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購買比例低於70%的讀者要等24小時之後才能看到  杜文都一一答應,到底心癢難耐,硬叫牧清寒耍一把架勢給自己開開眼界, 牧清寒倒也不扭捏,將場上十八般兵器都一一舞了一遍, 最後又開弓射箭。


    但見那牛角大弓竟被他拉了個滿開,嘭一聲躥出一支鐵箭,如流星般狠狠紮入幾十步開外的箭靶, 箭尾兀自在空氣中嗡嗡顫動。


    杜文看得眼花繚亂,滿目豔羨, 不住的喝彩,又不由得伸手去摸那張弓,隻覺得怎的就這般威武。


    牧清寒笑著把弓遞過去:“你也試試?”


    杜文還來不及迴話,就覺得雙臂猛地往下一墜,連帶著他整個人都往前踉蹌了一步,好懸沒摔倒。


    他不由的吃了一驚:“好重!”


    方才見牧清寒麵不改色就拉滿了,他還以為沒什麽分量, 哪知竟險些出醜。


    牧清寒笑道:“這算什麽?阿唐慣用的弓足有這個兩三倍重,我竟隻能拉開到三分!”


    杜文聽後直搖頭, 連連歎氣, 小心的將弓還給他, 喃喃道:“不敢想, 不敢想。”


    虧他方才也想射一箭過過癮, 誰知兩隻胳膊抱著都費勁, 更別提單手開弓……


    唉,看來自己果然很該重視一把了。


    迴去之後,杜文不免又把這樁大消息說與家人聽,十分眉飛色舞:“他瞧著也是穿道袍【注】的,哪知竟是個練家子!尤其那杆白蠟槍,衝刺抹挑,真是耍的水潑不進!又是好臂力,那弓那般沉重,他竟都能拉滿了……偏他才思敏捷,書房裏也好些個行軍布陣的兵法書籍,要我說,便是文武舉都考得!”


    杜瑕聽後咯咯直笑,對牧清寒也有些刮目相看,畢竟時下重文輕武的風氣頗為嚴重,讀書人中甚少會拳腳,而聽杜文的口氣,牧清寒於武一途竟也相當出色,果然難得。


    如此這般幾天之後,王氏等人眼見著杜文雖然忙碌,可精神卻更勝以往,不僅氣色好了,就連飯也能多吃半碗,不由得十分感激。


    隻說如此一來,杜文難免更加早起晚睡,杜瑕生怕他撐不住,便麵色凝重地反複囑咐,隻把杜文聽的耳朵都起了繭子,白日裏便與牧清寒抱怨。雖說是抱怨,可語氣中卻難免帶了點兒不經意的炫耀和洋洋得意。


    如今他跟牧清寒也熟了,慣會開玩笑,牧清寒就擂了他一拳,隻說他在故意刺自己。


    兩人正一同笑鬧,卻被石仲瀾看見了,當即虎著臉嗬斥道:“學堂之中豈是爾等嬉笑玩鬧的地方,成何體統。”又瞪了杜文一眼,再看向牧清寒之時,眼中更帶了幾分輕蔑,又麵帶譏諷的與旁邊人說:“到底是商戶之子,上不得台麵。”


    眼下商人之子雖然也能參加科舉,可到底出出身差了些,就是當今聖人偶爾決策有失,還會被那些個惹人煩的禦史當堂跳出來叫板,說些個什麽“豎子不足與謀”“寒門小戶”等抄家殺頭的話,隻把聖人氣個倒仰。


    偏聖人以仁孝治國,性情也謙和,不好拿這些人怎麽樣,每每苦笑無言,於是民間竟也漸漸傳開,把這些成了極為刻薄尖銳的侮辱人的話語。且就連聖人也不曾如何惱火報複,因此被罵的人往往也無可奈何。


    就見牧清寒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撇開長腿往那邊跨了兩步,兩隻眼睛死死地瞪著對方。


    他身材欣長結實,遠比一般同齡人要來到高大,對上幾個師兄竟也絲毫不落下風。又因常年習武,氣勢逼人,石仲瀾等人本能地退了幾步,迴過神來之後臉漲的通紅!


