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鈞良點點頭,又伸手摸了摸脖頸,咳了一聲道:“薑諭啊,你去給鎮疆侯奉茶,滕卿和孤去換件衣服。”

    薑諭被他這樣一說,才注意到薛王脖子上的痕跡,心裏更是叫苦,小侯爺不敢跟薛王叫板,還不敢跟奴才們較勁麽,真是苦差事。

    薛鈞良自然知道薑諭能擺平,所以就欣然的帶著滕雲去了內殿,換衣服的時候少不了揩油占便宜,雖然滕雲在沙場上幾乎無往不勝,但這方麵完全沒轍。

    薛鈞良心滿意足的換好衣服,薛鈺那邊已經等了大半個時辰之久,茶都喝了三杯,已經看著茶就想吐了。

    薛鈞良換好了衣服對滕雲笑道:“走罷,咱們去會會薛鈺。”

    滕雲踟躕了一下,道:“恐怕這不妥罷,微臣還是……”

    薛鈞良卻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孤讓薛鈺遞牌子進宮是說私事,你去也無妨。”

    倆人到了暖閣,才讓人請薛鈺過來,薑諭看到有人來請,終於鬆了口氣,他真怕薛鈺脾氣一暴,把杯子給砸了。

    薛鈺心裏知道薛鈞良是故意為之,肯定就是想搓搓自己的銳氣,當下黑著臉跟著宮人來到暖閣。

    薛鈞良見薛鈺進來,還一臉溫和的笑道:“你來了,薑諭看座。”

    他說完,衝著滕雲道:“來坐這裏。”說著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空地兒。

    滕雲垂首道:“微臣不敢。”

    薛鈞良忽然笑了一聲,道:“哦不敢?你方才不是還咬了我一口,那時候怎麽敢的?”

    滕雲臉上轟的一下燒開了,下意識抬頭瞪了薛鈞良一眼。

    薛鈞良被滕雲的眼神刮了,心裏還挺美的,薛鈺聽他們打情罵俏,火氣噌噌的往上冒,卻不能表露出來,隻能咳了一聲,示意自己還在呢。

    薛鈞良一副恍然的表情,道:“鎮疆侯久等了,方才孤把這事給忘了。”

    “這是臣弟應該做的。”

    “哦……”

    薛鈞良沉吟了一聲,隨即笑道:“對了,鎮疆侯進宮來想必有什麽要事?”

    薛鈺一口氣頂在胸口,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來,直憋得他想要撒火,但仍然恭敬的道:“陛下日理萬機,一定是忘了,方才是陛下著臣弟遞牌子進宮的。”

    “是麽?”薛鈞良麵朝薑諭問了一聲。

    薑諭隻好賠笑道:“迴陛下……是。”

    薛鈞良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似乎是在想,道:“好像確實是孤叫你進宮的……啊,孤想起來了,真是健忘……孤是想聽聽你說心裏話。”

    “心裏話?”

    薛鈺一驚,笑道:“臣弟愚鈍,實在不明白陛下是什麽意思。”

    薛鈞良收了笑意,道:“孤還記得,你好像比孤小很多,是不是?”

    薛鈺點頭,“確實是,臣弟是最小的,自然比陛下小很多。”

    薛鈞良又道:“自小你就聰明伶俐,先皇很是疼愛你,眾兄弟也多半讓著你,孤也覺得你聰明有膽識有魄力,你還小的時候就領兵出征,建樹可見一斑啊。”

    薛鈺聽他說一些陳芝麻爛穀子,也不知道他要使什麽詭計,隻好態度不明的賠笑點頭。

    “孤很看重郎靖這個人才,不過郎靖一直忠心於你,孤也不能強求,是不是?孤曾經跟郎靖講過笑話,問他如果當時救下郎靖的不是你而是孤,那麽是不是他同樣會忠心於孤,你猜郎靖是怎麽說的?他說一切都是變數,因為薛鈺你重情重義,所以才能感動郎靖這個鐵石心腸的人,而孤王不行,孤王可以用人不疑,但決計不會予以信任……郎靖說的很中肯,確實是這樣的。”

    薛鈺什麽也沒說,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好。

    薛鈞良繼續道:“孤說了這麽多,隻是想告訴所有人一點,雖然很多人看孤不順眼,覺得孤昏庸或者殘暴,他們甚至反叛過,但隻要能活下來的,孤不會抓著什麽不放,雖然作為一個君主可能不會給任何人信任,但是孤可以做到用人不疑……這是孤的心裏話,那麽你呢?”

