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以前跟某個女朋友睡在一起,我就大大咧咧的說了:“是啊,要是她也睡在這裏,那多好。”可現在不同了,我不敢再說什麽,隻怕再說就會鬧不愉快了。芙君接著說:“你也太馬虎了,就這麽冒失的到了陌生人家裏睡下了?”我說:“他確實有事找我,我看他不象壞人。”芙君歎息一聲,說:“我看你是真醉了,你睡吧。我小心著。”她能這麽想那是再好不過,我心裏的鬼計算是無破綻的大功告成!不再說話,想到總是要跟栩雅把誤會解釋而離開她,不免心頭軟軟地抱住了她。酒後睡意強烈,盡管溫香軟玉滿懷,我也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大早,那黑胖美少年便恭恭敬敬前來請我,說他婆婆有事問我。芙君卻被吩咐在外等侯。我一路隨著他走,順便跟他說了幾句,互通了姓名。他姓郭,叫郭然。“然字的意思,在我們納西族語言裏,就是豹子的意思。”他看起來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很嚴肅的。我也就不便多嘴多舌的問這問那,心想總是昨晚那首歌謠引起的事端罷了,且看如何。

    走過陰暗低矮的過道,幾扇矮小的門都是緊閉著。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又長又粗糙的石槽,碩大的鐵鍋,還有一個好象是織布的機子。隨後進入了一個象是四合院的地方,正西方的一棟房屋則又高又大,且飛鳳描龍,兼有花鳥魚蟲的雕刻,相當精美。院子中間的地,是一圈一圈拳頭大小的鵝卵石鋪成,正中央,立了一根跟我差不多高的柱子,柱子上或畫或雕,布滿了大大小小的人頭。個個瞠目大口,白牙紅舌,麵目猙獰。我一愣,隨即想起前兩天晚上跟栩雅一起看那兩本佛經時,見到過這樣圖畫。當時以為佛經嘛,畫的大概是菩薩像。不想卻在這裏見到這個實物。心中頓時覺得此行非同尋常。

    郭然經過請示出來,讓我跟著他進了高大的房子,光線卻也不怎麽好。一進去就嚇了一跳,隻見正堂屋中間的太師椅上坐著一位身著不知哪朝哪代怪異服裝的老太太,看起來象是古代人,雖是坐著的,也看得出她體格高大,四肢修長,黑白紅黃的怪異裝束大麵積呈現,甚是嚇人。好在她滿頭銀發,麵色紅潤,很有人樣。我努力使自己笑了笑,衝她的氣度恭恭敬敬說:“老奶奶好。”這是幾十年一遇的乖巧,老太太有幸碰到了。郭然說了一句什麽話,似乎是翻譯給她聽。她臉上一直溫和的笑著,此時更親切的點了點頭,說了一句話。郭然便示意我坐下。隨即她又說了一句,反正我是一個字也聽不懂。郭然說,婆婆問你為什麽要化裝成這個樣子,能不能去掉這些,看看你原來長什麽樣子?這婆婆很有一種力量,讓你感覺到自己就是一乖孫子。我叫郭然打來一盆清水,扯下棕紅的胡子和卷曲的假發,洗去臉上的藥水,歐美人士那種死人白和皺紋都沒了,再嚐試著取下眼中的隱形眼鏡,眼珠子變黑了。老太太左看看右看看,我以為她要嘖嘖稱奇,誰知郭然翻譯過來卻說的是:“雕蟲小技,不足掛齒。”然後又問我道:“你姓董?董吉祥是你什麽人?”我這時已經見怪不怪,說:“你認識?……那是我爺爺。”郭然示意我坐下,又翻譯過來說:“何止是認識!他結婚時的新衣服,就是我幫他做的。”

    我一屁股坐下來,心裏百感交集,腦子裏轉個不停。郭然坐在我身邊,隻等他奶奶說一句,便翻譯一句。老太太顯然也很激動,腰有些彎了,吃力的站了起來,說:“你爺爺在民國30年時來找過我,說公主被冰蠶僵住了,很急。我也急得直哭,可也沒辦法。後來你爺爺急衝衝地就走了,不知後來怎麽樣了?”我說不知道。老太太長歎一聲,眼睛已經濕了。抬頭看著院子外,思緒良久,突然又嗬嗬笑起來,牙齒已不全,說:“他說有了一個兒子了,沒想到現在鑽出一個你來。你幾兄弟?他隻有你一個孫子麽?”我說是的,我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她又長歎一聲。再次沉默良久,突然下定決心似的說:“吃了飯再說吧。”不一會從後堂陸續上來幾個女子,端來了茶,米飯,酒,青菜豆腐,大塊的燉牛肉,油炸的蟲子……

