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就畢業了，大家都想在這最後時刻留下點什麽，運動會報名參賽的人很踴躍。現在我們是老大了，賽場上定能占小弟弟們的便宜。開幕式那天，各班列隊高唿口號通過主席台。如果主席台上方不掛有第十五屆運動會的布標，不知情的還以為召開藝術節呢。各班班服不是休閑的就是西服裙子，女生塗脂抹粉，男生油頭粉麵。入場儀式花掉大半個下午，剩下的時間是教職工們的賽事，都是些好玩的項目，投籃、跳繩、踢毽子、拔河等，科室與科室比，成績好的獎金不菲。學生就慘了，每個項目取前六名，第一名獎十塊錢，以下每名遞減一塊，破紀錄的翻番，還都是購物卷，拿著到學校指定的商場消費。不過，為了犒勞鍵兒，每班都用班費再獎，獎金與學校的相當，且是現金支付。過去的三屆運動會，男生挺省班費的，獎金幾乎都被女生瓜分了。男生能獲名次的人不多，名次也多處中下。每年運動會後李倩主持的頒獎會上，看著女生風頭占盡，男生無不咬牙切齒，抱怨班費都被女生花光了。女生也說每年的足球籃球女生摸都沒得摸就隻剩下一張皮了。
王晶參加三千米，別看她是嬌小姐出身，可她那對長腿天生就是長跑的料，跑起來像隻梅花鹿，很有王軍霞的風姿，去年就拿了第一，今年若不出什麽意外，冠軍非她莫屬。本來我班隻有王晶一人敢跑三千米，劉茜看名單上還有一個名額，她就頂了上去。我想她丟丟鉛球還可以，怎麽盡攬長跑，八百不夠還上三千。我現在懶得理她，期中考她差點讓我害上心髒病，還好張名捕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兄弟們為我沒受處罰而高興，說你等於無形中賺了一千塊，非請客不可。理論力學試卷老師沒下發，隻帶成績單來，我得了五十二分，心滿意足了。王晶差點和我分道揚鑣，那次她真的病了，從考場下來一直哭到家，她恨我恨死了，氣得去衝冷水澡，衝成重感冒，病懨懨的在家躺了兩天，來上課還不停的咳嗽，我去找她，她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拉起我的衣服揩眼淚鼻涕，說：你滾吧，我不想見你。我說，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她說，你這沒良心的，我在家東拚西湊給你帶來一千塊錢，你卻平安無事。我說，我那兩天急得差點自殺。她說，我病了。我說，你快好吧，運動會上有你的拿手好戲，千萬別讓我失望。她說，你隻要不停的為我加油我破紀錄給你看。我說，我就是你的加油站。
王晶恢複後立即投入訓練，每天繞四百米一圈的跑道跑十多圈。我的項目是一百米和跳高，開幕式那天下午跳高決賽我沒堅持到最後，第二天早上一百米預賽我進入決賽。男女一百米預賽過後就是三千米了，頭號種子選手是王晶，她是賽場老手了，今天顯得朝氣蓬勃，身著黑色白邊的跑衣跑褲，嘴嚼口香糖，臉上洋溢這自信的微笑，給她遞飲料或巧克力，她總是擺擺手，一付別打擾的神氣。劉茜在操場一角做著準備活動，她穿一條綠色運動褲白色短袖體恤。
跑三千米的女生一共十七個，全部擁擠在起點。槍響後，一窩蜂衝了出去，第一圈大家都緊緊跟隨，身著不同顏色運動服的選手像花簇一樣在跑道上飄動，第二圈花簇就散開了，分出層次，拉開距離，王晶脫穎而出，她屁股後邊死死咬著一個比她高大的女生，到第四圈也被她遠遠拋在後邊了。第五圈時，王晶已超過最後一個整整一圈，本來潮紅的臉變得慘白。我不停的給她加油，時而陪她跑一段。劉茜明顯不行了，已經落到最後，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腳步聲很響，彎道旁的拉拉隊使勁為她加油。
李倩抬著相機候在終點，準備給王晶拍照。我一數，十七個女生隻剩十三個了。王晶已領先第二名半圈，最後一圈了，冠軍的鍾聲已為她敲響，記時老師對王晶說，加油啊！記錄是你的了。王晶精神一振，用力擺臂，速度提了上去，她開始衝刺了。我班全體同學在跑道旁為王晶呐喊，特別是女生，一邊跺腳一邊叫，好像參加奧運會。我雷達般跟蹤著王晶矯健的身影，為她無比自豪。紅線拉起來了，終點圍滿黑壓壓的人，王晶轉過最後一個彎道衝向終點，人群沸騰了，女生們歡唿雀躍，向王晶大叫快快快，記時老師邊看表邊大叫加油。王晶張開雙臂撞開紅線，朝我和幾個女生撲過來，我們差點被她壓倒。我攙著軟綿綿的王晶，沒走幾步，王晶哇的一聲哭出來，身子也傾了下去，我忙抱住她，和幾個女生把她抬到草坪上，王晶大口大口喘著氣，眼淚撲簌簌往下掉。這一哭，王晶原本慘白的臉漸漸迴轉過來，紅撲撲的像粘了兩片玫瑰，掛著淚珠又像雨中海棠。王晶正在抽抽搭搭著，李倩滿麵春風的朝我們走來，拍著王晶的肩說，我替你問了，你把記錄縮短了十秒。王晶聽了揩著淚扭頭朝我驕傲地一笑，此刻我真想摟過她來親上幾口。