    他說著撇頭瞧見滕雲,笑道:“險些忘了,確實有那麽一個人,是孤想賦予信任的,當然了,也想收到同等的信任。”

    滕雲不敢側頭去看薛鈞良,但是他能感覺到薛鈞良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手上忽然一熱,竟然被薛鈞良輕輕握住。

    滕雲趕緊抬頭去看薛鈺,薛鈺垂著首,似乎在想什麽,顯然沒有注意薛鈞良的小動作。

    薛鈺半響沒有聲音,薛鈞良笑道:“怎麽?孤的話很引人深思麽,鎮疆侯要想這麽長時間,孤說完了,該輪到你說了。”

    薛鈺頓了頓,才道:“既然陛下要說心裏話,臣弟自當奉陪,但是請陛下遣退宮人,以免臣弟說了什麽不中聽的,叫外人聽了笑話。”

    薛鈞良揮了揮手,薑諭就帶著宮人退了下去,滕雲想要退下,卻被薛鈞

    良抓住,笑道:“滕卿去哪裏,你還當自己是外人麽?”

    滕雲被他攥著手,似乎覺得手指要燒著了,聽他說話一直很正經,可為什麽對著自己的時候總是嬉皮笑臉的,滕雲極其不適應。

    隻好重新坐下來。

    薛鈺才道:“正如陛下說的,臣弟一出生開始就被先皇和兄弟們驕縱,可以說二十年沒有不順心的事情,唯獨臣弟不服陛下,論才智建樹,臣弟沒有比陛下差的,卻因為太過年輕,缺少曆練,陛下就能變成陛下,而臣弟一輩子是鎮邊的將軍,臣弟不服。”

    他說話沒什麽語氣,也不去看薛鈞良,似乎不是對薛鈞良說的,滕雲瞥著薛鈞良的臉色,心裏向吊著根弦。

    薛鈺繼續道:“臣弟一直不服,郎靖自從當了臣弟的食客,也時常勸臣弟,時機還不成熟,臣弟總是想,什麽時候才能成熟,什麽時候才能十拿九穩,如今卻明白了郎靖的話,或許他的意思是一輩子也不會成熟。臣弟自比甚高,卻不想是井底之蛙,我雖佩服陛下的才智和手段,但仍然不服……陛下可知道是為什麽?因為陛下的不近人情,臣弟也是先皇一脈,臣弟寧願死,也不想把自己的尊嚴交給陛下,讓陛下任意□踐踏。或許陛下覺得不殺一個叛賊是恩德,全天下都要記得您的恩德,但對於臣弟來說,隻有更怨恨,陛下一輩子也不會知道,被關在屋子裏,一扇窗子也沒有的絕望。”

    薛鈞良也不見生氣,語氣很平靜,道:“所以……現在咱們說開了,你有什麽不滿的怨恨的,盡管提出來,當然了,是孤力所能及的範圍,都說君王是萬人之上,但也有不能做到的,例如皇位,例如兵權……”

    薛鈺道:“臣弟不敢奢望這些,隻盼陛下能撤掉探子,還給臣弟尊嚴。”

    薛鈞良點點頭,笑道:“就這樣麽?”

    “就這樣,”

    薛鈞良道:“看來你希望的也不多……從明天起迴來上朝罷。”

    薛鈺愣了一下,隨即麵上終於有些變化,似乎是激動,又有些隱忍,道:“謝陛下。”

    薛鈞良道:“不要謝我,要謝就去謝郎靖,他對你的忠心連孤都很感動,盼望你和郎靖,能一起為薛國效忠,你們的才幹,孤都是有目共睹的。”

    薛鈺謝了恩,沒多久就退了下去。

    薛鈞良這時候才明目張膽的握住滕雲的手,笑道:“怎麽樣?”

    滕雲道:“陛下是說,單憑一張嘴遊說鎮疆侯麽?”