    牧清寒卻嗤笑一聲,眼神轉向輕蔑,扭身就走,好似與他們對峙便是浪費時間。


    石仲瀾這些人平時也都是被人捧大的,如何受得了這個?也都惱了,便都漲紅著臉,在他後麵踮著腳,張口閉口之乎者也斥罵起來。


    牧清寒為人何等肆意瀟灑,最見不得這種打嘴仗的,這會兒活像連背影中都透著一股蔑視,對身後諸事並不理睬。


    那幾個師兄越發丟臉,臉上幾乎要滴出血來,始作俑者石仲瀾更是被氣得頭腦發昏,須知他這種不將人放在眼中的態度最可惡!


    因著杜文和牧清寒來之前,學堂內就屬他年紀最小,且也頗為機敏,很得老師看重,說最多三兩載便可下場一試,於是幾年下來更加洋洋自得,十分驕傲。


    哪知一朝來了兩個小師弟,竟比自己更小些,且一個底子就很好,又素來傲慢,不大搭理人;另一個底子雖差,可進步神速,著實叫人膽戰心驚,就連先生也屢屢不掩飾對他的讚賞。


    這可叫順風順水的石仲瀾如何受得了?


    況且這幾日冷眼瞧著,先生又叫大家學那些個武夫做派,豈不是正遂了姓牧那小子的意?今日對方見了自己也照舊一副死人臉……


    是以石仲瀾頭腦一熱,竟俯身抓起地上的石子,朝牧清寒後腦勺砸去。


    杜文卻是邊走邊迴頭,見狀大驚失色,大喊當心。


    牧清寒不慌不忙,隻把頭微微一偏,那帶著尖銳棱角的石子就擦著過去了,又飛出去不過三兩步遠便啪的一聲掉落在地。


    他站定,轉身抱手冷笑出聲:“手無縛雞之力,還想偷襲?”


    這話確實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就連最近幾日剛開始鍛煉的杜文也有些赧然。


    這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幾個師兄除了比較穩重的洪清兩人之外,那五個都嗷嗷叫著撲了上來,亂作一團。


    牧清寒隻把杜文往旁邊一推,叫他不要添亂,便抬手撩起袍角掖在腰間,舒展胳膊,弓身迎了上去。


    但見眨眼工夫,場中便拳腳亂飛慘叫連連,唯三沒動手的洪清、霍簫與杜文都目瞪口呆,著急的不得了。


    隻是他們也實在插不上什麽手,杜文年歲也小,上去之後怕真的隻能裹亂,三個人隻得紮著手在旁邊拉架,又大喊別打了,別打了。


    牧清寒自打來到陳安縣城,其實心裏一直憋著一股氣,又擔心兄長安危,又恨自己無用,十分苦悶,索性今日一並發泄出來。


    不過眨眼功夫,那五位師兄就都叫他打翻在地,衣服皺了,發髻散了,有幾個人臉上也青紫交加,活似打翻了醬缸。


    這麽大的動靜根本瞞不住,聽到聲響的肖秀才自前院匆匆趕來,剛一進門兒就被驚得瞠目結舌:但見幾個得意門生在地上成了一堆的滾地葫蘆,站著的三個這幾個也是驚慌失措,與平日文質彬彬的情形簡直……


    他的書院裏何曾這般過!


    “也不是外人,哪裏就講究這些。”


    周氏也實在起不來,略有個意思就順著重新躺迴去,剛要開口,兩眼就滾出淚來。


    “我這心裏,實在是苦的很!”


    她哽咽道,邊說邊掉淚。又怕外麵有人聽了去,所以拚命壓住,上氣不接下氣的,聽著格外淒涼。


    外間的三丫端進一碗水來,道:“嬸子您喝水。”


    王氏點頭,又往她身後看一眼,順嘴問道:“你妹妹呢?”


    三丫搖搖頭,小聲道:“不知去哪裏玩了。”


    饒是跟周氏關係並不如何親密,王氏此刻也不由得怒火中燒,這四丫實在不像話!