我迴到賽場，三千米終點還圍著不少人，我以為是另一賽事了，仔細一瞧，我班女生還簇擁著一個人，為她加油，隻見那人舉步維艱，跑得比走還慢。劉茜居然還沒跑完全程，賽場上的人都凝視著她。為她記時的老師跑到她身旁說，堅持，堅持就是勝利。劉茜胖胖的身體緩慢的向終點移動。老師們給她拉上紅線，我看她闖過紅線，幾個女生去扶她，被她推開了，小跑一陣後走到樹蔭下坐著。李倩不知從哪位女生手中接過劉茜的衣服，把衣服丟給我，指了指劉茜。趁李倩沒注意，我連忙把衣服連一瓶水幾塊巧克力拿給花生，叫她送給劉茜去，偷偷跑去瞧大俠丟鉛球了。
本屆運動會還是女生露臉，男生隻獲得些小名次。我拿了一百米第六名，在王晶麵前抬不起頭來，老是被她挖苦，說我頭腦簡單，四肢也欠發達。
運動會過後又無聊起來，整天就是睡大覺，男生到校外租武俠小說看，女生打毛線，女生管打毛線叫織情網，織手套，圍巾或毛衣，織給自己的男朋友。女生們冬季幾乎都在織情網。王晶不會織，她寧願買給我也不學著織。到了周末，女生們圍在一堆織情網時她就顯得無聊，便拉我出去玩，她最喜歡學校後山的四季風景。後山被大家稱做愛情山，經常有倩影雙雙。現在我們不敢去了，最後一次去是一個晴朗的夏日，我在山腰發現一片古墓，它們的碑刻十分精彩，讓人流連忘返，我穿梭在墳堆間欣賞得津津有味，王晶嚇得瑟瑟發抖，在我後邊亦步亦趨，顫音陣陣的說走了走了。她越說我越往墳地深處鑽，終於驚動了草叢中的魔鬼。當三個蓬頭垢麵男人從一座墳後跳出來時，王晶嚇得尖叫一聲，我卻顯得很平靜，看三人的裝束是外地打工仔，也許正身處困境吧，除了錢也許不會要什麽。還真被我猜中了，三人迅速把我們包圍，操著外地口音叫我們掏錢。我們把身上所有的錢給了他們才放我們下山，我拉著麵無血色的王晶撒腿就跑。那三人見我們跑也追了過來，一直到出現了人家才反身上山。我們跑得飛快，到達安全地帶後我開始害怕。我不怕他們的鬼樣子，不怕他們的刀子，而害怕王晶的美麗，如果他們要了錢還要王晶怎麽辦。我當時沒想那麽多，事後卻想了很多很多。我把我的擔心告訴王晶，王晶說下次再也不去那鬼地方了，不過她一直讚我處事不驚，讓我受之有愧。
無聊至極之時王晶又想去愛情山，死拽著我非去不可。我對那個地方心有餘悸，加之時已入冬，一片衰草枯楊無甚看頭，她說冬天山上才藏不住人，才不會遇上強盜。我說如果遇強盜怎麽辦，她說我們多帶些錢去，強盜都是見錢眼開的。我說強盜要錢還要人怎麽辦？她說三十六計走為上，我的腿是破過紀錄的。我說我沒有你跑得快。她說你對強盜沒用，除非遇上女強盜。
山上一片蕭條，就連鬆針也泛著慘淡的黃色，幹裂得黑不溜秋的鬆包們在枝頭搖頭晃腦，遠遠望去像一樹烏鴉。這座山也許是過於熱鬧的緣故，春天也難得見鳥，冬日中偶可見撿枯枝做柴燒的山民，也不乏俊男靚女，成雙成對在鬆樹下竊竊私語，雖無春日規模，倒也為殘冬增添幾分俏麗。我們一直往上爬，山腰是黑密密的矮鬆，正好掩藏愛情的浪漫或淒美。山頂全是石頭，被風化得如白骨一般森白，好似一個古戰場的遺址。山頂的大風把太陽吹得形同虛設，沒多久，冷不過，又迴到山腰，在一棵張牙舞爪的鬆樹下撿了幾個鬆包，用石頭砸裏邊的鬆子吃。我們不停的敲鬆子和說話，一靜下來就聽到鬆針把山風劃得鬼哭狼嚎的聲音，就想起那片墳地……
強盜，強盜來了。王晶忽然叫起來，嚇了我一跳。順她所指，我看到兩個向山上蠕動的人影，越來越近了，一個是劉茜，一個是莊敏。王晶興高采烈的說想不到他們也有一腿，我也納悶了，劉茜不是對莊敏不感興趣嗎，難道他們……