    薛鈞良笑了一聲,握著他的手抬起來,放在嘴邊快急的一親,笑道:“正是。”

    “陛下就這麽肯定,鎮疆侯不是詐降麽?”

    “肯定。”

    薛鈞良頓了頓道:“薛鈺還沒有這種心思,如果他能有詐降的心思,那日反叛,薛國的王位早就變成他來坐了,薛鈺這個人就是衝動,容易感動,所以才能收服郎靖這種佞才,所以才能讓我有機可趁。”

    滕雲沉默了一下,隨即道:“陛下今日說的太多了。”

    薛鈞良笑道:“這怕什麽,現在隻有你我,又沒有外人……難道滕卿把我當做外人麽?豈不是太傷人心了。”

    滕雲看他一臉哀怨的表情,禁不住抖了抖,一向高高在上的君王還真是不適合這種表情。

    薛鈞良忽然像想起來什麽,道:“明日為薛長敬指婚,就要收兵權了,我想了很久該把這些權放給誰,似乎誰也不怎麽妥當,今日和薛鈺說開了,總也要給他一點甜頭才行,就把一部分兵權給他,但是我又不放心,所以想讓滕卿和薛鈺一起掌管正安侯的兵權,滕卿意下如何?”

    滕雲道:“正安侯的兵權收上來雖然容易,但是想要將士服從,恐怕不容易。”

    “所以才要派滕卿出馬,不是麽?”

    滕雲愣了一下,道:“謝陛下厚愛。”

    “你的才識我是領教過的……”

    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迴憶,薛鈞良也確實是在迴憶,他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滕雲在戰場上的風姿,禁不住笑道:“把這件事情交予你,我是最放心不過的,尤其我相信你也能鎮得住薛鈺。”

    “是……微臣定不辱命。”

    薛鈞良笑道:“你跟我不必這麽拘束,或許你現在還不能放下戒心,不過我可以肯定,這也是早晚的事情……”

    畢竟在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像薛鈞良這樣,讓滕雲真正的展示自己的抱負和風采,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如此的信任重用滕雲。

    “你不要看正安侯的兵不算多,但全是經過嚴格訓練的精兵,這種將士雖然不好收服,但是一旦收服就會誓死效忠……”

    薛鈞良道:“對了,我會把何忠三人撥給你,幫你訓練精兵,畢竟他們三人也是上過戰場的人,多少有些經驗。”

    滕雲道:“恐怕……恐怕太子不會放人罷,何忠三人目前不是正在太子宮裏

    供職。”

    薛鈞良笑了一聲,道:“薛珮這小子就是欺軟怕硬,你好好的整治他,他就服帖了。”

    “太子其實聰慧伶俐,隻是孩子心性而已,等年長了也自然定型了。”

    滕雲說完這句話,就見薛鈞良笑意更濃,而且一臉別有深意的看著自己,道:“這麽快你們就一條心了?滕卿你對太子這麽好,我可是要吃醋的,怎麽辦?”

    “陛下……”

    滕雲“噌”的站起身來,退到一邊。

    薛鈞良並沒有再逗他,見好就收才能有好的成效。

    次日是薛鈞良為正安侯世子指婚的日子,奉國郡主早就接到宮裏來了,薛長敬雖然不願意娶親,但是皇命不能違,而且薛長敬也知道自己早晚都會娶女人的。

    滕雲因為是貴妃,在後宮裏沒有比他地位更高的,再加上薛鈞良對他很用心,自然也會赴宴。

    滕雲看著這場景,忽然想到了滕淺衣來和親的樣子,也是這種情景,不論薛鈞良和奉洺到底誰英明,國家與國家之間都欠的太多了。

    薛鈞良比平日裏穿的繁瑣,新娘子已經到了宮裏靜等著,就剩下薛長敬在外麵敬酒。

    薛鈞良看薛長敬喝的站都站不穩,笑道:“長敬啊,你年紀比孤小,孤一直將你當做親弟弟看待,如今你也成了家室,孤這顆心總算是放在了肚子裏,迴去之後好好繼承叔父的爵位。”

    薛長敬來京裏的目的就是世襲爵位,聽到這句話,顯然高興的找不到北,他終於從世子熬成了侯爺。

    薛鈞良見狀又一臉苦思的樣子,道:“唉……雖然正安侯遠在邊疆,但是一向和孤的感情甚篤,如今他不在了,孤甚感難受,總覺得該為他做些什麽,為長敬指婚這勉強算一個,孤又想了一個辦法……”

    他說著笑眯眯的道:“這第二個孤可以為正安侯辦的事情就是……好好照顧他的子女們,孤聽說正安侯子嗣眾多,長敬你還有幾個兄弟?”

