。

    朱義不知道朱英在想什麽。

    朱義每天隻是陪在朱英身旁,有時講講街頭巷尾的奇聞異事,有時也會買些時令鮮果給朱英嚐嚐。

    一天,朱英沒有什麽事情,想要去看看一位老朋友。

    於是,朱英叫上朱義,拎了兩罐好酒,拿著幾包點心,來到城外一戶普通農戶人家。朱英在籬笆外看到門已經鎖上,就順著房屋旁邊的一條小路往前走去。

    隻見一位須發斑白、精神矍鑠的老人家正在一塊菜地中鋤著草。

    這位老人家看到了朱英,向朱英招了招手,邊笑邊說道:

    “難怪今天一大早,眼皮就跳個不停。”

    朱英也笑了起來,熟練地彎下腰,卷起褲腳,拿起地邊一把鋤頭,徑直往菜地走去。

    原來,這位老人姓虞,多年來,已是孤身一人,靠種菜為生。

    朱英是在兩年前認識這位虞姓老人,這位虞姓老人和朱英年紀相仿,隻比朱英大一歲。

    朱英那天一個人信步出城來走走,隻見一塊菜地整整齊齊,各種蔬菜長得十分茁壯,架子上的南瓜長得又大又圓,而菜地中一位老人正在忙著。

    於是,朱英和老人聊了起來,老人對如何深耕,如何播種,如何施肥,時令季節說得頭頭是道,兩人越聊越投機,朱英當時就拿了鋤頭下到地裏。

    虞姓老人邀朱英一起到家中,殺雞炒菜,兩人吃得很是高興。

    朱英這才知道,虞姓老人原來有兩個兒子,多年以前秦軍攻打竟陵時,已經戰死沙場,老伴也剛過逝不久,如今隻是一個人生活。

    虞姓老人說,人死不能複生,就象季節變換一樣,天下的道理也是如此,自己活著,每年清明還可以到老伴、兒子墳頭上陪他們說說話,聊聊天。

    看到虞姓老人如此豁達,懂得許多事情的道理,朱英也是暗暗稱奇。

    於是,朱英就會在沒有什麽事情的時候,經常叫上朱義,到虞姓老人這裏種菜鋤草,喝喝酒,聊聊天。

    朱英,朱義,虞姓老人三人邊喝邊聊。

    虞姓老人說道:

    “自從楚懷王被騙到秦國,死在鹹陽後,楚人一直對楚懷王哀憫同情,所以,楚國軍隊每次同秦國軍隊作戰,士兵將領都會奮勇當先,隻是秦國軍隊實在是驍勇善戰。

    這迴楚王立了太子後不久,民間有種傳聞,說楚太子實際上是王後李環和丞相春申君私通所生。

    我也希望這不是真的啊。要不然,楚王一旦駕崩,那時候,楚國的王孫公子會為立楚王一事發生不少變亂。

    朱兄是春申君門上重要賓客,那個時候,不知會遭遇多少事故。

    前些時候,衛尉李園派出心腹四處訪問遊俠武士,尋找寶刀利刃,居然也來找過我。”

    其實,一直以來,朱英也是擔心這件事情。

    朱英對老人說道:

    “可能以後我已就不能再到虞兄這裏種菜飲酒了。”兩人不再說什麽,隻是喝酒。

    虞姓老人起身進了裏屋,一會兒,拿了兩把匕首出來,分別遞給朱英朱義。

    虞姓老人說道:

    “這是我年輕時候用吳越上等隕鐵鍛造打鑄而成,這兩把匕首已經陪伴我許多年了。

    當年,我曾經攜帶這兩把匕首潛入仇家,殺了十幾條人命,以後就一直沒有用過。

    現在送給你二人,以好帶在身上防個萬一,正好一人一把。”

    朱英朱義把匕首拔出來看,果然是寒光淩厲。

    看看太陽就要落下山去,朱英朱義起身告別。

    不久,楚王病重在床。

    而此時,楚國國內,甚至於其它六國,都有一種傳聞,楚國太子是春申君和王後私通所生。

    楚國人也是半信半疑,對春申君有著各種各樣的猜測和謠言。

    春申君對李園訪俠尋刀一事也是有所耳聞。

    一天,春申君找來朱英談話閑聊。

    自從楚國立了太子過後,春申君一直很開心,朱英對這件事情始終有些猜不透。

    春申君早已在涼亭中準備了幾碟好菜。

    等朱英來後,春申君叫其它人都退下去。

    酒過三巡,朱英說道:

    “丞相好興致啊,隻是不知道自己已經身處於危險之中。”

    春申君大笑起來,說道:

    “你我自從認識到現在都有三十多年了,朱兄想必知道,老師荀子說過:‘有些事情隻可以去做,而不可以說;有些事情隻可以說,而不可以去做。’”

    朱英說道:

    “老師荀子也曾經說過:‘世間上有難以預測到的好事情,也有難以預測到的壞事情。’丞相是兩樣都占了啊。”

    春申君看著朱英,臉上帶著微笑。

    朱英又說道:

    “現在,丞相處在一個難以預知後果的時期,侍奉一個難以預知後果的楚王,一定需要一個能替丞相做難以預知事情後果的人啊。”

    春申君還是微笑。

    朱英又說道:

    “丞相在楚國二十多年,名義上是丞相,其實,何嚐不是另一個楚王。

    如果楚王一旦死去,太子即位,而太子想必年紀還小,丞相豈不是和真楚王沒有什麽分別?”

