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購買比例低於70%的讀者要等24小時之後才能看到  因為這次中秋她們提前兩三個月準備, 不慌不忙做了無數玉兔的結子,足足裝了三個大包袱, 李老板娘無限歡喜, 通通都要了,當即分到自家三個店裏賣。


    之前王氏送來的結子都不夠賣, 如今因著前幾次出風頭,李氏的店鋪客人更多,都專挑這樣的新鮮花樣買,況且又是中秋, 大家都愛成套買了送人, 若不多些真真兒的不夠賣!


    如此杜瑕母女便有將近二十兩銀子入賬, 幾乎頂的上一個成年男子一年的收入, 腰包著實鼓了。


    手頭寬裕起來之後, 杜瑕也漸漸的有些不滿足。


    做結子掛件到底太累人,而且一個隻得幾十文, 總有些盤剝勞動力的嫌疑。


    而且等時間久了,饒是再如何繁瑣的東西, 外麵怕也會有仿製的,這終不是長久之計。


    她一麵繼續琢磨合適的新花樣,一麵卻開始動起羊毛氈製品的念頭。


    眼下畢竟不是後世,不管你想要什麽都能從網上買到, 就說這做玩偶的羊毛, 也叫人無從下手。


    以往杜瑕做羊毛氈玩偶, 一應材料都是從網上買的,什麽針、輔助工具,還有那一堆堆已經染好了色的彩色羊毛,可現在卻到哪裏去找?


    杜瑕把各樣所需材料林林總總列了慢慢一張紙,又磨著王氏帶她去市集轉悠,買了幾斤細羊毛,又要了幾包針和磨針的磨石,又有各色染料等物。


    如今王氏也是越發看不明白這個女兒,見她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買了這麽些看似毫無關聯的東西就有些犯暈,問道:“眼下中秋未過,天兒還熱著,你卻買這些羊毛作甚?若是襖子,倒有專門的皮子店;若是氈子,也有現成的……


    杜瑕笑個不住,隻賣關子不解釋,家去後便把自己關在屋裏搗鼓,若不是王氏喊著,怕是連飯也忘了吃。


    如今既沒有成品,隻好杜瑕自己一步步來,不過這也不算壞事,從原材料都她自己著手,這就相當於給自己的技術專利又加了一重保險,外人想要仿製就更加艱難。


    況且製作羊毛氈玩偶極其考驗靈性,更要勤加練習,一般人沒個一年半載慢慢磨,做的東西也實在論不上精致,想到這裏,杜瑕自然更加舒心。


    隻要天下隻此一家別無分號,她就不怕混不到奇貨可居,而隻要東西少了,又精致,價格自然也就上去了。


    她忙著折騰這些東西,王氏就忙著編結子掙錢,也兩不耽誤。


    如今除了,這些特定的年節所需的複雜花樣,普通的葫蘆蝙蝠、龜鶴延年這結子王氏都已經做熟了,並不用杜瑕再插手,她便一心折騰羊毛氈。


    隻是到底之前沒有做過染色的事情,染料也不是現成的,好些想要的顏色都要杜瑕自己不斷調整比例配置,期間難免失敗無數次。又是顏色太深太淺不好使,又是染料太多,導致羊毛手感變差;或是染料材質問題,導致不能與羊毛共存……


    光是消耗的染料和羊毛就值幾兩銀子,竟把她自己也揮霍的肉痛了,更別提王氏,一看她往外丟東西就直念佛,先前還說幾句,最後索性眼不見為淨。


    若不是之前打結子賺了幾十兩支撐著,杜瑕隻這一遭試驗原材料便能將家底耗幹淨,中間她還忍不住開小差,心道發明創造之流果然不是一般人做得來的,光銀錢一項就是個無底洞,自己這個有跡可循的尚且幾欲支撐不起,更何況那些真的從零開始的……