劉茜和莊敏鑽進鬆林，坐在一片枯草上。王晶要聽他們的悄悄話去，不容分說的拉著我藏到他們後邊，隔著幾棵矮鬆，可清楚看到他們的一舉一動。劉茜盤腿坐著，在腿上攤開一本書看起來。莊敏坐靠著鬆樹，兩條細長的腿分開鋪在草地上，像把火鉗。莊敏那鳥樣咋看都不順眼，這小子居然瞅在冬季下手，趁虛而入。想起劉茜要拋一段感情在學校的誓言便能斷定莊敏得逞了。我表麵心不在焉，注意力仍集中在正前方。王晶及時為我報道著前方的情況，他們的每個動作都叫我看，每有交談都伸長脖子聽，恨不得把耳朵摘下丟到他們身後。他們話不多，都不是什麽甜言蜜語，莊敏不時說山風好大，有點冷，你看那是什麽等等，或撕開一袋土豆片叫劉茜吃。劉茜沒什麽反應，或答應一聲，或搖搖頭，或遠望一眼，大部分時間在看書。盡管如此，王晶仍饒有興致地捕捉著他們的一點一滴，並輕聲細語的反饋給我，興奮得像幼兒園小朋友看猴子，看到這種場麵我也想笑，看來莊敏這小子是不會輕易得手的。莊敏獨自嚼著土豆片，喝著礦泉水，無聊地東瞅瞅西望望。劉茜根本不答理他。這樣過了將近兩小時，劉茜說迴去吧。莊敏接過劉茜遞過來的書拍拍屁股上的草屑，跟著劉茜下山去了。
晚上我想打擊一下莊敏，剛提起白天的事，他就歎了一口氣說是劉茜邀請他去爬山的，他去租《天龍八部》，街上撞見劉茜，劉茜說能陪陪她去山上走走嗎？莊敏當然求之不得了，買了一袋零食興致勃勃的跟去。我說，在山上肯定偷走人家的芳心了吧？莊敏說，別提了……
莊敏還沒說完，宿舍門嘭地被踢開了，幾個外班男生扶著滿身酒氣的大俠進來，大俠倒在床上撕心裂肺的喊著：爹－媽－我對不起你們啊……
每年這時候大俠都要請假迴家幫父母幹農活，累得滿手血泡。今晚從家返校，許是心內苦悶，獨自買一瓶酒寡喝，醉倒街頭，還好被校友看見。
這天，李倩叫我陪劉茜去買掃把，我沒去，心裏的火實在憋不住，晚飯後去李倩家興師問罪。我說，李老師，你別把我往劉茜那邊推好不好。李倩說，我怎麽故意推你了，你是班長難道不應該關心關心同學了，況且這是正兒八經的班務工作。我委屈地說，本來劉茜就那樣子，你再為我們創造機會，不是讓我難堪嗎。李倩冷笑一聲說，你別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你是不是覺得很逗女孩子喜歡呀，你以為你是誰？我被李倩罵得麵紅耳赤，李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我對劉茜一點感覺也沒有，你不要強人所難。李倩柳眉倒豎，什麽叫強人所難，我又沒有硬逼你去追她，平時多關心關心她就行了，知道嗎？我說，我不會逢場作戲，你就饒了我吧。李倩說，誰叫你逢場作戲了，你知道劉茜怎麽跟我說嗎？有一天她上教室見到隻有你和王晶在，也不知你們作了什麽親昵動作被她看見了，羨慕得要死，說今生若能和江東愛上一次就好了，她當時癡癡的，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也擔心她故技重演，後來從她口中得知她隻是對你有好感，她知道你有女朋友，說不會打擾你們的，你知道，校園生活本來就枯燥，我怕她再次輕生，便叫你時不時去陪陪她，她是受過感情創傷的人，特別需要別人關心，你放心，從這段時間看來，她不會重蹈覆轍了。我說，可是她的感情太過於……，我想說奔放，想想不對，我壓根不知道奔放是什麽意思，況且劉茜一直少言寡語的，應該跟奔放粘不上邊。我又想告訴李倩莊敏對劉茜有意思，但莊敏實在不是什麽好東西，又沒說，囁嚅半天隻得說，你就會教人談戀愛。李倩說，戀愛用得著老師教嗎？你們個個比老師還精呢！
從李倩家出來，感覺輕鬆不少，劉茜並不是喜歡我，而是羨慕我和王晶，她苦於找不到一份純真的情感，感覺空虛，表現萎靡。而在這單調乏味的中專校園裏，又有多少人在虛度呢？時間在溫柔富貴鄉中飛逝，青春在困惑迷離中黯淡，學業在風花雪月中荒廢，忽而感覺全身空空如也，好像飄入茫茫宇宙，隻見漫天星火，不知自己應該歸宿何地。從未有過的失落彌漫腦際，真希望一轉身就迴到童年，昔日重來。
我渾渾噩噩的迴到教室，自由論壇放在我桌上，明天就到我值日了，我翻看同學們的生花妙筆，卻發現要比往日傷感許多，就像唐詩寫的：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成愁，愛上成愁，為賦新詞強說愁，如今識得愁滋味，欲說還休。胡思亂想中，驀然發現劉茜的一首小詩：我丟失了，丟失了生命中的一燈如豆，不是風太猛，是夜太濃。
天越來越冷，一月中旬，居然冷出一場十多年不見的大雪來，大雪一上午便填滿大地的皺褶，把世界變成一籠統的白色，雪在傍晚戛然而止，淅淅瀝瀝的雪水流了三天才還原出世界的原貌來。