    這是吃早餐,顯然很有款待我的意思。

    我跟郭然說了一下,芙君被請來一同吃了早飯,過後被安排到前麵的小屋子裏看電視。我則繼續由老太太“審問”,郭然做翻譯。後來還是拿出一本書,老一套,又叫我認明月文。我隨手翻了一下,寫的全是歌謠,小馬駒左右蹦躂那首歌果然便在其中。老太太說:“我令兩個孫子每天到街上吹奏這些曲子,就是希望你爸爸來了,聽懂了前來相認。沒想到是你來了。你爸爸如今可還在?”我一愣,說:“在,好得很哩。”想起他從我記事起,便每年要背個舊皮包離家出走一到幾個月,卻原來是會那個並不怎麽漂亮的老相好,心頭很不以為然。老太太笑了笑,又問:“你媽媽呢?都還好吧?”我說:“不知道在哪哩,我從沒見過她。”

    老太太一聽,非常吃驚,吞吞吐吐的說起話來。郭然顯然不易翻譯,眼看著她,口裏便也斷斷續續的說出來:“這個,就不太好辦了。但是,不管怎麽說,我已活了一百歲,不知道哪天就走了。既然你來了,那也是天意,還是這樣才好。”說完從一大堆象是衣服的布條裏摸出一把黃銅鑰匙,卻是係在腰帶上的,費了不少的勁才解下來。親手交給我,一邊說:“七十年了,我怕那鎖壞了,換了幾次,但裏麵的東西絕沒碰過,什麽什麽神作證。”那個什麽神恐怕沒漢語可翻譯,我就沒聽懂。

    說完,她再次慢慢站起來,郭然趕緊上前摻扶著她,慢慢來到院子中間那個雕滿了人頭像的柱子前。這時老太太說了一句話,郭然沒有翻譯,卻趕緊偏過頭去表示不看。老太太四下裏看了看,拉著我的手伸到一個赤麵長須的人頭口中,裏麵卻原來吊了一個金屬環,看不見,估計是銅環。老太太捉著我的手往下拉了一下,似乎是開了個什麽開關,“嗒”輕響了一聲。四下裏靜悄悄的,隻有東廂房裏有電視的聲音,正在表彰抗雪救災的英雄。老太太領著我往迴走,一邊說:“那個是你媳婦?”我想不必多做解釋,便點了點頭。老太太笑道:“你爺爺娶的老婆多漂亮,你這孫子可是沒給他爭臉哦。”我暈了,女人總是愛談論人的長相美醜,這不,活一百歲都改不了。我撇了撇嘴,還沒說出話來,就吃驚得嘴張開了——剛才老太太坐的椅子前出現一個地下入口,昏暗的光線裏可看到一級一級的台階延伸下去,消失在一片漆黑中,不知道有多深。

    這一刹我腦子裏有根神經搭對線了,脫口驚唿:“地下……”事關重大,一個城字還是下意識的吃了迴去。老太太點點頭笑道:“你知道的還真不少。我老了,腿腳有點問題,就不帶你下去了。你自己下去,但管放心,沒什麽好怕的。”我俯下身,看了看裏麵,還是不敢。迴過頭來卻見郭然扶著她走到了院子裏,我急忙叫道,問要去哪裏。老太太慢慢迴過頭,眼裏深情又憂傷的輕輕說了幾句。郭然翻譯道:“我們的任務完成了,這裏本來是你們的,你們來了我們就走,有必要就把整座城還給你們。”我嚇得雙手直搖,說:“不必,不必,你這是要去哪裏?”“瀘沽湖,那才是我們的家鄉,歡迎你有時間來玩。”

    這太突然了,但老人緩慢的腳步非常堅定,一步一步就要走出院子,我迴過神來趕到她前麵,說:“不行,奶奶,我們……,我還不知道怎麽迴事呢?”老太太想了想,說:“那我們先住在這裏,你要是願意,也可以住下來。你們什麽時候準備好了,我們就走。”我一聽頓時放了心,跟老太太說是不是先把柱子裏的機關合上?老太太點了點頭說:“再拉一下。”這時芙君卻走了出來,可能是看電視太無聊了,說:“可以走了嗎?你們在幹什麽呢?”老太太的臉色突然變得異常嚴厲,我趕緊揮手叫芙君迴去看電視。口裏卻說:“沒關係,她也是我們明月族人。”老太太卻說:“此事關係到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隻能你一個人知道。切記,切記。”

    她這麽一說,我反而想下去看看了。吩咐郭然在上麵幫我看著,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捏著小鑰匙慢慢走到地下。隻見好大一麵黑漆漆的牆壁,牆壁中間也隻有一把鎖是新的反著光,周圍黑乎乎的竟看不出有門。我迴頭看了看,因下得深了,已看不到洞口的郭然。心跳加快之下,手竟有些微微的發抖,要知道佛經上寫的,這可是一座規模宏大的地下城!

    ……誰知門開了之後,隻看到一個黑乎乎的過道。說它黑乎乎的是特指兩麵的牆壁黑漆漆的,用手摸了摸,暖暖的。有點象是柏油,又不是。但覺平整異常,光滑如鏡,看起來當初的建造很是費了一番工夫。大約走了50米,才看到一個甚是寬大的空蕩蕩的大廳,牆壁仍然是那又黑又滑的牆壁,我卻失望了。因為用手電筒照了照,發現再沒了出路。心中不免疑竇叢生,也許這並不是經書上說的地下城,又或許就是,隻是那時候的人都住著茅草屋哩,見了這個就說是規模宏大的東東。那麽是什麽東西讓這位老太太這麽小心翼翼的守了七十年?