    眼見著都到了中秋節了,這才隱約有了個眉目。


    這陣子王氏眼見賺了幾十兩銀子,自覺挺直腰杆,也不似從前那般緊迫,也就暫時停了幾天,專心過節。


    因聖人除自身與太上皇壽誕外,親點端午、中秋、春節為一年內三大節日,每每與民同樂,所以學堂後日也放假。王氏又聽杜文說那名同窗自己一個人在那裏過節,不由得動了慈母心腸,要他一同前來。


    “聽說還沒了娘,在這裏又舉目無親,真是可憐見的。咱家雖然窮,可好歹有點熱乎氣,你何不邀他同來?也是同窗情誼。該是團圓的節,總不能叫他一個人擔著。”


    杜文也十分中意這位同窗,次日放學時便把這事說了。


    兩人熟悉了之後,牧清寒也時常聽杜文說起家中父母幼妹,倒也羨慕他家一團和氣的血脈親情,隻是中秋本應該是一家人的團圓節,人家一家團聚,自己這個外人去算什麽呢?到底不方便。


    可杜文見他猶豫片刻後才迴絕,就知道他已然意動,當即大笑著拉他出門,徑直對健仆阿唐道:“今日你們都不必迴家,且去我家團圓!”


    阿唐見自家小主人隻是苦笑,又想起他日日形單影隻,也替他高興,當即用力點頭。


    事已至此,再繼續推脫就是矯情了,牧清寒便也不再推辭,隻說想先迴家換套衣裳,又派阿唐去采買果品禮盒。


    杜文隻笑說:“我家原不講究這些,還白花那些錢做什麽!”


    牧清寒卻肅然道:“衣裳不換倒也罷了,隻是你父母亦是我的長輩,中秋佳節去長輩家拜訪豈有空手登門的道理?”


    杜文拗不過他,隻得依了,兩人便先跟牧清寒去了糕餅鋪子。


    牧清寒正在挑選之際,杜文卻衝阿唐招招手,小聲道:“你家小主人今日去必然住下的,且明日休假,並不急著家去,不若你先家去替他取了換洗衣裳……”


    阿唐也知道他與自家主人交好,聽了地址之後便飛快的去了。


    那頭牧清寒卻湊了八樣果品,有乳糕兒、栗粉糕兒、蜜冬瓜魚兒、荔枝甘露餅、瓏纏桃條、金絲黨梅、糖霜梨肉、蜜煎李子,另有兩瓶金黃香甜的秋梨膏、荔枝甜膏兒,正叫夥計幫忙裝到一個什錦匣子裏,結果扭頭就不見了阿唐,便問他去了哪裏。


    杜文直笑道:“他要出恭,我便說了我家住址,稍後他自會趕來。”


    又拉著他走,路上見他手中那麽大一個錦盒,不免又抱怨:“非我自誇,我爹娘與妹妹並非俗人,你也實在見外,待他們見你如此,定然又要罵我。”


    說的牧清寒也笑了,道:“日後便不了,隻是初次登門,又來白吃白喝,不如此我心難安。”


    他好歹是大家子長起來的,各樣禮節十分周全,任誰也挑不出錯來。杜文也知各家行事風格不同,且對方也確實不差這百十文錢,不過白說罷了。


    兩少年到時,杜河也已迴來——他與師父並一名師兄輪番休假,他得了今晚至明晚,後日、大後日便去替班。又因如今並不講究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男女大防並不嚴格,況且王氏算是長輩,杜瑕年紀尚幼,便都出來見禮。


    牧清寒連忙躬身還禮,舉手投足自有氣度風華,果與尋常百姓不同。


    杜瑕就見他長得果然很好,最難得的是跟時下的書生很是不同:但見濃濃兩抹劍眉,灼灼有光雙目,肩寬體闊,步伐穩健,顯然是練過的。


    平時沒有對比還不覺得,如今牧清寒站在這裏,杜瑕就一下子覺得自家哥哥文弱了很多。又想起如今科舉製度十分嚴苛,每次考試少說也要在那裏呆一整天,甚至好幾天,本來精神壓力就很大了,再要遇到刮風下雨、寒冬臘月,絲毫不亞於掙命來的,便是因為考試送了命的學子每年都大有人在。