寒假過後，兄弟們帶來各地特產，把宿舍吃得一片狼藉。大俠帶來好大一塊臘肉，拿去學校附近的小餐館加工後，順便要了點酒菜，吃得大家無比通泰。接下來的時光過得飛快，最後一學期沒課上了，頭兩個月實習，後兩月畢業設計與答辯。實習工廠離學校不遠，有十來分鍾的路。指導實習的老師就是從那個工廠調進校的老工人，姓王，是個老好先生，男生都買煙給他抽，基本上不管我們，每個學生安排一個師傅守著。師傅們忙著幹活，我們根本沒有動手的機會，站在旁邊看，第一天就看得身心疲憊，第二天帶著小說坐在師傅旁邊看。王老師不讓看書，說是有礙觀瞻，其實我們也看不進去，車間裏機聲隆隆，擾得人頭昏腦脹。第三天就有人發現工廠中心的花園，花園裏繁花似錦、綠樹成蔭，早上有不少爺爺奶奶打太極，中午闃寂無聲，隻有幾個老工人在池塘垂釣。這無疑是個偉大的發現，從此這兒成了我們的樂園，車間裏沒了我們的身影。王老師對我們隱藏花園頗有微辭，一段時間後也就任我們逍遙了，隻是叮囑大家不要偷偷跑迴學校讓領導看見，並叫我每天清查人數。這樣悠閑的日子混到四月中旬，大家橫七豎八的躺在草坪上享受著春日陽光。忽然有人想起這幾天正是潑水節，應該找個地方樂一樂。經過一番商討，大家決定下午罷工，去鬆花壩潑水。以往每年潑水節學校都玩得很火，後來就一年不如一年了，潑水節那幾天好事者在樓道口放盆水，一見人就往下倒，吃飯時更甚，幾乎不敢抬進宿舍吃，淋成落湯雞不說，一缸飯也要變成粥，玩得越來越不文明。再後來學校一到潑水節就停水，把學校變成上甘嶺，洗碗水都沒有。學生們怒氣衝天，紛紛到校外吃盒飯以示抗議，食堂的飯一筐筐餿了曬在路邊，酸氣衝天令人作嘔。
飯後，大家在校門口聚合，每人拿著一個塑料盆。知道待會兒衣服都要濕的，人人穿得挺隨便，男生短衣短褲，女生幾乎是裙子。似乎悶壞了。個個快活得像群鳥，一路嘰嘰喳喳。幾乎沒感覺累鬆花壩水庫便悠然出現了。水庫邊青鬆密布，綠油油的鬆針反射著綠油油陽光，把水也變成綠油油的。在這乍暖還寒的初春，早有人在遊泳了。
大家一見到一望無際又水波不興的水庫頓時瘋狂，鞋也不脫衝到水中。水寒尤冽，沁人心脾，正直青春年少的我們很快與春水打成一片，綠油油的春水似乎溶入我們的血液，癢癢的添著腳底，把我們蕩漾在無邊的快樂中。金光閃閃的水花漫天飛舞，大家似乎沐浴在一場浩瀚的春雨中，渾身被春雨包裹，濕衣緊緊粘在我們身上，勾勒出我們青春的曲線。特別是女生，一個個像隻落水的孔雀，她們的曲線像春水一樣柔媚、像春花一樣絢爛。不懷好意的男生追逐著她們潑，或幹脆一盆水倒過去，似乎要衝開她們單薄的衣衫。所有女生結成聯盟向男生反攻，男生總是很樂意接受女生的洗禮。女生在毫無還手之力的時候潰逃上岸，在鬆林間左躲右閃的打遊擊，男生總能如願以償的把一盆盆水潑在她們身上，她們的衣衫永遠也幹不下來，女生們濕衣奔逃的樣子實在可愛至極，以致男生欲罷不能。這場戰爭打得女生潰不成軍，無處躲藏，定定的抱著鬆樹仍由男生衝刷，有幾個差點哭了，撿起石頭來自衛。戰事稍息，女生聚在一起大罵男生，有的報複性的對男生掐掐扭扭，當發現衣服濕而不整時又羞答答的鑽進鬆林深處了。男生沒了對手，脫下濕衣涼在岸邊，穿著小褲衩遊泳，不會水的在岸邊守著衣服，以防女生來偷。女生從林中出來，坐在岸邊整理頭發，她們遺憾沒帶泳衣來，羨慕男生的隨便與粗俗，有的苦大仇深的用小石子擲水中的男生，或慫恿男生們紮猛子，希望他們紮下去就永遠起不來。男生們在水中表現得像條泥鰍，個個堪稱浪裏白條。最後大家坐在岸邊，迴憶剛才的大戰，發覺臉盆摔壞不少。
靜下來，開始感覺冷了，必須找個地方曬曬衣服。大家爬上大壩，大壩堅厚寬敞，剛上去風平浪靜，不一會兒便狂風大作，把太陽吹得形同虛設。又下到大壩背麵，找了個向陽避風的所在。大家貪婪的烤著太陽，上下牙不停的打顫。我默默點了點人數，來時一個不落，數了幾遍怎麽還差一個，我提議大家留心看看缺了誰，一個女生說好像是劉茜不見了。我急開了，老天保佑她平安無事，水庫可不淺呀，聽說每年都有兩三個做水鬼的指標。我說大家分頭找找吧。那女生說我見她在林子裏躺著，怎麽就沒跟著來，莫非睡著了。我急忙返迴原地，鑽入鬆林，一個人影也沒有，如果在陸上還好找，在水裏就麻煩了。同學們都懶動，我一人怎麽進行地毯式搜索呢，我越想越急。我朝林子深處找去，終於發現一棵鬆樹下躺著個人，走近一看果真是劉茜，她穿著綠色連衣裙，與草色相仿，遠遠看去像一片翠綠的芭蕉葉。這兒靜悄悄的，是個休息的好所在，側身臥於鬆下的劉茜睡得正甜，臉兒被水漂得白白的，幾縷秀發好看地粘在腮邊，濕衣緊緊的裹在身上，錯落有致的曲線讓她微胖的身體風韻十足，原來她這麽耐看，我不覺看呆了。