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遠遠迎接劉夢然,已不是那眉目如畫的深情男子,換之的,是已先行一步到達天麟地恕邊境的常飛放。此刻的他,早已沒了國都初見時的瀟灑,滿臉的胡渣和掩不住的焦灼令人難以忽視。


    劉夢然擋住前來攙扶她的比翼,徑自下了馬車。身後的大隊人馬停了下來,一起望著遠遠就來迎接的常將軍。


    “常將軍不在軍中主事,何以離邊境二十餘裏就來迎本宮?”劉夢然的語言沒有一絲溫度,身旁的比翼也是後背一冷。自從他的少宮主在行軍路上看了梁昊然宰相的密報,便一直是這個生人勿近的狀態。


    常飛放扯出一絲笑,單膝跪地行了大禮:“迎接公主便是大事。”


    “荒謬!此時邊境戰事才是最重要!”劉夢然直接越過跪在地上的常飛放,目光所及的皆是他背後的軍隊,這些天麟將士難掩疲憊之色,卻也偶有露出期待:傳聞之中的護國公主和洛宮聖宮主果真天人之姿,隻是太過於嚴肅,令人有些生畏。


    常飛放聞言,幹脆雙膝跪地,雙手撐地頭也低了下去:“末將無能,奉皇命趕到邊境之時,滿目都是邊境守軍和百姓的屍身,整座邊城已被地恕軍隊屠戮殆盡,隻在邊境外山裏尋到些許僥幸逃出的百姓。據逃出的百姓所報,地恕的畜生……不分老弱婦孺,見人便殺,更揚言殺光天麟人,直至國都!”


    劉夢然的拳頭握得過於用力,以至於指甲嵌進了肉裏,也絲毫不動。天麟將士的臉上滿臉的悲憤,無比的沉痛在心底蔓延。


    不待劉夢然開口,常飛放從懷裏摸出一封明顯被刺穿的書信:“我們遍尋邊城,守城的將士視死如歸,與地恕賊人拚到最後一人……最後,我們在城牆處找到了懸掛在邊城外城樓哨崗上的歐陽將軍副將的屍身和他身上插著的戰書。”


    劉夢然接過戰書卻並未打開,死死攥在手裏的書信已經不成樣子。


    “古老將軍呢?”半晌,劉夢然冷硬的聲音再次響起。


    “古將軍到時,末將已帶人整理了邊城。古元帥現正在歐陽將軍府邸主持大事,還請公主移駕前往,共商戰事。”常飛放臉上的淚水已經幹涸,一臉堅毅地抬頭凝視著劉夢然。


    “起來。”劉夢然抬手扶起了常飛放,“今天的血債,他日定讓他們加倍償還!帶路!”


    劉夢然轉身上馬車,冷眼看著前方。


    再次來到邊城將軍府,再次坐在歐陽甫為她精心準備的皮毛軟床上,劉夢然思緒萬千。雙手輕輕在軟床上摩挲,卻怎麽也止不住胸中的悔意。


    敲門聲響起,劉夢然正了正神色,喚人進來。


    比翼帶著一個侍從進門,劉夢然愣了一下,比翼從不讓生人在她身旁伺候,更何況是多事之時。


    “少宮主,這位是歐陽將軍的近侍,歐陽將軍離府前安排他帶著兩位王子迴的國都,這會陛下安排他隨軍過來,說是對邊境及府中一切熟識。”比翼介紹著,自己也站在了劉夢然身側。


    “你叫什麽名字?”劉夢然本想盡力溫和一些,卻怎麽也說不出溫和的口氣。


    “小人李準,自將軍府跟著將軍,侍奉歐陽將軍已快十年了。”說話時不卑不吭,麵色沉吟,是個沉穩可信的。難怪歐陽甫讓他互送雨澤偉澤。


    “你是個穩重的,日後本宮在邊境的日子你多警醒著。”


    李準點頭應下,又問劉夢然是否要把房間裏將軍的東西收起來。


    “將軍現已是我的夫君,既然將軍為我準備的房間他也居於此,那便是我們的愛巢了。把他的東西都搬來這個房間,好好布置一下。”劉夢然說完便翻身躺下,“你先下去吧,稍後我去見古將軍時,你再過來。”


    李準退下後,劉夢然再次坐起,比翼關上門,匯報著她所掌握的信息:“古將軍到達之後,和退至邊境十公裏外的地恕軍立刻對峙上了。常飛放已經和敵軍陣前交戰數迴,憑著一口血氣,贏多輸少。古將軍晚上應該會迴將軍府主事,少宮主可明早與他碰麵。”


    “太遲了,今晚吧。”劉夢然取出那封染血的戰書,再次展開,“這封戰書我已經反複看了幾遍,說是相約決戰在十天之後,可誰會信呢?每一天,在這裏的每一天都是決戰!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為了天麟,為了自己的家園在用自己的生命決戰!”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可要殺向地恕,談何容易。若有歐陽甫在她身後,她還能做各種他想,如今,卻都是不能了。於戰事,她是一知半解;於殺敵,她更是手無縛雞之力。如今來這邊境,不過是一種安撫與決心的表達,更是她的兩位夫君都身在地恕身死未卜的必然選擇!