    她又看看兄長文弱的樣子,就覺得十分擔心,打定主意日後勸他勤加鍛煉。


    晚間王氏親自下廚,杜瑕原本也想打下手,卻被轟了出來,隻叫她歇著,或是去跟哥哥玩。


    杜瑕好不尷尬,正躊躇該做些什麽打發時光,就見杜文已經笑嘻嘻過來拉她去院中賞月。


    這院落本就十分狹小,又有一口井,王氏再沿著牆根兒開幾畦菜地以後便空間有限,到底寒酸了些。杜河就托人弄了一株石榴樹來,又架了幾叢葡萄,幾個月長下來,已經十分鬱鬱蔥蔥,下麵再擺兩條石凳,一張石桌,隱約有了點意趣。


    杜文拉著杜瑕對牧清寒道:“你同你講,我這個妹妹也是讀書識字的,並不比我差,咱們兩個對談無趣,不若拉她一起。”


    他說的坦蕩,杜瑕卻已經快被臊死,這個哥哥上來一陣也是有些沒數,什麽話也敢說。


    他自己都才八歲,還因之前被庸師耽誤,剛啟蒙完畢,正狂補進度,而自己甚至才剛六歲,還沒正經上過學……


    忒丟人!


    杜家的地本來就不多,而且土壤貧富差距挺大,就算最後分到二房手中怕也不過三畝、兩畝,且可能是薄田。而現在他們一家都要去縣裏,若這邊有點什麽,勢必要分散精力,有可能顧不過來。且一年就打那麽點糧食,反倒不如買著吃省事。


    杜河便主動表示不要地、房、銀等值錢大件的,隻一口氣要了家裏將近三分之二的雞鴨鵝等已經養成了的健壯家禽,又拿走了兩頭去年剛下的小豬崽兒,即便沒打最值錢的牛的主意,於氏果然也十分心疼。


    這還不算,杜河又要了一整套新打的預備賣錢的做工細致的家具,以及兩石糧食……


    這麽看著,這些全都是實用的,比如說雞鴨鵝日日都下蛋,抱窩後又能宰肉吃,這些便不必另外去買,多餘的還能拿去換錢。且家禽一直都是王氏照料,再接手也免了折損。


    至於家具更不必說,縣裏的新房子就隻是房子,內裏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就是炕也隻有一處,正要找人再盤。現下二房用的家具都是舊的,破敗了的,且不說還能再堅持幾年,好不容易搬新家,怎麽也得弄些新的尋個好意頭,可若是去外麵另買現成的,大到桌椅板凳門窗,小到水桶木盆箱子,林林總總也有幾十件,加起來怎麽也得不少銀子……


    冷不盯瞧著要的東西不大值錢。可說到底,放眼整個家裏又有什麽是值錢的呢?


    杜河仔細想過了,與其耗費精力與兩個兄弟爭奪那幾畝地,結果如何暫且不論,怕是自己的名聲都要受牽累。如今自己退一步,外麵都知道他吃了虧,日後萬一出點什麽波折,也不至於孤立無援。


    因為沒有地,王氏到底覺得吃虧,也發了狠。可巧前兒才準備給二老做衣裳,結果布還沒來得及裁開便鬧成這樣,她索性也不給了,立即準備將尺寸改一改,給兒子與自家男人做衣裳。


    二房搬走的前一天,四丫終於成功的把自己賣了,周氏在屋裏唿天搶地,杜江卻也罕見的不耐煩,隻道:“哭什麽,你隻當沒有那個孽障吧!如今你我的臉都被丟盡了,一輩子抬不起頭來,早晚被戳斷脊梁骨,還哭個甚!”


    周氏卻止不住,仍舊落淚道:“到底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貓崽子似的玩意兒眼巴巴瞧著長到如今這般大,可日後竟連她的生死都做不得主,叫我如何不心疼?”