印象中的劉茜活力十足，什麽活動都積極參加，特別是那副好嗓子，曾經征服了不少帥哥，難道那一摔把她的個性也摔沒了？整天鬱鬱寡歡，眉頭緊鎖，嘴角耷拉著，大大的眼睛呆滯地盯著路麵，走路兩手怕冷似的掏著衣兜，像不敢麵對生活的樣子，像欠了生活什麽的樣子。現在她也許在做著一個美麗的夢，嘴角掛著一絲巧笑，纖細的眉在飽滿的額頭飄逸地飛揚著，長長的睫毛上掛著幾滴細小的水珠，從發稍滴下的水一縷縷在脖間滾動，外邊那麽歡樂，你卻跑來這裏睡覺，剛才你去潑水了嗎？我潑了你了嗎？也許吧，要不你的衣服怎麽會濕呢？我真不想叫醒她，可她這樣子睡下去非生病不可。
我輕輕喚了幾聲，劉茜睜開眼，腮邊立刻飛上一抹紅霞，她揉揉眼睛坐起來，從指間偷看了我一眼。我說，你身體不舒服嗎？她迴避著我的眼光，搖了搖頭，我說，大家在等你呢。她爬起來跑出鬆林，不見了同學們，問我，我剛才是不是睡著了。我笑了笑說，你剛才睡得挺美。她羞澀地一笑說，是你找到我的？我微笑著點點頭。她即緊張又感激的望了我一眼，伸手挽了挽頭發，臉越發紅到脖根。
劉茜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跟著我迴到大本營。烤了半天太陽，大家仍抖得厲害，鼻子吸得山響。沿路返迴都是山路，大家都走不動了，大路好走又太繞，最好能找到車子，可錢怎麽辦，都換了衣服，還有誰帶錢。於是大家一起掏口袋，好歹湊了三十多塊濕漉漉的零票。路邊叫了三輛馬車，四十多號人擠了上去。或許嫌錢少，馬師傅把車趕得慢極，一路大風把大家吹得縮成一團，青鼻涕流個不住，一個多小時才搖到學校，晚飯也沒趕上。第二天到實習工廠，個個鼻塞聲重。王老師問昨天怎麽沒來，大家都說有團活動。
王晶參加三千米，別看她是嬌小姐出身，可她那對長腿天生就是長跑的料，跑起來像隻梅花鹿，很有王軍霞的風姿，去年就拿了第一，今年若不出什麽意外，冠軍非她莫屬。本來我班隻有王晶一人敢跑三千米，劉茜看名單上還有一個名額，她就頂了上去。我想她丟丟鉛球還可以，怎麽盡攬長跑，八百不夠還上三千。我現在懶得理她，期中考她差點讓我害上心髒病，還好張名捕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兄弟們為我沒受處罰而高興，說你等於無形中賺了一千塊，非請客不可。理論力學試卷老師沒下發，隻帶成績單來，我得了五十二分，心滿意足了。王晶差點和我分道揚鑣，那次她真的病了，從考場下來一直哭到家，她恨我恨死了，氣得去衝冷水澡，衝成重感冒，病懨懨的在家躺了兩天，來上課還不停的咳嗽，我去找她，她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拉起我的衣服揩眼淚鼻涕，說：你滾吧，我不想見你。我說，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她說，你這沒良心的，我在家東拚西湊給你帶來一千塊錢，你卻平安無事。我說，我那兩天急得差點自殺。她說，我病了。我說，你快好吧，運動會上有你的拿手好戲，千萬別讓我失望。她說，你隻要不停的為我加油我破紀錄給你看。我說，我就是你的加油站。
王晶恢複後立即投入訓練，每天繞四百米一圈的跑道跑十多圈。我的項目是一百米和跳高，開幕式那天下午跳高決賽我沒堅持到最後，第二天早上一百米預賽我進入決賽。男女一百米預賽過後就是三千米了，頭號種子選手是王晶，她是賽場老手了，今天顯得朝氣蓬勃，身著黑色白邊的跑衣跑褲，嘴嚼口香糖，臉上洋溢這自信的微笑，給她遞飲料或巧克力，她總是擺擺手，一付別打擾的神氣。劉茜在操場一角做著準備活動，她穿一條綠色運動褲白色短袖體恤。
跑三千米的女生一共十七個，全部擁擠在起點。槍響後，一窩蜂衝了出去，第一圈大家都緊緊跟隨，身著不同顏色運動服的選手像花簇一樣在跑道上飄動，第二圈花簇就散開了，分出層次，拉開距離，王晶脫穎而出，她屁股後邊死死咬著一個比她高大的女生，到第四圈也被她遠遠拋在後邊了。第五圈時，王晶已超過最後一個整整一圈，本來潮紅的臉變得慘白。我不停的給她加油，時而陪她跑一段。劉茜明顯不行了，已經落到最後，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腳步聲很響，彎道旁的拉拉隊使勁為她加油。