    親娘都病的起不來了,你不說在跟前侍奉湯藥,或是守著做針線,竟還有心思出去玩?真是,真是沒心肝!


    周氏也歎氣,自嘲的苦笑,淚越發的下來了:“終究是我自己不中用,身子不爭氣,沒精力管教她,如今人也大了,也定了性兒,日後可怎麽處!”


    四丫仗著自己模樣兒好,性子確實歪了,眼皮子又淺,嘴巴也不饒人,長到八、九歲了也沒個拿得出手的技藝,一味爭強好勝,吵架拌嘴……


    王氏實在說不出違心的安慰話,便生硬的扭轉話題,讓周氏注重保養。


    周氏卻隻是歎氣,指著空蕩蕩的四周道:“就咱們這個家,我也不說什麽了,真是一點兒空也不得,如何保養?那都是有錢人家才能做的事。”


    就是說了這麽幾句話,她就歇了好幾迴,儼然連氣都喘不勻。


    雖說周氏這幾年一直病病歪歪,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但王氏還真沒想到這迴她鬧得這麽嚴重,也不敢多待,怕反而耗費她的精神,忙又說了幾句話就出來了。


    卻說晚間四丫迴來,眉梢眼角中竟泛著喜意,十分不尋常。


    三丫雖然木訥,卻也已看出端倪,就問她白天去了哪裏。


    四丫原本不願意說,隻含糊過去。


    然而三丫罕見地生了氣,道:“娘病成這個樣子,家裏一堆的事情,你不說留下幫忙,還到處玩耍,真當自己還是不懂事的小丫頭嗎?讓外人知道了又像什麽話!”


    四丫被她猝不及防的怒火驚了一跳,卻也有些不以為然。


    這個姐姐長得不如自己,也不如自己能說會道,平時她就不把對方放在心裏,故而眼下三丫雖然生氣,四丫卻也不害怕。


    這會兒三丫已經開了話匣子,又把蒲扇塞到她手裏,自己起身去看藥罐子的火候,一邊不斷的數落,叫她明天不準出去,都在家裏幹活。


    四丫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炸了毛,忽的站起來抱怨道:“做什麽活!三姐,你就說說咱們娘兒幾個,一天到晚手不停眼也不住地做絡子和針線活才能換幾個錢,還不夠娘一副藥錢呢。”


    三丫原不曾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番話來,一時怔住,半晌才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四丫張了張嘴,似乎猶豫了會兒才狠心拉了她往角落去,壓低聲音道:“昨兒我聽說村東頭的李家姐姐迴來了,我就去看,她真是不同了。你不知道,她頭上竟戴著那麽大的銀簪,手上套著好幾個沉甸甸的鐲子,金碧輝煌,也不知嵌著些什麽珍寶。又有戒指耳環,衣裳十分光鮮,頭也梳的鋥亮……距離你我上次見她也不才不過半年多,竟跟兩個人似的,那些個東西,我估計三嬸都未必齊全,就是有,也不像她似的這般不在乎,竟就明晃晃的戴出來,可見還有更多更好的。”


    三丫不耐煩聽這個,見她說來說去都沒個正形,就甩手要走,卻又被一把拉住,隻得敷衍道:“人家有沒有的也不幹咱們的事兒,再說她在縣裏做活,好容易迴來一趟,自然要打扮的出挑些。”


    四丫卻斜眼看她,反問:“若是你,敢把這些個東西都一遭兒堆到身上?也不怕賊惦記!”


    三丫果然無言以對。


    見她不說話了,四丫越發得意,繼續道:“你聽我說完呐,我卻聽說她在縣上趙財主家做活,可巧趙財主家有一批丫頭到了年紀放出去,正要到外麵來新選小丫頭進去。聽說在裏麵十分好過活,天天大魚大肉好吃好喝,也不必做粗活兒,又穿戴的很好,副小姐似的,月月都有錢拿,一月還得兩天假……”


    三丫聽這話很不像,隱約品味出妹妹的意思後脫口而出:“你,你竟是想去給人家當丫頭?”