    靜了一會,居然隱隱聽到叮叮咚咚的滴水聲,我真懷疑自己聽錯了,可仔細聽了又聽,我還是沿著水聲找到了一個四方小孔,很高,光滑的牆壁使我根本不能爬上去看看那邊是什麽樣子,單從滴水聲的迴音來判斷,那邊的空間還是有一定的寬度的。不管怎麽說,我目前是沒任何辦法探個究竟了。隻得往迴走,因為有了那個小孔,就不免抬著頭尋找,果然又看到幾個那樣的孔洞。有的似乎還微微有風吹進來,心裏想:沒有寶貝,誰要是在這空蕩蕩黑乎乎的地下室裏打坐煉功,麵壁思過,那是再好不過了。可是有誰會來呢?想到剛才進來時那樣激動的心情,以為有什麽驚奇的東西在裏麵,卻不過如此,不免搖頭輕笑。

    興味索然之下,轉身鎖了門,沿台階一級一級迴到地麵室內。卻見老太太身邊多了一個老頭,又黑又瘦又矮小,跟高高大大的老太太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還沒看清楚是誰哩,他已一下子站了起來,顯得非常激動,捉住我的手不停的說:“小兄弟吉祥,小兄弟吉祥。”我一驚,才看清他就是那個被困在雪山上,在雪地裏寫滿經文的老喇嘛。我連忙道:“啊,是啊,沒想到。你怎麽……穿了西裝?”他沒穿那大紅的袍子,而是套著一件又寬又大舊西裝,很有些滑稽。他嗬嗬笑道:“難道不是小兄弟叫人去把我及一家老少救出來的?”我心裏一震,突然想起了那天跟栩雅一起看到他在我衣服上刻的藥方詩時,栩雅那驚訝失態,甚至掉眼淚的情景。難道是栩雅,可是她怎麽能找到他呢?搖了搖頭,我笑道:“不知道。也許是栩雅吧,是誰救你的你還不知道?”

    “栩雅?是誰?我不知道,她們都蒙著麵哩。”

    “為首的是一個女孩子吧?”

    他點了點頭。那就對了!我心裏暗暗高興,看起來栩雅並不是傷心的離開,而是去救他了。而且,現在她應該也迴麗江來了。想到這裏我差點手舞足蹈起來。老喇嘛接著道:“我開始還以為是你,別人又怎麽會知道我在那山上呢?唉,年輕人愛衝動。如此一來,我隻能求得小兄弟你的庇護了,需得為我一家老少找一個安身之地才好。”我看了看坐在木頭椅子上麵帶微笑的老太太,他們顯然年輕時就認識了的。老太太說話了:“你別老是你啊你的,對長輩要尊敬。叫他老龍爹爹。”

    老龍爹爹聞言笑了,道:“這不怪小兄弟,我一直沒說名字。鄙人賤號禮信察龍,失禮了,小兄弟不要見外才好。”我想起他在那藥方詩下刻的一個龍頭,栩雅就是看到它而震驚落淚的。因此又呆了一下,然後連忙笑道:“你別跟我客氣,我們年輕人是不懂客套的。你隻管叫我董理,我便叫你爹爹好了,多省事。你看這裏怎麽樣,就住在這裏好了。”說完又看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點了點頭。老龍卻道:“這裏是不錯的。但我一向習慣獨居,這裏人來人往有諸多不便,你得另為尋一清靜之地才行。”“清靜嘛。”我嗬嗬一笑,順口道:“就那下麵,再清靜不過了。”我本是多嘴多舌慣了,說的笑話。沒想到老龍一聽,驚訝莫名,急忙道:“使不得,那是貴族重寶之地,我一個外族有罪之人如何去得。”

    “重寶之地?”我哈哈笑道:“什麽都沒有,不信你們下去看看。”

    老龍跟老太太麵麵相覷一番,終於從我手上接過鑰匙下去了。

    我跟郭然相視一笑,坐下來等著。不一會老龍扶著老太太上來了,臉上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我說:“怎麽樣?沒騙你們吧?”老龍爹爹笑道:“也許另有機關也不一定。不過象你說的,我住在裏麵不錯。”我一聽急了:“我是說笑,那裏麵黑乎乎地,怎麽住人?”

    老龍嗬嗬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們修煉之人,最講究的就是靜坐內視自己體內的經脈,那實在是再好不過的地方。”說完從牆角拿起一個小包袱,一柄長滿了鏽的劍,就要往地下走。

    我想起他有刻寫經文的愛好,笑道:“裏麵可沒有漫山遍野的雪地給你寫經書了。”

    他也笑:“那我就刻在牆上,你不會介意吧?”我哈哈大笑,說:“那牆上若是有了你刻寫的漂亮經文,都可以成文物了,那實在是……太棒了!”他寫的藏文確實非常漂亮,我一想起來就有些激動。

    他也沒謙遜,笑道:“那我就寫好來。”說完一步步走下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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