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過後,王龍七繼續道:


    “起初他們是想重金請一些身患重病的將死之人或是買一些牢獄死囚……但很快他們發現,這樣進來的人,並不會被災厄選定。”


    “最終死的還是那個實際上的倒數第一。”


    “如此一來,他們就隻好從參加考試的考生中選取,除了是個廢物之外,還有諸多考量。”


    “例如,不選貧家子、不選獨生子、不選大富權貴之家……”


    “總之,最後就是我被選中了……”


    說到這,他自嘲地笑了下:“虧我當時還信了什麽屁的聖賢之風。”


    “他們都對這個替死鬼心懷愧疚,所以這麽多年下來,書院裏形成了一種不成文的規矩。”


    “所有人都要特別優待這個替死鬼,這就是他們對我如此熱情的原因。”


    “昨天,我得知真相之後,已然不敢出門了。結果在起床喝水的時候,莫名滑了一跤,鼻子流了很多血。我想著別浪費,就給你寫了封血書,叫你過來。”


    “不知道為什麽,但是我總覺得,如果有人能救我,那就隻有你了……”


    王龍七最後說道。


    李楚不置可否。


    王龍七可能太看得起自己了。


    斬衰境,那是真正傲視天地間的大能。


    這般人物都無法解決的災厄,自己來就可以?


    但他沒有說出打擊王龍七的話,而是有些疑惑地問道:“書院就任由你將這些消息傳出來嗎?”


    “嗬。”王龍七又譏諷一笑:“這些讀書人多聰明,早在幾十年前就有人想到,紙始終包不住火。”


    “打那時候起,他們不僅不壓製,反而故意傳播正氣書院的靈異傳說。還將書院裏那些因為壓力過大或者科舉失利而自盡的人,統統演繹成鬼魅傳說。”


    “久而久之,現在很多人都聽說過正氣書院裏的鬼故事,但是也隻會當做笑談。你若是認真去說,沒有任何人會相信你的話。”


    “反正天底下的書院,每年都會死上個把人,誰會注意到?”


    “大多數時候,那些死者自己,也都是稀裏糊塗的死掉。像我這樣知道了真相的,恐怕沒有幾個。”


    李楚聽著,覺得這種手法倒是和現代的某些水軍類似。


    他麵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來,此時內心卻是起了一番波瀾。


    不止是因為王龍七的遭遇。


    更是因為……自己的想法。


    就在方才,聽到正氣書院麵臨的情況時,他的心裏就隱隱浮起一個應對方法。


    隻是沒有再深想下去。


    不想這竟與正氣書院的應對不謀而合。


    沒錯,他剛才第一個瞬間想到的,也正是如此。


    替死。


    在這方麵,書院做的已經考量的足夠多。


    不選貧家子,因為他可能是幾代人的希望……不選獨生子,也不會有家庭破碎……不選大富權貴之家,就不擔心遭到強力的報複……


    用一個不學無術的廢物,來換迴一個讀書種子,即使是正氣書院的末位,將來未必沒有奮進成為朝堂棟梁的一天。


    這看起來似乎很有道理……


    但是……


    在外人看來王龍七可能的確是個紈絝子弟,沒甚本事,人品也算不上好。於家無用,於國無益。


    可站在自己的角度,其實他是個不錯的朋友。


    站在王龍七的角度,這更是一場無妄之災。


    這不禁讓他想起了一道考驗人性的經典問題。


    一條鐵軌上有四個人,一條鐵軌上有一個人,火車馬上就要駛來,那四個人將會被壓死。


    倘若你扳動閘門,便可以改變軌道,讓那一個人死,四個人活。


    在他們都沒有犯錯的情況下,該如何選擇?