    四丫不以為意,冷笑道:“三姐也先別這般大驚小怪,丫頭真就那麽不好了?你瞧瞧咱們過的這日子,真是比他們最底下的小丫頭子還不如呢。且不說一月見不著幾百個錢,每日還要早起晚睡,又要挑水,洗衣做飯,刷鍋洗碗,喂雞喂鴨,累得什麽似的,你看看咱們的手,也粗糙的很了。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兒?那李家姐姐原來黑瘦黑瘦的,連你尚且不及,可如今竟也白嫩啦,眉毛細細,臉蛋兒也圓潤,要是真過的不好,就能那般滋潤?”


    四丫能言善道,有說的有理有據,三丫一時竟被她說住,也怔怔地出神。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果覺十分粗糙,又想起來素日爺爺奶奶偏心,娘病歪歪,爹也不大看重她們這些女兒。早些年大姐二姐出嫁時也不過陪嫁了幾件粗布衣裳和一床被,連個洗臉打水的銅盆都沒有,聽說如今過的也無比艱難……


    隻是到底是當丫頭的,是下人,或打或罵都由人,終歸,不好吧?


    見她滿腹心事的樣子,四丫越發得意,口水四濺的說了好些話。


    當夜,倆個女孩兒就都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各懷心思。


    接連兩天,四丫都是天剛亮就往外跑,天擦黑了才迴來,每天神神秘秘的。


    又過了幾日,家裏進來一個婆子。那婆子身材十分健碩,穿著一身醬色鑲紅邊的綢衣,在日頭底下明晃晃的泛著光澤,又有頭上老大的銀簪、金釵,還有腕子上的金鐲子,竟是小小碧潭村罕見的富貴打扮。


    她開口就道:“你們家的四丫說好了要賣與趙家做丫頭,今兒我是來領人的,人都哪裏去了?有個做主的沒有?”


    這時杜平帶著長子出去做活,杜海也不知哪裏浪去了,家中隻剩於氏和三個媳婦及幾個孩子,聽見這聲音都很是驚訝。


    於氏先出來打量她幾眼,視線不免狠狠在對方頭上金光璀璨的釵子上刮了幾下,暗暗吞了口唾沫,才說:“我家並沒有人要去做丫頭,想是走錯了吧?”


    買丫頭?這竟是個人牙子!


    那婆子卻嗤笑一聲,用繡著大朵牡丹花的紅色手帕子輕輕掃了掃自己撲滿白、粉的臉,涼涼道:“哪裏就找錯啦?這裏不是姓杜,家裏不是五個女孩兒,兩個已經嫁了的?”


    於氏一愣,也想明白了什麽,當即變了臉,扯開嗓子朝大房那邊喊:“四丫你給我出來。”


    院子統共才那麽大,於氏這麽一喊怕不是左右鄰居都聽見了,王氏和杜瑕也不敢露頭兒,隻悄悄趴在窗戶上,推開一條縫兒看。


    卻聽見大房那邊門吱呀一響,四丫就扭扭捏捏的出來了。她不大敢看於氏,卻帶著幾分興奮和向往,偷偷的朝人牙子遞眼神兒。


    人牙子一看她也笑了,輕輕一拍手,對於氏道:“可不就是她?再走不錯的。”


    於氏一看這般情景,哪裏還有不明白的,不由得十分惱火。


    她最惱火的卻不是四丫要把自己賣了的事情,而是這丫頭竟然敢瞞著自己做這麽大的事情,於氏覺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挑戰。


    就聽那人牙子繼續道:“既然人都在,長輩也在,不如趕緊把這事兒定下吧,我這兒也忙得很,還有好幾家呢。早定下,你們也早拿銀子。”


    說完就拍了拍自己身上掛的荷包,那荷包沉甸甸的,隨著她的拍動發出一聲聲金屬碰撞特有的悶響。


    於氏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也不知想到什麽,態度突然微妙起來,問那人牙子多少錢。


    人牙子露出一個我就知道你們會這樣的笑容,道:“趙家仁厚,你們四丫生的又好,我十分看重,去了斷然是不會做粗活兒的,略調/教一番就隻端茶倒水也就罷了。既然要伺候主子,隻要簽了這賣、身契,白花花的十兩銀子就到手了。且去了好吃好喝,趙家管一年四季的衣裳,若是得了臉,被主子看重,好處怕是多著呢!三言兩語哪裏說得完!”


