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梁翼仍像往常一樣,提前半小時走進廠辦公大樓。此時,樓內悄無聲息,樓道、走廊空空蕩蕩,偶爾可見一兩個清潔工在打掃廁所。度上三樓,他邊朝宣傳部走去邊從口袋裏取鑰匙。走至門前,梁翼愣住了:門開著,窗子也開著,水泥地麵濕漉漉的 ,,地已被人拖過。陽光從窗子射進來,室內一片燦爛。是小潘來了?城市交通狀況在一天之間發生了巨變?不可能,如果這個懶蟲能早上班而且打掃衛生,太陽從西邊出來也不是神話了。窗台上的花也澆過了,葉片上的水珠在陽光下亮晶晶的。“康樂果”的桌子上放著一隻米黃色女式挎包,十分惹眼。梁翼忽然想起部裏新調來一個女人。他走近橢圓形的木茶幾,提起暖瓶,感覺很重,幾滴溢出的水從壺蓋下滲出,又從暖瓶的肩部緩緩流下。

    “部長,您來得真早!”陶若梅端著一盆水,出現在門口。她身著一件淡綠色的半袖衫,襯衫的下擺放在一條乳白色的西服裙內,腳上穿一雙白色高跟鞋,整個人顯得清清爽爽。

    梁翼點點頭,算是迴答陶若梅的問話。

    勞動權利被全麵剝奪,梁翼出現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感。陶若梅的行為,使梁翼提前半小時上班變得無意義了。他隻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陶若梅放下水盆,繼續忙著。她將小潘桌子上散亂的報紙整理好,倒掉堆滿煙頭的煙灰缸。然後用抹布擦桌子。她這麽勤快,肯定是想給別人留個好印象。女人知道怎麽發揮自己的長處,以前部裏的女同誌剛來時都有過如此出色的表演,可時間一長,她們都變得比男同誌還懶。這個陶若梅也會如此。 梁翼這樣想 。

    “康樂果”的桌椅不知存留了多少灰塵, 陶若梅沒擦上幾下,盆裏的水就像墨汁一樣了。

    在打掃衛生方麵上,男人永遠不及女人。梁翼每天都打掃辦公室,拖地、擦桌子,現在看來,他所做的一切隻不過是做做表麵文章——怪呀,這桌子我每天都擦,這水怎麽還會這麽黑呢,梁翼感到納悶。

    擦完桌椅,陶若梅又去擦那個大鍾。“部長,這鍾好使嗎?”她打開鍾的玻璃門,用手撥弄了幾下那個圓圓的鍾擺。

    “好多年沒用它了,也不知道它壞沒壞 。”梁翼說,“這可是古董了,這是1983年,咱們廠弄了個出口創匯先進企業,省裏獎給咱們廠的。當時的廠長說,這次得獎,宣傳科──那時叫科,宣傳科功不可沒,就把它送給咱們了。”

    不知是陶若梅怎麽鼓搗的,拉了幾下鍾裏的幾個掛在銅鏈條上的金屬重錘,鍾擺居然開始擺動了。她又按自己的手表上的時間,調好大鍾表盤上的時間。

    “部長,你認識林宏文嗎?”陶若梅問。

    “不就是你們單位的宣傳部長嗎,他現在怎麽樣?”

    “廠裏效益不好,放假了,他被一家合資企業聘去了,當工會主席 月收入一千多元。”

    “我們有好幾年沒見麵了。”梁翼迴憶著 ,“1991年,不,好像是92年,我們在一起學習,住在省委黨校,我倆睡上下鋪。”

    “林部長的家境太困難了,”陶若梅歎了口氣,“他愛人前年去世了,患的是癌症。他女兒準備考高中時,得了一場病,智力下降, 變得傻呆呆的。”

    “呀,是這樣。” 梁翼聽了非常驚訝,“ 我們學習結束後,一直沒見麵,隻是通了幾次電話……”

    一個林宏文,使兩人的關係有了改善,至少可以實現 “南北對話 ”了。

    快七點半時,辦公大樓裏變得生機勃勃了。上班的人各就各位。小潘匆匆趕來了, 梁翼看了一下手表,距上班時間還有五分鍾。 “太陽真的從西邊出來了。”梁翼心裏說。

    “今天真巧,在公共汽車站,碰上了我的同學老肖,搭了一段方便車。 ”小潘情緒很好, 眉飛色舞地說,“ 這家夥坐一輛‘奔馳’, 真神氣。在大學時他一點兒也不比我強,可人家現在是省外貿下屬的一個公司的副總經理。唉,人家有個好爹!”

    “他父親是幹什麽的?”梁翼問。

    “省裏的一個頭頭, 雖說退下來了, 餘威仍在。”小潘取出煙,點著火,吸了起來, ,“可我爹是幹什麽的,退休前是一個小商店的會計,現在給一家民辦小廠記賬,對付幾個小錢花 !”