    三丫也日日以淚洗麵。


    王氏去安慰了一迴,到底痛徹心扉,勸不過來,且他們又忙著收拾搬家,隻得罷了。


    五天後,杜河再次迴來,說是新房子已經拾掇的差不多,竟立即帶著妻兒走。


    因為分家也算一件大事,須得村長和族老等人出麵公正,是以村中都已經傳開了,人人都道二房厚道,不爭不搶吃了大虧。


    原本於氏還想做些姿態,哪知還沒等將二兒子喊進來,就見這一家子已經肩扛手提腰係的帶著大包小裹出去,儼然早就準備好了!


    人家這是巴不得走呢!


    於氏登時被氣個倒仰,待要習慣性的破口大罵,卻又礙於外麵有人看熱鬧,隻得生生忍住。


    二房麻利兒的走了,正式撕破臉的大房和三房關係卻空前惡劣:


    按照規矩父母該由繼承大半家業的長子撫養,可杜海與劉氏卻貪圖爹娘的私房照應,不想搬走,又嚷著叫爹娘跟自家過。


    杜江聽後簡直暴跳如雷,他還沒死呢就叫爹娘跟著弟弟過,豈不是叫外人戳斷他的脊梁骨?前兒四丫把自己賣了的事情已經叫村中有了不少流言,若這會兒爹娘也跟了別家去,他真就要被人的白眼和議論捅成篩子,也不必活,幹脆跳了碧潭池算完。


    可杜海慣是個能豁得出去的,劉氏口齒伶俐,滿肚子壞水,夫妻兩個也是什麽鍋配什麽蓋,湊到一起簡直要天下大亂!且不說如今周氏病著,就是好的時候,也不及劉氏半個……


    一時間,杜江雙拳難敵四手,竟漸漸叫三房壓得喘不過氣來。


    三房本以為勝利在即,正洋洋得意,誰承想這日飯桌上杜寶卻突然發難,隻向杜平和於氏嚷嚷,說這幾日三叔三嬸無比吵鬧,嚷得自己連覺都睡不好,日間自然也沒精神頭兒讀書等,十分抱怨。


    人都是比出來的,在杜平老兩口心中,杜江稍遜杜海,可杜海卻又比不得自己白白胖胖活蹦亂跳的讀書人大孫子!


    於是剛得了甜頭的三房竟意外吃了好大一通排頭,杜平親自發話,叫他們日後不許吵鬧。


    “寶哥是要念書的,你們當長輩的莫要喧嘩,且等他日後出息了,自然會記得你們的好。況且強哥、順哥、福哥日後少不得也要念書,有寶哥帶著也好有個底……”


    杜海與劉氏聽得目瞪口呆!


    這話可不就是平日裏爹娘拿來糊其他兩房兄嫂時候說過的陳詞濫調?虧他素日裏還洋洋自得,真是一朝東風壓倒西風,卻不曾想到今兒這話又被原封不動的用到自己身上!


    杜海隻覺得如同吞了屎一樣惡心!


    而這些事二房眾人原是不知道的,還是喬遷宴席那天牛嫂子悄悄告訴的王氏。


    “你那大伯和小叔一家鬧得著實不像,日日爭吵,大半個村的人都知道了……”


    王氏又在宴席散了之後說與杜河聽,頗感唏噓:“原先我們在的時候,他們倒時常聯合起來欺負咱們,可如今咱們走了,他們竟還是不清淨。”


    杜河隻冷笑道:“你想的也忒輕巧,他們誰也不服誰,往日有咱們當靶子自然不大顯,現在咱們一走,他們也就沒得選,又都不肯吃虧示弱,隻怕往後還有的鬧呢!”


