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邁著沉穩的步子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不好意思,請問麥小糖在這嗎……”


    在門外等待的方如今一見門打開,抬起頭,就看見了韓時。


    兩個人見到彼此,俱是一愣。


    韓時最先反應過來,平靜看向她,淡淡道:“她在我這,已經睡下了。與其你現在叫醒她,讓她跟你走,不如就讓她在這休息一晚,我不會對她做什麽,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


    這四個字像數把利刃,齊齊插進她的腦海裏,像是撕開了記憶的薄紗,過往裏,很多類似的畫麵一一浮現了出來:


    “我要去報考軍校,這是我的誌向,你知道的。”


    “也許你們覺得這樣的生活,枯燥,無謂,甚至痛苦,但是我喜歡,並且甘之如飴,方如今,你知道的。”


    “我要走了,上級命令,不能在外逗留太長時間,你知道的。”


    “方如今……我不喜歡你……你知道的。”


    ……


    她感覺如鯁在喉,倒吸一口冷氣,點了點頭,貓兒一樣的眼眸在黑夜中發出寶石一般的光亮。


    她盯著他:“什麽時候迴來的?”


    “一個多月前。”


    他迴答的輕描淡寫,卻不啻於在她心口上的又一次重擊。


    她早就知道他迴來了。


    卻要在他的口中,才能徹底明白:他迴來了,與她無關。


    反正這個人,從來沒在意過她,一直都是她跟在他的後麵,追著跑,追了很多很多年,也是近幾年累了,才停下了腳步。


    卻不想,再次相見,竟發覺兩人之間,早已千山萬水隔遍。


    連再追逐他的可能都好像沒有了。


    韓時看了眼外麵,雨沒有絲毫減緩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


    “進來休息一下?”


    他側了身。


    “不用。”


    方如今直視他冰涼的眼眸,勾起一個禮貌性的微笑,“你好好照顧小糖,麻煩你了。我相信你,你知道的。”


    說完,她轉身就走,直接走進了一旁的電梯裏。


    電梯門還沒完全合上,她就聽見了關門的聲音。


    她麵無表情,直到走出樓裏,走進雨裏,才感覺心中已經暗積許久的傷痛一下子化成漫天的雨點,瘋狂地湧出來。


    “好熱,熱得眼睛都流汗了。”


    她在雨夜中微笑,抬起頭,眼睛望向濃稠的夜色,看著雨如針尖兒般齊刷刷落下,任由冰涼的雨水灌進自己的眼裏,把自己徹底淋成了一隻落湯雞。


    後來,她慢慢閉上眼,靜靜感受著內心,那裏翻湧著的,仿佛一場翻天覆地般的浩劫之痛。


    下一場圍棋,好像在慕念城腦海裏做了一場精妙的數學題。


    盡管與他對弈的棋手才堪堪五歲,囝囝的定力,對棋局的掌控能力,還有對下一步的計算能力,都讓他心裏讚歎不已。


    這樣的孩子……隻要悉心培養,成為未來的國手不成問題。


    當最後一顆黑子落定,囝囝搖搖頭,抬眼看向小叔叔:我輸了。


    慕念城微笑,朝他伸出大拇指,用手比劃:囝囝很棒,我帶囝囝洗漱,然後睡覺好不好?


    囝囝也笑起來,起身向慕念城伸手。


    慕念城起身,拉過囝囝的手,麵上也浮現溫和的神情。


    到深夜十一點時,他在書房看書,有人敲門,慕騰從門外走了進來。


    “爸。”


    “阿念。”


    慕騰把他的手機遞給他:“你媽媽小孩子心思,別因為她藏了你的手機生氣。”


    “我怎麽會為這種事生氣。”


    慕念城接過,感激地看了眼父親,迅速按了下屏幕,看見上麵隻有一則“我的麥芽糖小姐”的未接來電,垂下眼眸,把手機放到光滑如緞的黃梨木桌麵上。


    “怎麽,就給你打了一通電話,不開心?”慕騰敏捷地捉住他的神色,“你媽都說了,這位麥小姐隻給你打了一個電話,見不通就不打了,很顯然沒你對她那麽上心。”


    “爸,這明顯是我的麥芽糖姑娘知道我接不了電話,擔心我,又怕我接不到電話心急,才不繼續打的。”


    慕騰不信:“她有這麽善解人意?”


    慕念城失笑:“跟我媽那樣的相處慣了,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這樣蕙質蘭心的姑娘?”