    前世的李楚,曾經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


    不選擇。


    因為無論是一個人還是四個人,盡管看起來後者多一點,但那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隻要涉及到別人的生命,他便不認為自己有權力支配。


    再放大一點,可以換成什麽殺一個人挽救一個國家的人……


    但無論事情放得再大,其實本質都是一樣的。


    隻要是與自己無關、與對錯無關……那麽就讓事情按他原本的軌道走好了。


    自己沒有任何權力左右。


    無論選擇如何顛倒,他的答案永遠是不選擇。


    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


    自己的人格好像產生了很大變化。


    變得越來越……沒有感情。


    當替死這個念頭從他腦子裏迸現出來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害怕。


    因為這種衡量生命輕重的冰冷念頭,以前絕不會出現。


    再往深處想,似乎不止是這種對生命的敬畏。


    還有更普遍的,友情……親情……愛情……


    這些對人類來說司空見慣的感情,也已經很久沒有觸動過自己了。


    從前的自己雖然性格也是有些淡漠,但是絕不會麻木至此。


    還有喜怒哀樂恐等等情緒,也出現的越來越少。


    從前自己明明對外麵的世界充滿恐懼,但是漸漸的,這種恐懼似乎也很久沒有出現了。


    一方麵是對自己實力的認知有所提高,但另一方麵,未嚐沒有一些奇怪的東西在影響自己……


    好像……


    他在迴憶中向前追溯,這種細微的變化,大概就是從斬殺水鬼……不,是從自己踏入七十一級那時候開始的。


    李楚隱隱感覺,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那自己很可能會滑進一個深淵。


    無情……


    ……


    和王龍七一番長談過後,李楚決定先查看一下他的氣運。


    閉上雙眼,心目開啟。


    轟——


    整座正氣書院的畫麵,以“炁”的形式進入李楚腦海。


    看到的一切,與外麵大不相同。


    人體內的“炁”,都是陰陽二氣為主,包裹著一團極為複雜的混合體,其中諸氣繁雜,難以詳盡。


    正氣書院裏的人,體內都有一道格外明顯的白色氣體,或強或弱,氣勢鋒銳。


    這種鋒銳的氣,是正氣。


    是自書院創始人起,代代傳承壯大的一股浩然正氣。


    而在常人的陰陽二氣之外,還包裹著一層淡淡的、近乎透明的氣焰,或薄或厚,除了個別人,相差不會太多。


    這種氣,就是氣運。


    氣運作為人體最外圍的氣,像是一個套子一樣包裹著人的軀體。


    氣運強的人行走在世上往往更加恣意,卻總能順心。氣運弱的人則要小心翼翼,卻還經常遍體鱗傷。


    其實就是這層套子的薄厚不同。


    而正氣書院的學生,每個人身上包裹的,居然都是金色氣運!


    這種不知如何產生的金色氣運,格外晃眼,也格外強盛。有人的氣運之焰,甚至映亮了半邊山壁。


    想必明年科舉,狀元有望。


    李楚想起了公孫轍,他也是曾經獲得過狀元的人,卻遠遠沒有這般強盛的氣運,更遑論改變顏色。


    莫非這也是正氣書院給學生的加成?


    一個人隻要進入正氣書院,就可以獲得比原本強盛百倍的金色氣運。


    更有甚者,如那映照山壁之人,幾乎能達到小錦鯉氣運的百分之一,簡直逆天!


    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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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書院氣運最強盛的,其實是坐在李楚身邊的少女。


    她的氣運宛如一片彩色的汪洋大海,不間斷的七彩潮汐翻滾,穩穩地盤旋在她的小腦袋頂上,像是一輪巨大的光環。


    一條平平無奇的七彩錦鯉罷了……


    而整個書院氣運最薄弱的,也在李楚身邊。


    就是對麵的王龍七。


    他的身上……毫無氣運。


    居然一絲都沒有!


    這完全不正常,要知道,人隻要還活著,每一次唿吸都會有氣運的循環。


    他周圍空蕩蕩一片,就像……有人片刻不停地在吞噬他的氣運。


    這就是倒數第一名會死亡的原因!


    每個人都被包裹在氣運組成的套子中,才能在世間行走。


    但王龍七的套子卻沒有了。


    眾所周知,這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


    ……


    李楚緩緩走出了正氣書院。


    剛才交談完,王龍七打算安排他們留在正氣書院住一晚。


    李楚有些納悶:“正氣書院可以當客棧住嗎?”


    王龍七邪魅一笑:“你忘了?現在小爺的話,誰敢不聽?”