    鬧哄哄的喬遷宴過後,杜河一家才算是真正在這裏安頓下來。


    以往他們一家分居兩地,常常一月不得相見,如今都在一座縣城裏,往來不過兩刻鍾,杜河便正式搬迴家中居住。


    在新家睡的頭一晚,他就這樣感慨:“總算結結實實的覺得我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


    王氏聽後忍俊不禁,推了他一把趣道:“怎得往日竟是個孤家寡人?果然心裏是沒有我們娘兒仨的。”


    離開了糟心的公婆妯娌叔伯,王氏瞧著整個人都容光煥發,走路帶風,說起話來也底氣十足,活似年輕了好幾歲,竟也無師自通的會玩笑了。


    杜河趁機從被子裏拉住她的手道:“好狠的心,你們娘們兒三個親親熱熱的,隻我一個孤魂野鬼在外頭,又要記掛你們,時常也沒什麽熱湯熱飯,晚間也是冷被窩……”


    且不說他們兩個人好容易熬到自己當家作主是如何暢快,杜瑕也因為終於有了自己的屋子興奮不已。


    之前他們二房一家四口都擠在一間廂房內,十分不便,雖說眼下她還沒有什麽要瞞著家人的,但日日都在一處,一點兒隱私都沒有,別提多別扭了。


    房子是舊的,也頗狹小,隻是一排小巧正房隔開的房間,可杜河已經找匠人整個兒收拾了一遍,牆壁都刷的雪白亮堂,叫人瞧著都神清氣爽。屋內都有土炕,這是北地人家的日常標配。


    因為一雙兒女都讀書認字十分出息,杜河還特意從杜平攢的家具庫房裏硬要了幾張適合書寫的炕桌來,這樣坐在炕上就能念書,冬日也不怕冷了。


    屋內陳設簡單到了極致,除了炕、桌和一個裝東西的箱子之外別無他物,可杜暇卻歡喜的很。


    她跟著去集市采買的王氏出門,不過花十幾文錢就買了一大堆高矮胖瘦大小不等的褐色粗陶瓶陶罐,全都是陶窯燒出來的瑕疵品,便宜的近乎白撿,她一開心就挑了很多,最後粗粗一數竟然有十一隻之多。


    王氏看後不禁道:“你買這麽些粗糙玩意兒做什麽?又不中看,又不中使,怪寒磣的,眼下咱們雖不富裕,可也不到叫你用這些的地步,快放迴去吧。”


    杜瑕噗嗤笑出聲,徑直付了帳,正愁這麽多易碎的東西如何搬迴家,那店鋪的夥計卻已經主動請纓,說可以幫忙送貨上門。


    原來他們那一片陶窯的出貨量十分大,供應的貨品幾乎遍及整個陳安縣城,又輻射周圍村鎮,因此積少成多,瑕疵品也有不少。那掌櫃的卻是個精明人,並不隨意處置,而是略花幾個錢,在集市設了個攤位,將瑕疵品統統擺到這裏販賣,有要的多又不方便搬運的,還幫忙送貨上門。


    因為縣城每日所耗甚高,不少縣民並無固定收入,日子過得也頗艱難,這些中等人家看不上的殘次品銷量竟也很不錯……


    迴去之後,杜瑕便擺弄起這些瓶瓶罐罐來。


    這些陶器雖然是瑕疵品,可也不過是樣子不太周正,或者上色不均等問題,並沒什麽大毛病,略一擺弄,反倒有一股子渾然天成的美感。


    眼下正值春季,但凡有土的地方都開了好些野花,杜瑕去摘了許多,仔細插到注入清水的陶器中,整個房間瞬間鮮活起來,不似之前死氣沉沉。


    原本王氏不以為意,可如今見了女兒送來的一個插滿怒放嫩黃野菊的粗矮陶罐,竟也愛不釋手起來,又伸手去捏她的臉,笑道:“難為你小小的人,竟生了這樣多的心眼子,倒是怪好看的。”


    杜文也力讚妹妹好心思,直說連字也寫的好了。


    新搬到一處地方自然要跟四鄰打好關係,喬遷宴過後,王氏便正式開始了女人們之間的相互拜訪,然後沒幾天就把周圍的情況打聽清楚了,迴來後杜瑕一聽就愣了:


    感情這新家還是學區房!