    朱英停了一下,端起酒杯,敬了春申君一杯。

    朱英又說道:

    “不過,丞相也很難哪。

    衛尉李園雖然沒有參與楚國大政,但卻是丞相你隱藏的敵人。

    聽說李園現在已經悄悄養了不少亡命之徒,一旦楚王死去,李園可以以衛護太子即位,防止丞相擅權害主為借口,對丞相施以攻襲,殺害丞相於難以預料的時候啊。

    這麽多年來,我和朱義受丞相如此多的恩惠,是沒有可能報答完的了。

    丞相可以任命朱英為宮中郎中侍衛,如果楚王一旦有什麽不測,李園必定入宮,朱英可以帶朱義以死和李園一拚!”

    春申君聽朱英說了這麽多,臉上才有些老氣顯現出來,不禁輕輕歎了口氣,說道:

    “哪裏、哪裏,不要這麽說。

    朱英啊,想你我二人一見如故,相交也有幾十年了,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常常喝酒聊天。

    你所說的,我何嚐不知道啊。

    隻是,世事難料,如今,我卻是把自己放在了火爐上,這件事情,本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瞞得了楚王,卻瞞不了天下人。

    李園如果想有什麽舉動,卻正好掩住天下人耳目,反正我已是年老之人,已經別無所求了。”

    聽春申君這麽一說,朱英也就不好再說什麽。

    春申君端起酒杯,敬了朱英一杯,又說道:

    “我有一副強弓,是當年秦國丞相範睢臨別時所贈,現在人老了,也用不著了,正好送給朱義。”

    朱英告別時,春申君又說道:

    “朱兄,以後可要記得常常到我府上來看我啊。”

    朱英鼻子一酸,勉強忍住。

    話說李園派人四處尋找利刃、訪問遊俠,不多久,已經有了五十來個亡命之徒,個個身手矯健,全部安插在守衛都城城門的兵士之中。

    李園也很擔心楚太子這件事情,各國都有了一些傳聞,包括楚國國內也有各種猜測,李園怕夜長夢多。

    再說,除去春申君也不是一件壞事。

    為這事,李園已經和李環不知商量了多少迴。

    果然,自朱英上次和春申君一起喝酒閑聊後才半個多月時間,楚王一命嗚唿。

    而春申君此時卻在吳中封地都邑之中。

    春申君一得到消息,連夜帶了六個隨從,匆匆從吳中往壽春趕去。

    與此同時,春申君親手寫了一封書函,叫人即刻送給朱英。

    朱英接到信函時,春申君還在趕往都城壽春的路上。

    春申君信中寫道:

    “朱英,信使到時即是訣別時刻。速速逃走,免遭殺戮。黃歇親筆。”

    朱英將信看完,放在火上燒了之後,兩行淚水滾滾而下。

    當天,朱英和朱義換了衣服,悄悄潛出城去。

    朱英剛逃出城,消息已經傳到李園耳中,李園隨即叫手下兵士換了衣服,一隊人馬追出城去。

    誅殺春申君就不得不連同朱英一起殺。

    朱英與春申君一直是深交,朱英一定知道許多沒有人知道的秘密。

    況且,朱英當時也到了李園莊上。

    朱英與朱義逃出後,不知該往何處而去,隻見有路就走。

    走了一陣,朱英叫住朱義,往西麵而去。

    又走了不久,朱義說自己去去就來。

    一會兒,朱義不知在什麽地方弄來了兩匹馬,兩個人騎了,往僻靜之處一路狂奔。

    渡過淮水後,又走了三天,已經到了陳城外。

    見後麵沒有什麽人追來,朱英和朱義將馬拴在一個小店門外,在店外桌子邊上坐下,叫來一些飯菜,兩人吃了起來。

    吃完飯菜,兩人起身整理東西,正要上馬。

    隻見遠處灰塵滾滾,一隊人馬往這邊過來。

    兩人不知何事,將馬牽到屋後,躲了起來。

    隻聽得人馬嘈雜聲已到了店外,有人從馬上下來,走到店門外問道:

    “店家,可曾看見一老一少兩人經過此處?”