    看到他還有心思笑,李楚還稍稍放心一點。


    把小錦鯉留下收拾房間,他獨自一人出來。


    既是去取傘,也是想安靜地散散心。


    王龍七的事,他雖然有些擔心,但還沒那麽急迫。


    氣運殺人,起碼也要幾個月。


    他打算明天迴觀裏問問師傅,有沒有什麽解決辦法。


    雖然斬衰境的大能都束手無策,但是師傅……或許知道呢?


    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慣性,每當遇到想不通的事情,就會有一個聲音在他心裏說。


    為什麽不去問問神奇的老道士呢?


    真正讓他擔心的事,還是方才的發現。


    自己的感情正在流失……


    這令他恍然而震驚。


    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可能會變成另一個人,或者是連人都不算的其他東西?


    而且這種流失從何而來……


    他也並不清楚。


    如果說是與打怪升級的方式有關,那……為什麽這麽晚才來?


    正氣書院到太平門的垂柳巷子,路並不遠。


    他一邊沉思一邊漫步,漸漸就到了。


    巷子口確實有一株年頭較久的垂柳,條條絲絛隨風飛舞,已然有些褪色。


    當李楚的腳步行至這株柳樹下的一刻。


    小巷子內,某個院落中,一個身著青衣的小姑娘猛地一抬頭,雙眼精亮。


    她慌忙轉過身,邊跑邊衝屋裏叫道:“小姐,小姐!那小道士來了!”


    屋子內,此時嘩啦聲響不絕。


    入內來看,原來是一桌麻將牌。


    這桌上坐著形形色色的四個人,各有特點。


    東麵一位滿臉皺紋、但是目光清亮的老者,看上去幹巴瘦小,但是頗有精神頭的樣子。


    一看就是那種會長壽的老人。


    南麵一位虎背熊腰的壯漢,體型是極寬闊的倒三角。相貌濃眉大眼,但不顯得兇,反而有幾分憨厚——或許是因為他此時的表情比較可憐導致的。


    這位全桌最健壯的大漢,正扁著嘴,噤著鼻子,一副受了好大委屈的表情。


    西麵一位病懨懨的青年,穿著儒衫,頭戴綸巾,臉色蒼白。


    瘦弱的好像一陣風就能把他吹飛。


    每摸一張牌,他就要咳咳半晌,才能打出來。


    北麵,則是一位姿容美絕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李楚在船上遇見的秦霜白。


    隻是此時這位秦姑娘,與李楚遇見她的時候……


    畫風迥異。


    她挽著兩個袖子,露出半截欺霜賽雪的小臂,目光凝重,直勾勾地盯著牌局。


    鬢發散亂也不管不顧,隻有一隻簪子隨意釵了,一副大咧咧的派頭。


    誰出牌慢了,她還時不時地催促一聲:“出完牌再咳嘛。”


    “別看了,萬子都在我這裏……”


    “嘿嘿……”


    她將將露出笑容,似乎要有所斬獲,就聽那小丫鬟跑進來:“小姐!小道士來了!”


    “啊!他怎麽這麽快?”


    秦霜白一驚,忙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理了理自己的袖子。


    “不行。”她叫了聲:“雨青,來幫我梳妝。”


    似是想到什麽,她又抬起手,指著麵前三人,問道:“我是你們的什麽?”


    老者:“大伯!”


    壯漢:“大表哥!”


    病青年:“二表哥!”


    “我的天哪……”秦霜白一撫額頭,反手重重拍在桌子上。


    “是侄女!”


    “對對對。”壯漢忙不迭點頭,“是侄女。”


    秦霜白瞪著他:“是你妹!”


    壯漢的表情更委屈了,像是要哭似的:“你別罵人嘛……”


    花容月貌的秦霜白翻了個沉魚落雁的白眼……


    她擺擺手:“雨青,我自己去梳妝。你在這裏,把他們三個給我教明白了再開門。”


    “好的,小姐你放心吧。”雨青重重地點頭。


    ……


    嘭,嘭,嘭。


    “垂柳巷子,右手第二家……”李楚喃喃著,有些納悶。


    敲了半天門,卻不見有人答應。


    沒錯啊。


    家裏沒人嗎?


    他疑惑著,最後喊了一聲。


    “有人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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