    次日一早,杜文吃過飯後照舊跟堂兄上學去,王氏迴屋做活,卻不見了杜河,也不知他一大早去了哪裏。


    一時王氏又被叫出去喂牛養雞,忙的腳不沾地,便隻剩杜瑕一個人在屋裏。


    自打昨天見她露了一手後,王氏便把手頭現有的二十來根彩繩都拿給她做耍,並言明隻拿著打發時間就好,不必勉強。


    杜瑕正打算再編一個葫蘆,好歹湊成一對叫父親帶著,卻聽外麵吱呀一聲,顯然有人推門進來。


    這動靜斷不是自家親人,她忙將起了個頭的葫蘆塞到被底下,再抬頭就見大房的四丫掀簾子進來。


    說老實話,除了自己一家四口,杜瑕對這一大家子人都沒有一星半點的好感,更何況見對方賊眉鼠眼,不請自來,又把兩隻眼睛四處亂看,像帶著鉤子似的想揪出些什麽來,不由得越發煩躁。


    眼下杜家隻剩下三個女孩兒,九歲的三丫為人怯懦寡言,三天說不出一句話;小一歲的四丫天生傲慢,又不知跟著誰學的尖酸刻薄,慣會挑刺攀比,霸王似的人物,杜瑕越發不待見。


    現下家中大人前腳剛出門,她後腳就擠進來,一副掃賊贓的模樣,杜瑕索性也不給好臉色,隻冷著臉問她來做什麽。


    四丫往她幹淨整潔的半舊小襖上掃了幾眼,又垂頭看看自己已經起了毛邊,有了些小窟窿的舊棉襖,想起這還是前頭幾個姐姐穿過了剩下來的,眼中難以克製的閃出幾分嫉妒和怨怒來。


    “我怕你悶得慌,過來與你作伴。”


    說著,她竟開始在屋內打轉,又抽著鼻翼聞個不停,待看見牆角櫃子上一個倒扣著的笸籮後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踮著腳掀開,哪知裏麵蓋的不過是一雙沒做完的男人鞋!


    杜瑕看著她瞬間失落的臉不由暗笑,跟小心謹慎的王氏比,你到底還嫩些!


    昨晚二房一家人吃肉喝酒,又動了不少肥嫩的包子點心,今早杜瑕還與兄長一同分吃一盞芝麻糊,早就鬧得滿室甜香。王氏做著早飯的當兒就拿了幾截木炭進來攏個小火盆,既暖和又吸味兒,眼下空氣中隻剩下淡淡木炭燃燒的熏嗆,又如何還會有旁的?


    就是剩下的吃食,也被王氏藏得藏,埋得埋,分散開來遮掩的十分嚴實,即便專業做賊的來了,想找出也得花上好大力氣,更何況四丫!


    四丫到底不甘心,又甩了鞋爬上炕,隻往杜瑕眼前的針線笸籮看去,又伸手去翻。


    杜瑕不再忍耐,端起笸籮避到一旁,正色道:“這是我娘要打絡子賣錢的,摸壞了就不能用了。”


    四丫麵上一變,立刻咬牙切齒起來,盯著那裏麵五顏六色的彩繩很是貪婪的道:“不過幾根繩子罷了,二叔在城裏做活什麽沒有?你且拿幾根與我玩,我教你打絡子、做頭花。”


    杜瑕嗤笑出聲,兩隻因為消瘦越發顯得大了的眼珠骨碌一轉,斜眼瞧著她,似笑非笑道:“十個大錢才一紮,算來一文錢一根呢,你我年紀尚小,也打不出好絡子,哪裏用得來這樣好貨?弄壞了算誰的?”