    薛長敬不明白薛鈞良的意思,還傻嗬嗬道:“迴陛下,四個弟弟。”

    “哦……這樣,”薛鈞良點頭道:“既然長敬你世襲了爵位,孤也該照顧照顧其他人……這樣罷,不如孤就把正安侯的兵分作五份,分給你們兄弟五人,你意下如何?”

    薛長敬沒注意聽,而且喝多了酒腦子裏暈乎乎的,起初還跟著傻笑,但是馬上臉色就變得不對了,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等著薛鈞良,道

    :“陛下……這、著……”

    “怎麽?長敬覺得有什麽不妥?”

    薛鈞良似笑非笑的道:“我薛國以仁義孝為先,兄弟之間就該好好照應,先祖也曾經訂下過法律,凡我族之人不得自相殘殺,咱們這些做晚輩的,自當遵循先祖的教誨,兵權這種身外之物,分一些與弟弟,也無不可罷?”

    滕雲見薛鈞良一臉老狐狸的樣子,把薛長敬唬得一楞一楞的,禁不住想笑,推潑助瀾的道:“想必新侯爺是高興壞了。”

    薛鈞良點頭道:“今天是大好日子,什麽兵權的太煞氣,長敬你也不要喝得太多了,良宵難得,快去陪陪郡主罷。你的新娘子可是奉國的郡主,千萬不要怠慢了去。”

    薛長敬聽了這番話更是一腦門子冷汗,這不擺明了一邊奪了自己兵權,一邊告訴自己,如果怠慢了郡主,到時候奉國找機會開戰,就為他試問麽!

    眾人沒喝多少酒,薛鈞良就讓薛長敬進新房了,新房外麵有人唱喜慶的歌,裏麵有侍女伺候侯爺和郡主喝合巹酒。

    薛鈞良早就派人擬好了詔書,方才和薛長敬說過分兵權的事情,立馬就讓人把詔書送往邊疆,不等薛長敬迴去,就已經把兵權分好了,說實在的,薛長敬從此以後就是一個蓋著虛帽的侯爺。

    薛鈞良命人把詔書連夜送出去,這件事暫且算是落定了,他喝了點酒,在花園裏被風一吹,還算舒爽,看到不遠處的亭子,突然想到有一次酒宴的時候,自己看到滕雲在這個地方睡著了,變裝醉設計了他一番。

    那時候薛鈞良還不知道,原來這個滕英就是和自己有莫大關係的滕雲,那時候隻想著除掉這個才幹過人的眼中釘,並沒想太多,如今這麽一想,頓時覺得自己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滕雲在薛鈞良招人來送詔書的時候就迴雲鳳宮去了,但是因為喝了酒有些燥熱,就走到花園去吹吹風,瑞雪跟在後麵,笑道:“主子,那不是陛下麽,難怪陛下待您這麽用心,敢情是主子和陛下心有靈犀。”

    滕雲想斥責她不要亂說,不過一抬頭,就看見薛鈞良站在小亭子裏,對著亭子的圍欄發呆,似乎在想什麽。

    滕雲不知道為何,腦子裏突然就蹦出了那晚的情景,自己被薛鈞良壓在小亭子的石板地上……

    酒氣仿佛蒸騰了起來,熏得滕雲更是頭暈腦脹,瑞雪道:“主子不過去麽?”

    滕雲搖頭,“沒準薛王在想事情,不要過去打擾了。”

    他說著就轉身要走,這個地方總是讓他想起太過尷尬的事情。

    隻是沒想到薛鈞良真的好像心有靈犀似的,往這邊看過來,一眼就看到了轉身欲走的滕雲,出言笑道:“滕卿還沒迴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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