    劉夢然如是想著,卻逃不過比翼的擔憂。


    “少宮主,雖然那具屍身上所有與歐陽師兄相近的地方都被刻意割去了,但這麽明顯的欲蓋彌彰,必定是為了掩蓋那具屍身不是歐陽師兄的事實!歐陽師兄一定活著!”比翼眼中全是篤定。


    劉夢然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以為然:“你必然知道,即便歐陽甫和雪影都活著,會是何種處境?要麽一直藏著不讓我們找著受著非人的虐待,要麽就是日後威脅我們的把柄……”劉夢然沒有說下去,她是真心希望,是後一種結果的。


    比翼看著有些癡魔的劉夢然,想起了紅姨好不容易探來的的消息:“少宮主,雪族長應該是被魅影族長抓走的。而且……”比翼欲言又止,劉夢然一直看著她,等她自己說,“而且,據被抓的魅影族人說,雪族長被魅影族長關在籠子裏,說是……用來換藥的財物。”


    劉夢然的拳頭再次握緊,但很快又鬆開了。如今的她,已不是那般不知進退的傻子,思慮了片刻,劉夢然吩咐比翼聯係紅姨,看看能不能掌握所有地恕公主的行宮和隱秘之地。以她的直覺,若歐陽甫活著,地恕那個愛他癡狂的公主必不會放棄他的。


    比翼隻說紅姨已派幾波人盯了多日,一有結果必來迴話,又見劉夢然臉色不對剛想閃人,便被劉夢然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再派人傳話給魅影族長,問他,想拿什麽換?”


    比翼歎了口氣,點頭答應了,劉夢然鬆開她的手,示意她退下,自己合著衣躺在了軟床上,努力迴想著往日雪影和歐陽甫抱著自己的溫暖,卻發現,已是那般遙遠,輾轉反側間,艱難睡去。


    睡了一會便轉醒的劉夢然,喚了比翼便提出出門轉悠,比翼本想阻止,隨行的羅叔堅決站在劉夢然這邊,堅持過猶不及,保護過度也是一種傷害的說法,比翼隻得同意。


    劉夢然看到邊境沿街都是血跡,即便再多的雨水衝洗,可鐫刻在天麟人心中的恨意不會散去。


    劉夢然知道,如今這一切,都因為自己的一次衝動與任性而起,在無比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無能卻關鍵之後,她曾經不止一次想要動用腕間黑蓮手鐲上的力量。再看到那些在屠殺中逃出去依然願意迴來的天麟邊境百姓後,她已經堅定了心中所想,留下,救迴雪影和歐陽甫,隻待時機。


    當夜,古將軍並沒有迴到將軍府,卻特地派了他的副將來稟告,說軍中有事耽擱了,請公主現行在府中休息。


    劉夢然隻說戰事要緊,她若有事定會親自去軍中拜訪老將軍,便讓副將帶上人馬把她從國都帶來的糧餉軍備運去軍中。


    劉夢然正準備入睡,立軒在外麵敲門,如今已不會認錯三胞胎的劉夢然還是吃了一驚,這麽晚還來擾她,必是重要的事了。


    立軒一進門,又立刻關上了門:“少宮主,紅姨那邊來信兒了。”


    比翼示意立軒用紙寫下來,劉夢然默默注視著筆墨落下之處。魅影族長居然不願和她交涉,直言決戰之時見真章。


    劉夢然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又見立軒寫下“雪族長身上的毒有惡化之勢,卻不見魅影族長給他緩解之藥,隻日日令人給他飯食”牙齒便咬得生疼,雙目一閉,再睜眼一片清明。


    “洛三接應紅姨的眼線,在地恕落日城城主府內發現地恕公主行蹤。”


    看到此處,劉夢然雙眼中迸發出光彩來,一把抓住站在身旁激動不已的比翼,比翼也是渾身微微顫抖。


    立軒繼續寫著:“經幾日追蹤,發現地恕公主身邊的一個人,經常去帶著醫者模樣的人進出。”


    醫者?難道,歐陽甫病重?還是在折磨他?


    到如今,劉夢然心中已堅信,歐陽甫必是活著!一定是活著!


    “可要知會古將軍?”比翼一邊詢問,一邊燒掉了立軒剛寫東西的紙。


    劉夢然搖頭,心中已有了計較。“交代洛三,務必盯緊了,並摸清那地方的情況。比翼製定一份詳細的營救計劃,這次,不容有失!”


    劉夢然終於在心中揚起了一絲笑意,這一次,不,從這一次開始,一切都會掌控在她劉夢然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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