    四丫聽說一年四季都有新衣裳可穿,早就興奮的紅了臉,兩眼放光。


    而於氏原本一聽就能有十兩也喜得見牙不見眼,他們這鄉間野地裏,不過是土裏刨食,除了糧食是見不到錢的。就是杜平這樣幾十年的老手藝人,帶著兒子一年忙到頭,兩人頂了天也不過純賺二、三十兩銀子,但稍後明白過來竟然是要賣、身,就有些不大自在。


    如今年歲好了,世道也太平,等閑人家都沒有賣兒賣女的。他們家眼下也不是過不去,若是因為貪圖這點銀兩就把孫女賣了,少不得要被人家戳脊梁骨。


    沒見著村裏的李家幾年前將女兒送出去,就被人暗地裏議論了好久,隻是如今她女兒似乎起來了,村民們的風向也漸漸有些改變……


    到底白花花的銀子畢竟更實在,真要叫於氏在聽過之後還咬牙放棄實在是難。


    她暗自糾結一番,又陪笑道:“那要是簽活契呢?”


    就拿這些布匹來說,雖然同樣是棉布,可王氏買的這幾種都隻要百十文一匹,並沒什麽出彩的花樣,染的顏色也有些黯淡。牛嫂子手邊堆著的俱是幻彩輝煌,浸染的十分美麗,沉甸甸滑膩膩,杜瑕略掃了眼,就認出其中自己在布店看見過,要價七百文一匹!


    迴家之後,王氏先偷偷去把自家相公給孩子們帶的點心零嘴兒放下,這才揣著幾塊布去了正房。


    待她說隻湊了四兩,杜平和於氏果然冷了臉。


    杜平吧嗒下嘴,微微皺著眉頭道:“我可是知道的,他一月就有二兩多銀子,又包吃住,並沒有什麽開銷,怎的就這麽點?”


    於氏忙接道:“可不是,他就海哥這麽一個弟弟,日後海哥發達了自然記得他的好處,何至於這樣小氣!你再迴去拿幾兩。”


    在這一刻,這兩個人似乎全然忘記了,兒子那所謂的一月二兩多需要先交給他們三成半不說,另有額外一家三口要養活,更有師父師兄和一應人情往來要打點。


    這一幹人隻知道朝杜河伸手要錢,卻從沒有一個問他累不累,需不需要家中支援。


    王氏暗中腹誹,心道且不說小叔是個不知感恩的,想等他出息恐要等到百年以後,墳頭草怕不得有二尺高!誰敢拿這個做指望。


    他們夫妻二人既已打定主意找機會分家,此等便都是肉包子打狗,注定有去無迴的舍本買賣,故而咬死了不肯多費錢財。


    想到這裏,王氏忙咬牙哭訴道:“二老有所不知,相公畢竟是在外麵做活,又寄人籬下,哪裏比的家中舒心?上月他師父壽辰,幾個師兄拚命巴結,他少不得也要隨禮。又有師娘年紀大,病了,這又是一筆開銷。前兒下麵還添了孫子……我已是有兩個月不見他家來帶銀錢迴來了,心裏雖著急,可到底是個婦道人家,也不敢問,這迴我還沒開口,他竟先說想跟二老借錢使使,說有急用。”


    她偷瞧公婆一眼,就見他們似乎並不十分相信,又道:“還是我摟著瑕兒哭了一迴,又說了方才婆婆說的話,他這才鬆了口,說到底是親兄弟,哪有不幫襯的道理,隻卻沒給我好臉子,也把瑕兒唬了一大跳,如今我瞧著竟是有些發熱呢。”


    杜平和於氏給她張口一車簍子的話堵得插不上嘴,不由得有些氣惱,隻是覺得奇怪,二媳婦一向老實憨厚,又是個性格綿軟的,怎麽今兒倒能言善道起來!