    “你這臭小子,敢說‘你媽那樣的’,讓她知道不得把氣都撒我頭上,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


    慕騰狠狠敲了下兒子的頭,“反正,什麽話都被你說了,對你和那個小姑娘,我暫時持保留意見,不過,想要她進我們慕家,想想怎麽讓你媽同意吧!早點休息,我得去哄你媽了。”


    “爸,晚安。”


    慕念城看著父親走出書房,才重新坐下來,對於父親剛剛說的話,他有過片刻的憂慮,但頃刻,眉宇間的愁雲便煙消雲散。


    拿著手機,他想打電話給麥小糖,知道她那邊怎麽樣,但想到她可能已經入睡了,猶豫之間,最終還是把手機放在了桌上。


    這一夜,可能是擔心,即使有窗外舒服的雨聲作伴,他也並沒有睡好覺。


    翌日。


    麥小糖醒來時,覺得腦袋還有些昏沉。


    她起身,過了好一會,才發覺自己是躺在別人家的床上。


    韓時的家完全是極簡風,換個說法,也就是“性冷淡風”,連牆壁都被刷成了深灰色,家裏的陳設除非必要,能精簡則精簡,但作為一個設計師,她知道所有能留在韓時家裏的任何家具、飾品、畫作全部價值不菲,有不少甚至可以作為收藏品。


    隻是……


    麥小糖深吸口氣,起身。


    就是覺得這裏太壓抑。


    果然是軍人的風格嗎?


    她走進房間裏的洗手間,看見韓時非常貼心地在洗手台準備了客用的牙刷、杯子和毛巾,不由露出微笑,洗漱完從房間裏走出來,就看見了韓時。


    “韓先生,謝謝你昨晚……”


    “不客氣。”


    韓時打斷她的話,示意她坐下:“吃早飯吧。”、


    她麵前的是一個精致碟子,上麵盛著兩片烤過的全麥麵包,旁邊的一個小碟子裏呈著形狀飽滿的煎雞蛋。


    以及周圍的一碟聖女果、一個透明玻璃碗裏盛著的櫻桃、兩瓶不同口味的果醬、一瓶黃油、一杯清茶、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我不知道你喜歡甜還是不甜,喜歡黃油還是果醬,喜歡喝茶還是咖啡,又喜歡什麽水果,所以家裏有的,就都給你準備了。”


    韓時抿了口咖啡凝視她:“早餐簡陋,還望海涵。”


    “哪有,謝謝韓先生款待!”


    麥小糖有些訝然他的信心,不過想到他是慕念城的好友,覺得人以群分,他們真的都是一些教養十分良好的紳士呀。


    她坐下,把手機放在餐桌上,先點了下屏幕,見上麵什麽也沒用,神色未動,拿起熱茶喝了一口。


    韓時觀察著她的選擇,也注意到她的動作和反應,揚眉:“阿念沒給你打電話?”


    “他可能是擔心我昨晚已經睡著,現在還沒起來,所以沒打。”


    麥小糖已經拿起了刀叉,專心致誌地處理眼前的兩塊麵包。


    “你倒是挺善解人意的。”


    韓時聲音淡淡:“我迴江山市這一個月,也去過不少聚會,沒見過你這樣能為別人著想的,倒是見到了不少天天擔心自家男人出軌的。”


    “如果她們擔心,那也有可能是因為她們對象的確做了什麽讓她們擔心的事情啊。”


    麥小糖衝韓時一笑。


    她這句話,一方麵替那些疑神疑鬼的女人們辯解,另一方麵,卻也側麵表明她對慕念城十足的信任。


    甚至潛台詞之下,覺得慕念城就是自己的“對象”。


    韓時暗中思忖,聽見她問:“韓先生,你打算在江山市待多久?”


    “未定,可能明天就在,也可能要一段時間。”


    韓時不能告訴她,自己這趟迴來,是秉承了父母的意思,要挑選一個合適的結婚對象。


    更不能告訴她,在同她的相處中……


    他意外覺得她是一個很適合的結婚的對象。


    用餐結束,麥小糖準備離開,還想著措辭,韓時倒是先搶了話頭:“麥小姐,你昨天不是跟我說想學點技能嗎?我看現在就是個好時候,不如我教你一套軍體拳,讓你先強身健體,如果你受得了這個強度,後麵我會循序漸進地教你其他的防身和搏鬥技巧。”


    誒,這倒是很不錯!


    麥小糖很激動:“真的可以嗎?韓先生,我想學,請你教教我吧!”


    韓時頷首,先讓她擺出一副出拳的架勢。


    麥小糖便乖乖照著他說的動作擺起來,右手邊的拳頭放在了耳側。


    “你的動作很不規範,出拳的姿勢不對,打出去的效果就弱了一半……”


    韓時看著她軟綿綿的右拳,搖頭,走到她右側,伸出手規範她的手腕。


    他教導時極為嚴肅,和一個訓練士兵的軍官沒有兩樣。


    他冰冷冷的聲音闖入她的耳畔,整個人站在她身邊,像一座山一樣地朝她壓過來,讓她有些承受不住他冰山般的氣場。


    麥小糖不禁輕蹙了下眉,轉頭怯生生地看了眼韓時,正好與韓時漠然的眼神直直地相撞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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