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周末。一上班,梁翼澆完花,拖完地,打完水,開始看報,瀏覽一下世界風雲。小潘又遲到了。城市交通混亂,為不守勞動紀律的人提供了用之不盡的借口。

    上班不到半小時,廠組織部的田部長來了,身後跟著一個女人。

    “老梁,這就是你們部新來的陶若梅同誌,”老田對梁翼說,然後指著梁翼對那女人說,“這是你們的部長梁翼——咱們廠的一號大筆杆子!”

    那女人微笑著,禮貌地向梁翼伸出右手 :“你好,梁部長。”

    梁翼欠了欠身子,算是表示歡迎,態度非常冷漠。

    那女人見梁翼沒有同她握手的意思,有些尷尬地將伸出的手收迴來。

    老田覺察到這一不太友好的氣氛,急忙選擇了一個新話題,以扭轉那女人的注意力 :“小陶,今天你先克服一下,先用那套舊桌椅,一會兒我給行政處打個電話,讓他們給你買套新桌椅!”

    那女人客氣地笑了笑:“不著急,不著急。 ”

    老田對那女人說:““我的任務完成了,我那邊還忙,歡迎你常去組織部。會打撲克吧,午休過來玩吧。”

    “謝謝您,田部長。”那女人感激地說。

    “哎——”梁翼叫住已走到門口的老田,“你還有幾個人往我這兒塞?”這話有明顯的挑釁意味。

    老田迴過身,笑了笑,迴敬說:“這事你別問我,安排誰我也說了不算——我這也是奉命行事。”

    梁翼自討沒趣。

    老田走了,辦公室隻剩下梁翼和那個叫陶若梅的女人。

    陶若梅拘謹地站在小潘的辦公桌旁,表情很不自然。

    梁翼瞧了一眼陶若梅:“你坐吧。”

    陶若梅輕輕地坐在小潘的椅子上,悄無聲息。

    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醜不俊,皮膚不黑不白,眼睛不大不小,留著齊耳根短發,著一身樸素的裙裝,很像一位文靜的女教師 。這是陶若梅給梁翼的最初印象。陶若梅的形象出乎梁翼的意料,他原以為許誌達的妻子是個輕浮、張狂、淺薄的女人,可眼前這個陶若梅無論如何也難以讓人將她與粗俗的許誌達聯係起來。

    一個新同誌的到來,身為領導的梁翼表現如此冷漠,如此不友好,是有些過分了。他決定緩和一下氣氛。

    “部裏今天沒什麽事,你可以去辦自己的事,下周一正式上班。”梁翼對陶若梅說,雖然沒有笑容,但語氣溫和多了。

    “梁部長,我沒事,真的沒事。”陶若梅急忙表白。

    見她這樣講,梁翼倒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沉默了一會兒,陶若梅開口了:“部長, 咱們部幾個人?”

    這純粹是沒話找話,許誌達不可能不告訴你,說你對宣傳部了如指掌並非誇張。盡管心裏這麽想,但梁翼還是向陶若梅介紹了部裏的全部人馬——三個人,其中一個是長期病號,支撐這個小廟的就兩個人。

    正當陶若梅尋找新話題時,小潘跨進門來。

    “又堵車了?”梁翼問。他想,這家夥除此之外也沒什麽更體麵的理由了。

    “和我老婆打起來了!”小潘懊喪地說, 他沒發現坐在門後的陶若梅,“ 昨天晚上,我的同學老肖找我玩了幾圈兒麻將,迴家晚了點兒,這婆娘不依不饒,我沒理她。可今天一早,我剛睜開眼睛 ,她又和我打起來了。”

    梁翼發現,這小子的臉上有幾道長長的抓痕 。

    小潘來到自己的桌前,剛要把屁股往桌子上坐,發現了坐在自己椅子上的陶若梅:“你找誰?請讓開——這是我的座位,別影響我的工作!”

    陶若梅急忙站起來:“對不起,對不起。”

    小潘半個屁股坐在桌子上,抓起電話話筒 ,旁若無人地打起電話來:“:找老肖,肖偉良!老肖嗎,我是老潘。你在家看沒看見我bp機?沒看見?滾雞巴蛋,我都急懵了, 你還和我扯 。什麽 ?讓你老婆給收起來了,太好了,我下班上你家去取。哎,我說老肖, 你老婆真他媽的賢惠,咱哥們兒打麻將,她招待得真熱情。我那老婆可差遠了,今天早上和我打起來了,咱哥們兒臉上掛彩了。咱倆商量商量,換一下老婆…… ”

    “小潘,別太過分了,”梁翼訓斥著,“當著新同誌的麵,別那麽不文明!”