    王氏原先是裝委屈,可說著說著難免迴想起這些年自家的艱難日子,漸漸地就真傷心,最後眼淚也劈裏啪啦掉個不停,看著十分可憐。


    卻是錯有錯著,她嫁過來十年有餘都沒掉過一滴淚,今天竟哭成這樣,饒是杜平和於氏原本有些懷疑,眼下卻也信了八、九分,不敢再逼。又聽說杜瑕身體又不好,就有些煩悶,揮揮手叫她出去。


    “那丫頭是個沒福的,我就說不叫她去,你偏不聽,這下可好?以後也別叫她到處亂跑了。”


    王氏一聽直接恨得咬牙切齒。


    什麽叫沒福?


    瑕兒聰慧乖巧,又體貼父母兄長,如何就沒福了?這豈不是咒她去死!


    這個家,果然是住不得了!


    要說三房兒子中,最不受寵的自然是二房,而最得寵的卻是三房,如今杜海要出去浪蕩,於氏不願全動自己的私房,所以不僅找了二房,也叫大房出錢。


    然而大房的日子過得卻比二房更緊吧!


    杜江平日跟著親爹杜平做活,一應錢財往來都不過他的手,除非自己擠時間接私活兒,實在難碰到銀錢。周氏身子不中用,一天竟打不了兩個絡子,三丫倒是乖覺,可手藝有限,一天拚命下來也隻得十來個錢;四丫性格浮躁,針紮似的坐不住,反倒不如周氏。


    且周氏早年強行產育傷了根本,留下病根,常年病著,賺的這點錢怕還不夠買藥湯……


    雖然杜寶得臉,二老時常用私房貼補,可不過吃食衣裳之類,並換不來錢,那也都是有數的。


    是以於氏剛一說要大房拿五兩銀子,不亞於一道驚雷劈在周氏頭上。


    她隻覺得眼前一黑,整個身子都軟了,頓時搖搖欲墜,站都站不穩,勉強擠出點幹笑來,聲音嘶啞道:“咳咳,娘,這,這實在是太多了,我們實在是拿不出啊。”


    於氏立刻瞪圓了眼睛,兩道眉毛似乎也要從額頭上飛出去,高聲道:“好啊,平時你吃那些就有錢,這迴輪到我兒要辦正事,就沒錢?好個孝順媳婦!當我兩隻眼睛是瞎的麽?”


    周氏氣得不行,心道小叔哪裏是辦正事!


    又聽於氏嚷嚷,說什麽二房都拿了幾兩,周氏又想,弟妹也是苦,怪道方才見她眼睛都是紅的,平時被你們欺負的那樣兒,我看了都不忍心,虧您還好意思拿她出來說嘴。


    *****


    再說二房這邊,杜文見妹妹好不容易打結子掙了錢,竟然還給自己買紙,不由得十分感動,直說:“你該自己留著買花兒戴。”


    杜瑕就笑道:“哥哥竟也計較起來,不過一刀紙罷了,也要不了幾個錢。”


    王氏聽後忍俊不禁,說:“眼見著如今你竟也財大氣粗起來。”


    杜瑕想了下自己僅有的一兩銀子私房,真是連本書都買不起,也跟著笑。


    杜文自然知道妹妹給自己買的青竹紙更好,可到底太貴,又是激動,又是感慨,說自己用那黃草紙練字也極好,實在不必如此奢靡。


    杜瑕笑了一迴,正色道:“哥哥是正經讀書人,難道竟不如我明白?殺豬還知道把刀子磨快了再動手呢,更何況練字這等大事。虧哥哥常說日後想要抄書賺錢,可你若總是用這黃草紙練字,要等到何年何月。倒不如眼下你用好紙快些練好,日後抄書也便宜,到時候想給我買什麽不好?怕到那時三兩、三十兩都賺得,誰還在乎區區三十文錢?”