    四丫被她堵得無話可說,隻氣的牙根發癢,又覺得五丫似乎不如以前好欺負了,最後隻得黑著臉走了,險些將門板摔破。


    等她走了,杜瑕才重新忙活起來。


    有了昨天的開頭,今天再做就熟悉起來,就見她一雙小短手十指翻飛,速度飛快,中間雖停停歇歇,可不過三兩刻鍾就得了一隻葫蘆。


    杜瑕揉揉眼睛,舉著葫蘆打量一番,滿意的撂下。


    一根絲繩長度有限,編出來的葫蘆不過她的手指長短,約莫四五公分,靈巧歸靈巧,可愛也可愛,到底不夠大方,恐怕隻能拿給小孩子玩耍,掛在成年男人身上就不大像樣,真想賣錢的話,總要大些才好。


    杜河一直到了晌午才迴來,進屋之後照例往炕底熱了手臉才將懷裏的寶貝拿出來向女兒獻寶。


    杜瑕一看,不由得十分喜悅:是一塊一尺見方的薄石板!


    這石板不算精細,也無任何花紋,可邊角都處理的很是圓滑;又薄又輕巧,就是杜瑕自己也能舉起來。


    見她露出笑容,杜河也喜滋滋的,搓著手說:“昨夜我聽你娘說你已經跟著文哥讀書識字,這是好事。等會兒我去削些碳條包好,眼下你先將就一番,下月我帶些紙筆與你練手。”


    杜瑕斷沒想到他出去忙活一上午竟是為了這事,一時沒忍住就哭起來,摟著杜河的脖子不撒手。


    她再不敢想能遇到這樣疼愛女兒的好父親!


    杜河最見不得她落淚,當即手足無措,想給她擦淚又怕自己粗手粗腳刮疼女兒稚嫩肌膚,一個大男人僵在那裏十分滑稽。


    好容易等杜瑕自己止住哭聲,杜河又想拿昨天帶迴的糖果哄她,哪知王氏藏得超乎想象的嚴實,之前他也沒留神,翻了半天竟沒找到!


    杜瑕不由得噴笑出聲,又想起前不久四丫才來翻了自家屋子,這迴親爹又鬧這處,兩人動機雖不同,結果卻是一樣的,又越發敬佩王氏的周密……


    待到中午吃飯,杜寶杜文隻在學堂吃飯,並不迴來。四丫氣不過,在飯桌上告狀,說杜瑕不敬姐姐,也小氣得很,連一根彩繩也舍不得拿出來,還說弄壞了叫自己賠雲雲。


    王氏還沒怎麽著,杜河的臉已經黑了,雙目視線鋒利的像刀子,刺得四丫麵如土色,本能的往後縮。


    自己還在家呢,這起子人就敢如此滿嘴噴糞搬弄是非,可想而知自己平時不在時,又是何種情景了!


    杜瑕也不惱,不過是小孩兒的慣用把戲,怕什麽?


    她滿麵天真,不緊不慢道:“四姐說的這話我竟聽不懂了,奶奶您給評評理,我與四姐年歲還小,針線活也做得不好,哪裏敢用一文錢一根的上等彩繩?她還要自己做頭繩、頭花玩耍,沒得糟踐了……”


    大房雖受寵,四丫長得也好些,可到底是個孫女,於氏又如何會將她放在心上?況且杜瑕說的在情在理,於氏一聽一根就要一文錢就已經肉疼,又聽四丫小小年紀就唆使著妹妹浪,故而大怒道:“你這眼皮子淺的敗家玩意兒,銀錢都給你霍霍了,可不是欠打了!”


    話音未落,四丫就已經又羞又氣又怕的哭出聲,就連周氏和老大杜江也白了臉,有些下不來台。


    周氏身體本就不好,見此情景想解釋又無從下手,急的咳嗽起來。


    於氏越發不喜,想起來她這些年耗費的藥錢無數,越發疼的心肝亂顫,便又口水四濺的罵道:“一天到晚隻知道挺屍,藥都喝到狗肚子裏,活也做不得,起的竟比我還晚,怎麽當得媳婦?淨生賠錢貨!我可真是做了八輩子的孽!”