    小潘放下電話,誇張地衝陶若梅笑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你是許大嫂吧?”

    坐在“康樂果”的位置上的陶若梅被小潘弄得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接受對方難以承受的熱情。

    小潘對陶若梅苦著臉說:“咱部長總批評我,說我說話不文明,其實我這張嘴和你們家的許誌達比,那可幹淨多了,你家的那個老許,不罵人不說話!”

    一聽這話,陶若梅的臉一下子紅了。

    置身這麽一個不友好、令人難堪的環境,麵對兩個陌生的男人,陶若梅感到非常不舒服。她滿懷欣喜地來上班,以為宣傳部的人與丈夫是同事,定會受到異常熱情的歡迎, 沒想到得到的是令人難以忍受的冷遇:梁部長冷若冰霜,拒人以千裏隻外;小潘言語粗魯,對人一點兒不尊重。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覺得十分委屈,很想哭。她估計丈夫在廠裏的人緣不太好,得罪過這兩個人,或者是這兩個人討厭她丈夫。

    她注視著窗台上的幾盆花:一盆刺梅,一盆仙客來,一盆君子蘭,還有一盆是文竹。

    小潘bp機沒在身上,人變得安分多了。 他身體前傾,重心移至椅子前部,讓兩條椅子腿離開地麵,百無聊賴地前後搖晃著。

    梁翼很想去廠辦公室找老丁聊聊,因為來了陶若梅,弄得他不便離開。他知道,隻要自己一出門,坐不住椅子的小潘便會無影無蹤。不知道這女人是不是個“間諜”,可別讓她抓住把柄,匯報給於北鳴。即使沒什麽工作,也要做出很忙的樣子。

    “我老婆來了嗎?”許誌達滿頭大汗地走進來,腋下夾著一個紙包。見到陶若梅,快步奔了過去,“剛上班,就被打發出去買獎品 。工會的那輛破麵包車開到半道就拋錨了 ,我要是不伸手,現在也迴不來!”

    陶若梅掏出手帕遞給丈夫。

    許誌達把紙包放下,用手帕擦著臉。他發現小潘取出一支煙,銜在嘴上,正要點火, 便一把搶下來丟在地上,大驚小怪地喊:“我老婆氣管不好,怕煙!我原先也吸煙,因為她怕煙,一結婚我就戒了。”

    小潘惱了:“操,她也不是我老婆。” 說完又取出一支煙,銜在嘴上,點著了。

    許誌達沒敢再去搶煙,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 整個辦公大樓我就怕他。”說完,他打開紙包,取出兩件包裝精美的 “三槍 ”牌內衣 。

    他拿起其中一件放在梁翼麵前:“這是發給技術能手的獎品,近水樓台先得月,我給你和小潘一人拿了一件。我還沒給北鳴書記呢,一下車就先給你們送來了!”

    “無功不受祿,謝謝你的好意。”梁翼冷淡地說,“另外,我穿這個也不合適。”

    許誌達一臉尷尬,拿起另一件送到小潘麵前:“這件給你,賞我個麵子吧。”

    小潘連連擺手,陰陽怪氣地說:“部長不敢收,我敢要嗎?我看你把它們一件送給於北鳴,一件送給小葉,倆人穿上後,文藝匯演時表演雙人體操——高樂高,棒極了!”

    許誌達覺得自己被戲弄了,有些激動了:“操,我這不是好心當成驢肝肺了嗎?你不就是比別人多喝點兒墨水嗎?有啥可牛逼的?”

    小潘站起來,望著比自己矮半頭的許誌達 ,居高臨下地說:“誰牛逼也沒你牛逼呀——”

    “許誌達,你給我出去!”一聲嗬斥,聲音雖不高,卻似石破天驚,打斷了小潘的話 ,令三個男人吃了一驚。梁翼幾乎不相信這聲音發自柔弱的陶若梅之口。陶若梅筆直地站著,眼裏噙著淚水。怒視著丈夫,嘴唇微微顫抖:“我沒想到,你在廠是這麽一種形象!你把東西給我拿走,快拿走!”

    許誌達連大氣也不敢出,拿起兩件“三槍 ”牌內衣,灰溜溜地走了。

    陶若梅掩麵而泣。

    室內的氣氛變得十分緊張,因緊張而變得寂靜,又因寂靜而讓人感到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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