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由於那層薄芡勾得輕巧漂亮的緣故,才越發襯得這蝦仁瑩白如玉,青豆晶瑩宛如青瓷罷了。


    不過待到這蝦仁伴隨著青豆一起入口之後,在座的人才發現這青豆河蝦仁裏頭另有玄機。


    青豆自是清甜綿軟,外酥裏嫩,但那肥美的河蝦仁卻另有一番風味。


    顧寶兒將那河蝦仁嚼爛了,在舌尖上含了許久方才咽下,這才一臉錯愕地問道:“這河蝦仁可是拿香檸的汁子拌過的?”


    她的話音剛落,跑堂小哥的臉上便顯出了一絲錯愕的神情來:“小姐的舌頭倒是靈巧,這河蝦仁的確是冰鎮過後拿來香檸的汁子醃了的,是以嚐起來才會有幾分香檸的清香之氣。”


    拿檸檬汁來去腥提鮮麽?


    顧寶兒唇角勾起個笑來,這酒館的掌櫃的,倒真是個頗具匠心的人呢。


    換了那些個墨守成規的人,是決計想不出這樣絕妙的法子來的。


    蘇易之聽了跑堂小哥的這番話也笑開了:“我今兒個還是頭一迴嚐到這般鮮甜的河蝦仁呢,酸甜口兒的,倒是極為清爽開胃,掌櫃的當真是有心了。”


    跑堂小哥聽了蘇易之這話,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正欲待自家的掌櫃的謝過幾位小姐的誇讚呢,卻聽得自家掌櫃的在後廚裏頭朗聲迴話了。


    “姑娘謬讚了,灑家既是做膳食的人,又豈能不對這膳食用心呢?畢竟隻要是人,都離不開這人間煙火。更何況灑家還是靠做膳食為生的酒館館主呢?”


    掌櫃的聲線極為清越,叫人聽了不由心生好感。


    隻是這般清越的聲線,與這裝修頗帶野趣的酒館兩相對比,便頗有了幾分違和之感。


    顧寶兒便覺得,有這般聲線的少年,合該是個修道的道長或是讀書人家的翩翩公子,怎麽都不該是個酒館的館主才是。


    不過待那掌櫃的親自端了一碗絲瓜蛋湯出來之後,顧寶兒就覺得,那點違和感都不見了。


    她的腦海裏頭隻剩下了一句話:您好,您的好友【違和感】已經下線!


    因為那端著一個大湯盆的人,是個一聲白色緇衣的大和尚啊!而且那個大和尚端的是眉清目秀,頭頂還有六個戒疤!


    我就說嘛,有這樣聲線的少年,就該極為出塵才是……


    顧寶兒自得了一會兒後才迴過神來,瞧著那大和尚顫顫巍巍地開口道:“這位佛爺,你親自下廚為我們幾個烹製葷食,當真不犯戒麽?”


    大和尚聞言笑道:“有道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灑家不拘酒肉都是能下肚的,下廚烹製點兒葷食又算得了什麽呢?姑娘著相了。”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


    顧寶兒聞言臉上便現出了恍惚的神情來,這話不是那活佛濟癲的名言麽?


    怎的竟叫這大和尚給說出來了!


    隻是世人大多隻知前一句,不知後一句啊。


    顧寶兒想到這兒便輕歎了一口氣,然後她看著大和尚正色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這話的確不假,隻是這偈語卻是不全的,掌櫃的該是忘了還有一句罷。”


    大和尚聞言眉宇間便顯出幾許錯愕來:“姑娘此話何解?”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世人如學我,如同進魔道。”


    大和尚聽了顧寶兒這話,先是眉宇之間浮現幾許怒氣,幾欲破口大罵。


    然而待他思索片刻後,那大和尚臉上的怒意便已然消逝,隻餘慚愧之意了。


    “姑娘所言甚是,是忘機著相了!”大和尚思索再三後,正色對顧寶兒行了個拜禮。


    顧寶兒連忙還禮道:“忘機禪師何必如此在意呢?不也有個說法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麽?”


    那名喚忘機的大和尚將顧寶兒所言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八個字在舌尖上含了許久後,欣然展顏道:“姑娘當真是有慧根之人,若非姑娘命格極貴,忘機隻怕就連那舍命將姑娘渡進佛門的念頭都要有了。


    忘機觀姑娘在紅塵輾轉十幾載,靈台終有一點靈光不滅,倒是與佛有緣之人,哪怕****食葷,也不曾叫那靈光黯淡半分。反倒是在佛門清靜地長大的忘機,心中靈光日漸黯淡。


    今兒個若不是機緣巧合,叫忘機遇上了姑娘,隻怕忘機會在歧途上愈行愈遠,更遑論修行一說了。姑娘與忘機有恩,曾出言點撥忘機修行,當受忘機一禮。”


    顧寶兒避之不及,隻得硬生生受了這忘機禪師的半禮,她隻能輕歎一聲道:“一飲一啄,俱為天定。若不是忘機禪師開了這件酒館,又焉能在今兒個遇上我呢?所以禪師言重了,這禮,我當真是受不起的。”


    忘機連連搖頭道:“不是這個道理,姑娘出言渡我,便已是恩澤。雖說一飲一啄俱為天定,但是便是佛祖,也無法讓姑娘出言渡我啊。”


    顧寶兒見這名為忘機的大和尚較真了,隻得服軟道:“禪師說得是,隻是先前我已經受了禪師半禮,所以這恩,禪師也已然還清了。”


    忘機見顧寶兒無論如何都是不會再次受禮的樣子,便展顏笑道:“那便依姑娘的吧,隻是今兒個相逢,當真是緣法使然,忘機心中欣喜,欲贈姑娘一件物事兒,還望姑娘收下。”


    啊?還要送禮?


    顧寶兒受寵若驚,她不就是把道濟禪師的一副偈語給這忘機禪師複述了一遍罷了,所以她是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對於這名為忘機的少年禪師,究竟有何恩澤。


    隻是見這忘機禪師從自個兒的手腕上取下一串蜜蠟念珠,一臉正色地遞給自己,她也隻能收下了。


    忘機見她收下了那蜜蠟念珠,便展顏笑道:“這串念珠是忘機師傅賜下的佛器,是在佛前供奉了百年的,師傅曾對忘機交代過,忘機誤入歧途,他無法出言渡我,隻得叫忘機紅塵練心,已然有愧。


    若是他日忘機見了能出言渡我之人,便將這蜜蠟念珠相贈,如此方能算是了了一樁因果。”


    了了一樁因果?顧寶兒心中不由出現一個略顯荒謬的念頭來:這大和尚,不會是心生去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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