    店家迴答道:

    “是有一老一少經過這裏,隻是已經過去有一、兩個時辰了,不知道是往何處去。”

    又聽得有幾個人從馬上下來,一夥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又有人說道:

    “店家,拿幾罐酒出來吃,再做幾個好菜端來。”

    朱英朱義站在屋後,手握劍柄,大氣不敢出,聽得屋外約略有十來人。

    一會兒,又聽得這夥人結賬、上馬,往前邊追去。

    朱英朱義聽得這夥人走得遠了,忙將馬又牽出來,謝了店家,擇一條小路逃命去了。

    走走停停,如此到了第二天,朱英朱義二人來到了一條河邊。

    這條河河麵雖然不是很寬闊,但水勢還是有些急,有一艘小渡船拴在不遠處的岸邊,卻沒有船家。

    兩人隻得下馬,把馬拴在岸邊樹上,順著河邊找擺渡的船家。

    兩人正在找的時候,遠遠看見一隊人馬也朝這邊過來。

    那隊人馬有人眼尖,一眼看到朱英朱義就在河邊,於是大聲喊道:

    “就是前麵那兩個人,不要讓他們逃了!”

    朱義聽到喊聲,急忙扶著朱英往渡船奔去。

    朱義剛扶著朱英上得船去,這夥人已經衝到了近處。

    朱義急忙從背上取下弓來,一箭朝衝在最前麵的那人射去,那人中箭落在馬下,後麵的人趕緊收住韁繩。

    這夥人跳下馬來,各人抽出兵刃,朝朱英朱義圍了過來。朱義快速從背上取下一隻箭,又射倒一個。

    而此時已有一個人趕到朱義身邊,一刀砍下去,朱義將身一躲,手臂已被砍中一刀。

    與此同時,有一個人跳上渡船,朱英早已取了匕首在手,那人還沒在船上站穩,已被朱英一刀捅入河中喂魚。

    朱英忙喊道:

    “朱義,快些上船來!”

    此時,朱義受傷的那隻手握著匕首,另外一隻手緊握著長劍,正和七個人拚命廝殺。

    朱義且戰且退,往渡船這邊靠過來。

    此時朱義身上又中幾刀,而朱義的匕首又捅死兩人。

    朱義長劍架住攻來的兵刃,將手中匕首一揮,拴渡船的繩索斷為兩截,渡船順河漂了出去。

    此時,朱義腿上已被砍中了幾刀,雙腳已經站立不穩。

    朱英站在船上,著急得聲音發顫,隻是一聲聲喊道:

    “朱義,朱義。”

    又是幾刀同時砍來,朱義用劍架住,與此同時,又有兩刀從旁邊刺過來,朱義招架不住,一刀已經刺入腹中,而朱義的匕首又捅死一人。

    到此時,朱義箭射兩個,手刃三人,已是戰得血肉模糊,衣裳破碎,兩隻腳站立不住,一腳踩空,掉下河去。

    在朱義掉下河的同時,似乎看到朱英還在船頭喊著什麽,隻是船隻已經越漂越遠。

    看到朱義被水衝走,沉入河中,剩下的四個人,頓時癱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起粗氣。

    話說春申君馬不停蹄趕到都城壽春城外時,早有兩隊守城兵士守住城門。

    見是丞相來了,一個士兵跑了過來,說道:

    “國內大喪,請丞相下馬進城。”

    春申君和六個隨從下了馬,往城門走去。

    春申君臉上帶著微笑。

    此時正好是中午時分。

    春申君覺得今天的太陽有些刺眼,而且還特別曬人。

    剛到城門時,春申君背上的衣服已被汗水全部打濕。

    從下馬到城門這段距離,春申君覺得實在是很長,似乎走了一生的時間。

    春申君和幾個隨從才剛走進城門,城門已經關上。

    隻見從四處突然冒出一群人來,約有二十來個,一個個邊走邊從袖子、背上抽出短刀、匕首。

    春申君還是往前走,臉上有些汗水。

    春申君身後幾個隨從見此情境,厲聲喝斥道:

    “混賬!快快滾開,這是丞相!”

    此時,這二十來個人已經開始朝春申君奔來。

    六個隨從慌忙拔出劍,擋在春申君麵前。春申君抬頭看著天,臉上還是有一些微笑。

    這時,四周早已經是一片沉寂,寂靜無聲,太陽光把周圍照得白生生,讓人睜不開眼睛。

    過往百姓早已跑得無影無蹤,家家關門閉戶。

    六個隨從已被十二個人圍在一邊殺將起來。

    雙方一陣砍殺,一會兒,六個隨從身上被砍出許多傷口,地上鮮血淋淋。

    春申君隻好朝城牆上奔去。

    另外的好幾個人也尾隨春申君追了上來。

    春申君一個趔趄摔倒在城頭上。

    幾把短刀、匕首同時向春申君刺去,春申君舉手來擋。

    說不清身上被刺中了幾刀,一刹那間,春申君身上已經全是窟窿。

    看到從自己身上流出來的血已把地麵染得鮮紅時,春申君才勉強用一隻手半支撐起身體,躺在地上,口中已有血沫噴出,隻是嘴角似乎還有一絲微笑。

    此時一位看似首領的人,一把提著春申君的頭發,一刀已將春申君的頭割將下來,扔到城下。

    可憐幾個隨從已經是曝屍於街市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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