    煙霧在辦公室內繚繞。

    陶若梅嗅到煙味, 立刻咳嗽起來,但她又極力忍住了。小潘聽見咳嗽聲,猶豫了一下,想熄掉煙,但他馬上又放棄了這個念頭, 繼續噴雲吐霧。

    小潘的bp機響了,這小子剛要去摸電話, 被梁翼製止了,示意他過一會兒再打。

    小潘不情願地迴到了座位上。

    “部裏來了新同誌,我簡單說幾句。” 梁翼鄭重地對兩個部下說,“這兩年,咱們宣傳部在廠裏成了聾子的耳朵, 處於可有可無的狀態。盡管如此,大家也不能消沉,應該盡心盡力地完成黨委交給的每一項任務……”

    “部長,”小潘插了一嘴,“我們哪還稱得起大家呀,算上你才可憐巴巴的三個人!”

    梁翼沒理他,繼續說下去:“ 過去部裏就我和小潘,分工不明確,現在小陶來了,有必要明確一下分工。小陶,你在原單位負責哪一攤?”

    “負責對外報道,給報社、電視台供稿。” 陶如梅說。

    “那你還負責這一攤吧,” 梁翼目光轉向小潘,“你呢,仍然負責廠內的宣傳報道,我抓幹部理論學習……對了,小陶再負責一下給廠廣播站供稿。廣播站本來是咱宣傳部的, 硬是讓工會給搶去了。”

    “那個廣播員真不是東西,”小潘說,“ 過去見著我 ,一個勁地獻殷勤 ,潘哥長潘哥短的。廣播站歸工會後,這小女子見我可牛逼了,居然叫我‘老潘’!”

    “行了,行了,別說沒用的了,”梁翼皺皺眉,不耐煩地對小潘說,“ 一會兒,你領小陶到樓裏各部門認識一下。”

    小潘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他心裏惦記著電話,見梁翼沒再講什麽,低頭看了一下bp機,拿起電話,按號碼,扯開嗓門:“ 誰摳我?又是你小子,啥事兒,要山本五十七的電話號……等等,我好像記在報紙上了。 先別撂電話,我給你找找!”他放下話筒,把桌上陶若梅整理好的報紙翻得亂七八糟。找到那個電話號碼後, 又扯了一會兒:“山本要和他老婆離婚?太棒了!你怎麽樣,啥時候離?對不起,我說走嘴了,你小子再離婚, 說不定還得有多少良家婦女被你這條色狼糟蹋了……”

    小潘放下電話, 陶若梅為表示友好,主動與小潘搭話:“ 小潘,你與日本人還有聯係呀?”

    小潘笑了:“狗屁日本人 ,假冒的,地道的國貨!他叫趙山本,和趙本山名一樣,隻是後兩個字位置顛倒了。”

    一聽這話,陶若梅忍不住笑了。

    梁翼也忍不住笑了:“小潘,瞧你這些同學……”

    這時,許誌達出現在門口,提著一隻不知盛了些什麽東西的編織袋。這家夥拘謹地站在那兒,臉上掛著笑。

    “喲,老許,”小潘打量了一下許誌達,“ 又來送禮來了,這迴送的是什麽,是大米吧?”

    “啥大米,是花土。”許誌達提著編織袋走到陶若梅麵前,“就這點兒花土把我折騰苦了,市場上根本沒有賣這玩意兒的,我這是在公園的花窖花兩角錢一斤買來的。”

    陶若梅像沒聽見似的,將兩張舊報紙鋪在地上,她要給花換土。

    “算了,算了,你在一旁指導,動動嘴就行了,動手的事還是我來吧。”許誌達將窗台上的幾盆花搬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將盆裏的土倒出,然後換上新土。這家夥肚子大,蹲在地上唿哧唿哧直喘粗氣。換完土後,他又將殘土弄得幹幹淨淨。

    “部長,咱們這幾盆花早就該換土了, 不換土,水澆得再多也沒用。”陶若梅對梁翼說 。

    “其實我根本不會養花,隻不過看廠辦公室的老丁養了不少花,這才心血來潮弄了幾盆。”梁翼笑笑說。

    小潘瞧著在老婆麵前像綿羊一樣的許誌達,覺得很好笑:“ 真看不出,老許還是個模範丈夫呢。”

    許誌達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現在哪個男人不是這樣——‘多吃菜,少喝酒,聽老婆話跟黨走。’”

    許誌達剛走,黨辦秘書小葉就來了。這女人笑吟吟地走到梁翼麵前:“梁部長,我想讓小陶陪我出去一會兒,上批發市場買件裙子。”

    “你們倆認識 ?”梁翼奇怪地問。

    “我們早就認識,”小葉問陶若梅,“ 有四五年了吧?”

    陶若梅笑著點點頭。

    “哎,” 小潘喊住小葉,“有件事替兄弟辦一下,你有空領我們的陶女士在樓裏走一走,拜拜各路神仙,熟悉一下這裏的環境。” 一腳長傳,小潘把“皮球”踢給了小葉。

    “小事一樁。”小葉爽快地答應了。

    兩個女人手拉手,親親熱熱地走了。

    “小潘, 部裏來了新同誌,說話可要注意點兒,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自己要把握住。”梁翼認真地告訴小潘。

    小潘點點頭。 他很聰明,明白梁部長的意思。這個陶若梅與小葉的關係很親密,小葉與於北鳴的關係更非尋常。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個陶若梅就是於北鳴安放在宣傳部的 “定時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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