李倩抬著相機候在終點，準備給王晶拍照。我一數，十七個女生隻剩十三個了。王晶已領先第二名半圈，最後一圈了，冠軍的鍾聲已為她敲響，記時老師對王晶說，加油啊！記錄是你的了。王晶精神一振，用力擺臂，速度提了上去，她開始衝刺了。我班全體同學在跑道旁為王晶呐喊，特別是女生，一邊跺腳一邊叫，好像參加奧運會。我雷達般跟蹤著王晶矯健的身影，為她無比自豪。紅線拉起來了，終點圍滿黑壓壓的人，王晶轉過最後一個彎道衝向終點，人群沸騰了，女生們歡唿雀躍，向王晶大叫快快快，記時老師邊看表邊大叫加油。王晶張開雙臂撞開紅線，朝我和幾個女生撲過來，我們差點被她壓倒。我攙著軟綿綿的王晶，沒走幾步，王晶哇的一聲哭出來，身子也傾了下去，我忙抱住她，和幾個女生把她抬到草坪上，王晶大口大口喘著氣，眼淚撲簌簌往下掉。這一哭，王晶原本慘白的臉漸漸迴轉過來，紅撲撲的像粘了兩片玫瑰，掛著淚珠又像雨中海棠。王晶正在抽抽搭搭著，李倩滿麵春風的朝我們走來，拍著王晶的肩說，我替你問了，你把記錄縮短了十秒。王晶聽了揩著淚扭頭朝我驕傲地一笑，此刻我真想摟過她來親上幾口。
我迴到賽場，三千米終點還圍著不少人，我以為是另一賽事了，仔細一瞧，我班女生還簇擁著一個人，為她加油，隻見那人舉步維艱，跑得比走還慢。劉茜居然還沒跑完全程，賽場上的人都凝視著她。為她記時的老師跑到她身旁說，堅持，堅持就是勝利。劉茜胖胖的身體緩慢的向終點移動。老師們給她拉上紅線，我看她闖過紅線，幾個女生去扶她，被她推開了，小跑一陣後走到樹蔭下坐著。李倩不知從哪位女生手中接過劉茜的衣服，把衣服丟給我，指了指劉茜。趁李倩沒注意，我連忙把衣服連一瓶水幾塊巧克力拿給花生，叫她送給劉茜去，偷偷跑去瞧大俠丟鉛球了。
本屆運動會還是女生露臉，男生隻獲得些小名次。我拿了一百米第六名，在王晶麵前抬不起頭來，老是被她挖苦，說我頭腦簡單，四肢也欠發達。
運動會過後又無聊起來，整天就是睡大覺，男生到校外租武俠小說看，女生打毛線，女生管打毛線叫織情網，織手套，圍巾或毛衣，織給自己的男朋友。女生們冬季幾乎都在織情網。王晶不會織，她寧願買給我也不學著織。到了周末，女生們圍在一堆織情網時她就顯得無聊，便拉我出去玩，她最喜歡學校後山的四季風景。後山被大家稱做愛情山，經常有倩影雙雙。現在我們不敢去了，最後一次去是一個晴朗的夏日，我在山腰發現一片古墓，它們的碑刻十分精彩，讓人流連忘返，我穿梭在墳堆間欣賞得津津有味，王晶嚇得瑟瑟發抖，在我後邊亦步亦趨，顫音陣陣的說走了走了。她越說我越往墳地深處鑽，終於驚動了草叢中的魔鬼。當三個蓬頭垢麵男人從一座墳後跳出來時，王晶嚇得尖叫一聲，我卻顯得很平靜，看三人的裝束是外地打工仔，也許正身處困境吧，除了錢也許不會要什麽。還真被我猜中了，三人迅速把我們包圍，操著外地口音叫我們掏錢。我們把身上所有的錢給了他們才放我們下山，我拉著麵無血色的王晶撒腿就跑。那三人見我們跑也追了過來，一直到出現了人家才反身上山。我們跑得飛快，到達安全地帶後我開始害怕。我不怕他們的鬼樣子，不怕他們的刀子，而害怕王晶的美麗，如果他們要了錢還要王晶怎麽辦。我當時沒想那麽多，事後卻想了很多很多。我把我的擔心告訴王晶，王晶說下次再也不去那鬼地方了，不過她一直讚我處事不驚，讓我受之有愧。
無聊至極之時王晶又想去愛情山，死拽著我非去不可。我對那個地方心有餘悸，加之時已入冬，一片衰草枯楊無甚看頭，她說冬天山上才藏不住人，才不會遇上強盜。我說如果遇強盜怎麽辦，她說我們多帶些錢去，強盜都是見錢眼開的。我說強盜要錢還要人怎麽辦？她說三十六計走為上，我的腿是破過紀錄的。我說我沒有你跑得快。她說你對強盜沒用，除非遇上女強盜。
山上一片蕭條，就連鬆針也泛著慘淡的黃色，幹裂得黑不溜秋的鬆包們在枝頭搖頭晃腦，遠遠望去像一樹烏鴉。這座山也許是過於熱鬧的緣故，春天也難得見鳥，冬日中偶可見撿枯枝做柴燒的山民，也不乏俊男靚女，成雙成對在鬆樹下竊竊私語，雖無春日規模，倒也為殘冬增添幾分俏麗。我們一直往上爬，山腰是黑密密的矮鬆，正好掩藏愛情的浪漫或淒美。山頂全是石頭，被風化得如白骨一般森白，好似一個古戰場的遺址。山頂的大風把太陽吹得形同虛設，沒多久，冷不過，又迴到山腰，在一棵張牙舞爪的鬆樹下撿了幾個鬆包，用石頭砸裏邊的鬆子吃。我們不停的敲鬆子和說話，一靜下來就聽到鬆針把山風劃得鬼哭狼嚎的聲音，就想起那片墳地……