    杜文也覺得有理,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越發用心練字,珍惜用紙。他知道自己平日讀書所耗甚大,妹妹又年幼,本該被寵著,可年紀小小卻知道努力賺錢,給自己買東西,他這個當哥哥的白癡長幾歲,卻沒賺過一文錢,給家人買過一樣東西,不由得十分慚愧。


    王氏看出他的心事,忙笑道:“你們兄妹友愛原是好事,你也不必著急,聽說讀書很是一件厚積薄發的大事,竟是水磨的功夫,急不得一時。你妹妹說的很是,你有如今心疼的空,倒不如好生念書,日後做了秀才乃至舉人老爺,且能蔭庇一家呢,幾十個錢又算得了什麽?不過是誰先誰後。我們本是一家,正該團結一心,何苦斤斤計較,反倒沒趣。”


    杜文聽後便覺醍醐灌頂,果然不再計較,隻是兄妹感情越發好了。


    卻說大房那邊周氏說沒錢,反被婆婆訓了一通,當晚便頭痛起來,翻來覆去嚷了一夜,杜江便不由的對弟弟和爹媽有了怨氣,也梗著脖子說沒錢。


    於氏大罵他不孝,他就把兩手一抄,蹲在炕沿下麵抱怨道:“娘也不必扯那些有的沒的的,我平日為人如何,街坊四鄰心中自有公論,且不必說那個。再要說不孝,也斷沒有哥哥孝敬弟弟的道理!他如今也大了,兒子都有三個,不說好好幹活置辦家業,卻又往哪裏耍去?”


    “真要我說且不必去,什麽勞什子遊學,有那個誌氣倒先作一篇文章出來,叫先生念了喝個滿堂彩,也好再說遊學!”


    “隻說這些年我與二弟接濟了他多少,原不指望他還,可也不該這麽填不滿,我也是有婆娘兒子的人,就是兩個女兒日後也要置辦嫁妝,寶哥更要科舉,哪裏經得起這樣耗!”


    於氏氣個倒仰,也不管旁的,隻是一味的唿天搶地,越發的叫起屈來,見杜江仍不服軟,她幹脆就把兩隻眼睛一閉開始數落。


    從當初逃荒時如何艱難,她跟杜平如何帶著兄弟幾個跋山涉水,又冒死去偷吃搶喝,恨不得咬破指頭放血,豁出命去將他們拉扯大。現在眼見著她老了,不中用了,就開始不愛護兄弟,又雲如此這般她就是死了也不能閉眼……


    杜江一貫對爹娘偏疼幼弟很有意見,隻是覺得自己終究是老大,凡事要忍讓,哪知杜海竟是個混賬二流子,不學好不說又得寸進尺,這麽下去自己一大家子豈不都要被他拖垮?


    況且眼下兒子□□書,又有兩個丫頭未嫁,日後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攢錢尚且不夠,哪裏又來的餘力到處潑灑!


    於氏繼續哭號,杜江也被惹惱,幹脆甩臉子出去了。


    於氏萬萬沒想到長子竟也敢違抗自己,一時都愣住了,還是外麵牆根兒底下抽旱煙的杜平見兩人鬧得不像,掀簾子進來喝止:“大晚上的,別嚎了!”


    於氏果然立刻不哭了,也不拍大腿了,卻指著外麵罵道:“看看,看看,一個個的翅膀硬了,這就要抖起來,連我這個娘也不放在眼裏!我就說那個周氏不是什麽好的,險些生不出孫子不說,這迴又挑唆著兒子跟我作對!看我不揭了她的皮!”


    說著,竟就要找鞋下炕。


    杜平被她嚷嚷的頭漲,不由得抬高了聲音,瞪眼道:“你且消停些吧!”


    見他真有些氣惱,於氏也不敢捋虎須,訕訕的住了嘴,重新挪迴炕上。隻是到底不甘心,幾次三番欲言又止。


    杜平狠命抽了幾袋煙,最後將煙袋鍋子往鞋底用力磕了幾下,道:“你這幾天再跟他們說道說道,若是實在不中用,就先用你我的私房添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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