    一番話說的周氏低頭垂淚,飯也不敢吃了。


    杜江聽不下去,擰著眉頭,甕聲甕氣的喊了聲娘,又胡亂辯解幾句。


    於氏好歹停了,隻不斷小聲嘟囔“娶了媳婦忘了娘”,一雙眼珠子終究難平,時不時朝周氏和四丫身上剜去,連帶著一旁木頭人似的三丫也被遷怒。


    二房三人也不勸解,隻悶葫蘆似的埋頭吃飯,杜河趁著大家不注意狠命給妻女夾菜,又著意挑那些油水大的。


    三房多年來與大房針鋒相對,又恨他們占了大頭,自然樂得見吃刮落。


    杜海也就罷了,隻以眼神取笑,劉氏便已經按耐不住,在一旁煽風點火,陰陽怪氣的說道:“說來我也是生了三個孩子的,兩個還在吃奶呢,我也抽空做活。眼見著進了四月就是公公的生辰,不知大嫂準備些什麽,也好教教我。”


    現下距離杜平的生日還有將近一個半月,普通百姓家也不會送什麽貴重東西,不過做些個簡單的一整套內外衣裳針線,熬上半個月也就得了。可劉氏現在就說起來,無疑是在自誇,說她一直將公公放在心上,這才提前這麽久就開始準備。


    周氏平時想做點針線活貼補家用都時常力不從心,又哪裏來的閑工夫做那個?臉上便帶了幾分遲疑和猶豫。


    不僅於氏越發怒火上湧,就連杜平本人也沒什麽好臉色,一頓飯最終不歡而散。


    因為大部分人都在忙著吵嘴打架,不得專心吃飯,又有杜河這個豁得出去的狠命夾,竟讓二房占了大便宜,王氏也久違的吃了個飽脹。待眾人迴過神來,又紛紛氣個倒仰,暗罵二房一家子果然都是奸猾的。


    大房吃了排頭,後麵果然安分不少,杜瑕樂得耳根清淨。


    杜河迴來也沒閑著,借著王氏在廚房做活的工夫過去花大力氣劈柴,夫妻二人有說有笑,不多半天竟劈了滿滿一麵牆的柴火,足夠接下來一個月燒的還有餘。


    杜瑕繼續在屋裏研究結子。


    她仔細想了想,眼下的彩繩自然不比她用慣的毛線,十分沉重且沒有一點彈性,加上她編的東西都是立體的,如果真的一味求大,想要打出一個適合成年男子佩戴大小的葫蘆來,估計先就要把腰帶墜垮了。


    她就翻了些王氏用剩下又舍不得丟的碎布頭兒出來,隻用絲繩打外麵兩層框架,內裏用布團填充,也就得了。


    如此一來,一個將近兩倍大的葫蘆因為成了空心,卻隻需要原先一倍半的絲繩,又輕巧綿軟,成本一下子就下來了。


    杜瑕拎著打量幾眼,心道卻是跟外麵賣的荷包有些類似,不過到底是手編的,又逼真,勝在新奇,應該也賣得出去。


    她又纏磨著王氏討了些鴉青、鵝黃等顏色的絲線來,整整齊齊紮成一股股的,紮緊了做成穗子掛在葫蘆下麵,葫蘆柄兒上留空穿線懸掛……


    如此整治一番,不僅方便佩戴,且更加好看,也更上檔次,實在很像一迴事。


    王氏原本見她把那些好好地絲線鉸了還心疼得很,可現在見她並沒胡鬧,拾掇的葫蘆墜子越發好看,也就歡喜起來,不覺得心疼了。


    杜瑕隻多看了一眼就本能的出聲提醒:“要著了!”


    也不知她想到哪裏去了,蒲扇都要扇進火堆,眼見著邊緣都被火舌烤黑了。


    三丫猛地一抖,連忙坐好,又對杜瑕道謝。


    兩人平時關係並不如何好,可也不算太差,三丫此人還算厚道,並不曾對二房有什麽不滿。杜瑕想到日後恐怕見麵的機會少之又少,竟在她挽留的視線中鬼使神差停下,抱著水罐坐在她身邊,問道:“想什麽呢,這樣出神?”


    三丫含含糊糊的嗯了聲,又開始發愣,突然卻道:“五丫,你能不能幫我勸勸四丫,叫她別去給人家當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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