強盜，強盜來了。王晶忽然叫起來，嚇了我一跳。順她所指，我看到兩個向山上蠕動的人影，越來越近了，一個是劉茜，一個是莊敏。王晶興高采烈的說想不到他們也有一腿，我也納悶了，劉茜不是對莊敏不感興趣嗎，難道他們……
劉茜和莊敏鑽進鬆林，坐在一片枯草上。王晶要聽他們的悄悄話去，不容分說的拉著我藏到他們後邊，隔著幾棵矮鬆，可清楚看到他們的一舉一動。劉茜盤腿坐著，在腿上攤開一本書看起來。莊敏坐靠著鬆樹，兩條細長的腿分開鋪在草地上，像把火鉗。莊敏那鳥樣咋看都不順眼，這小子居然瞅在冬季下手，趁虛而入。想起劉茜要拋一段感情在學校的誓言便能斷定莊敏得逞了。我表麵心不在焉，注意力仍集中在正前方。王晶及時為我報道著前方的情況，他們的每個動作都叫我看，每有交談都伸長脖子聽，恨不得把耳朵摘下丟到他們身後。他們話不多，都不是什麽甜言蜜語，莊敏不時說山風好大，有點冷，你看那是什麽等等，或撕開一袋土豆片叫劉茜吃。劉茜沒什麽反應，或答應一聲，或搖搖頭，或遠望一眼，大部分時間在看書。盡管如此，王晶仍饒有興致地捕捉著他們的一點一滴，並輕聲細語的反饋給我，興奮得像幼兒園小朋友看猴子，看到這種場麵我也想笑，看來莊敏這小子是不會輕易得手的。莊敏獨自嚼著土豆片，喝著礦泉水，無聊地東瞅瞅西望望。劉茜根本不答理他。這樣過了將近兩小時，劉茜說迴去吧。莊敏接過劉茜遞過來的書拍拍屁股上的草屑，跟著劉茜下山去了。
晚上我想打擊一下莊敏，剛提起白天的事，他就歎了一口氣說是劉茜邀請他去爬山的，他去租《天龍八部》，街上撞見劉茜，劉茜說能陪陪她去山上走走嗎？莊敏當然求之不得了，買了一袋零食興致勃勃的跟去。我說，在山上肯定偷走人家的芳心了吧？莊敏說，別提了……
莊敏還沒說完，宿舍門嘭地被踢開了，幾個外班男生扶著滿身酒氣的大俠進來，大俠倒在床上撕心裂肺的喊著：爹－媽－我對不起你們啊……
每年這時候大俠都要請假迴家幫父母幹農活，累得滿手血泡。今晚從家返校，許是心內苦悶，獨自買一瓶酒寡喝，醉倒街頭，還好被校友看見。
這天，李倩叫我陪劉茜去買掃把，我沒去，心裏的火實在憋不住，晚飯後去李倩家興師問罪。我說，李老師，你別把我往劉茜那邊推好不好。李倩說，我怎麽故意推你了，你是班長難道不應該關心關心同學了，況且這是正兒八經的班務工作。我委屈地說，本來劉茜就那樣子，你再為我們創造機會，不是讓我難堪嗎。李倩冷笑一聲說，你別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你是不是覺得很逗女孩子喜歡呀，你以為你是誰？我被李倩罵得麵紅耳赤，李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我對劉茜一點感覺也沒有，你不要強人所難。李倩柳眉倒豎，什麽叫強人所難，我又沒有硬逼你去追她，平時多關心關心她就行了，知道嗎？我說，我不會逢場作戲，你就饒了我吧。李倩說，誰叫你逢場作戲了，你知道劉茜怎麽跟我說嗎？有一天她上教室見到隻有你和王晶在，也不知你們作了什麽親昵動作被她看見了，羨慕得要死，說今生若能和江東愛上一次就好了，她當時癡癡的，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也擔心她故技重演，後來從她口中得知她隻是對你有好感，她知道你有女朋友，說不會打擾你們的，你知道，校園生活本來就枯燥，我怕她再次輕生，便叫你時不時去陪陪她，她是受過感情創傷的人，特別需要別人關心，你放心，從這段時間看來，她不會重蹈覆轍了。我說，可是她的感情太過於……，我想說奔放，想想不對，我壓根不知道奔放是什麽意思，況且劉茜一直少言寡語的，應該跟奔放粘不上邊。我又想告訴李倩莊敏對劉茜有意思，但莊敏實在不是什麽好東西，又沒說，囁嚅半天隻得說，你就會教人談戀愛。李倩說，戀愛用得著老師教嗎？你們個個比老師還精呢！
從李倩家出來，感覺輕鬆不少，劉茜並不是喜歡我，而是羨慕我和王晶，她苦於找不到一份純真的情感，感覺空虛，表現萎靡。而在這單調乏味的中專校園裏，又有多少人在虛度呢？時間在溫柔富貴鄉中飛逝，青春在困惑迷離中黯淡，學業在風花雪月中荒廢，忽而感覺全身空空如也，好像飄入茫茫宇宙，隻見漫天星火，不知自己應該歸宿何地。從未有過的失落彌漫腦際，真希望一轉身就迴到童年，昔日重來。
我渾渾噩噩的迴到教室，自由論壇放在我桌上，明天就到我值日了，我翻看同學們的生花妙筆，卻發現要比往日傷感許多，就像唐詩寫的：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成愁，愛上成愁，為賦新詞強說愁，如今識得愁滋味，欲說還休。胡思亂想中，驀然發現劉茜的一首小詩：我丟失了，丟失了生命中的一燈如豆，不是風太猛，是夜太濃。
天越來越冷，一月中旬，居然冷出一場十多年不見的大雪來，大雪一上午便填滿大地的皺褶，把世界變成一籠統的白色，雪在傍晚戛然而止，淅淅瀝瀝的雪水流了三天才還原出世界的原貌來。
寒假過後，兄弟們帶來各地特產，把宿舍吃得一片狼藉。大俠帶來好大一塊臘肉，拿去學校附近的小餐館加工後，順便要了點酒菜，吃得大家無比通泰。接下來的時光過得飛快，最後一學期沒課上了，頭兩個月實習，後兩月畢業設計與答辯。實習工廠離學校不遠，有十來分鍾的路。指導實習的老師就是從那個工廠調進校的老工人，姓王，是個老好先生，男生都買煙給他抽，基本上不管我們，每個學生安排一個師傅守著。師傅們忙著幹活，我們根本沒有動手的機會，站在旁邊看，第一天就看得身心疲憊，第二天帶著小說坐在師傅旁邊看。王老師不讓看書，說是有礙觀瞻，其實我們也看不進去，車間裏機聲隆隆，擾得人頭昏腦脹。第三天就有人發現工廠中心的花園，花園裏繁花似錦、綠樹成蔭，早上有不少爺爺奶奶打太極，中午闃寂無聲，隻有幾個老工人在池塘垂釣。這無疑是個偉大的發現，從此這兒成了我們的樂園，車間裏沒了我們的身影。王老師對我們隱藏花園頗有微辭，一段時間後也就任我們逍遙了，隻是叮囑大家不要偷偷跑迴學校讓領導看見，並叫我每天清查人數。這樣悠閑的日子混到四月中旬，大家橫七豎八的躺在草坪上享受著春日陽光。忽然有人想起這幾天正是潑水節，應該找個地方樂一樂。經過一番商討，大家決定下午罷工，去鬆花壩潑水。以往每年潑水節學校都玩得很火，後來就一年不如一年了，潑水節那幾天好事者在樓道口放盆水，一見人就往下倒，吃飯時更甚，幾乎不敢抬進宿舍吃，淋成落湯雞不說，一缸飯也要變成粥，玩得越來越不文明。再後來學校一到潑水節就停水，把學校變成上甘嶺，洗碗水都沒有。學生們怒氣衝天，紛紛到校外吃盒飯以示抗議，食堂的飯一筐筐餿了曬在路邊，酸氣衝天令人作嘔。
飯後，大家在校門口聚合，每人拿著一個塑料盆。知道待會兒衣服都要濕的，人人穿得挺隨便，男生短衣短褲，女生幾乎是裙子。似乎悶壞了。個個快活得像群鳥，一路嘰嘰喳喳。幾乎沒感覺累鬆花壩水庫便悠然出現了。水庫邊青鬆密布，綠油油的鬆針反射著綠油油陽光，把水也變成綠油油的。在這乍暖還寒的初春，早有人在遊泳了。
大家一見到一望無際又水波不興的水庫頓時瘋狂，鞋也不脫衝到水中。水寒尤冽，沁人心脾，正直青春年少的我們很快與春水打成一片，綠油油的春水似乎溶入我們的血液，癢癢的添著腳底，把我們蕩漾在無邊的快樂中。金光閃閃的水花漫天飛舞，大家似乎沐浴在一場浩瀚的春雨中，渾身被春雨包裹，濕衣緊緊粘在我們身上，勾勒出我們青春的曲線。特別是女生，一個個像隻落水的孔雀，她們的曲線像春水一樣柔媚、像春花一樣絢爛。不懷好意的男生追逐著她們潑，或幹脆一盆水倒過去，似乎要衝開她們單薄的衣衫。所有女生結成聯盟向男生反攻，男生總是很樂意接受女生的洗禮。女生在毫無還手之力的時候潰逃上岸，在鬆林間左躲右閃的打遊擊，男生總能如願以償的把一盆盆水潑在她們身上，她們的衣衫永遠也幹不下來，女生們濕衣奔逃的樣子實在可愛至極，以致男生欲罷不能。這場戰爭打得女生潰不成軍，無處躲藏，定定的抱著鬆樹仍由男生衝刷，有幾個差點哭了，撿起石頭來自衛。戰事稍息，女生聚在一起大罵男生，有的報複性的對男生掐掐扭扭，當發現衣服濕而不整時又羞答答的鑽進鬆林深處了。男生沒了對手，脫下濕衣涼在岸邊，穿著小褲衩遊泳，不會水的在岸邊守著衣服，以防女生來偷。女生從林中出來，坐在岸邊整理頭發，她們遺憾沒帶泳衣來，羨慕男生的隨便與粗俗，有的苦大仇深的用小石子擲水中的男生，或慫恿男生們紮猛子，希望他們紮下去就永遠起不來。男生們在水中表現得像條泥鰍，個個堪稱浪裏白條。最後大家坐在岸邊，迴憶剛才的大戰，發覺臉盆摔壞不少。
靜下來，開始感覺冷了，必須找個地方曬曬衣服。大家爬上大壩，大壩堅厚寬敞，剛上去風平浪靜，不一會兒便狂風大作，把太陽吹得形同虛設。又下到大壩背麵，找了個向陽避風的所在。大家貪婪的烤著太陽，上下牙不停的打顫。我默默點了點人數，來時一個不落，數了幾遍怎麽還差一個，我提議大家留心看看缺了誰，一個女生說好像是劉茜不見了。我急開了，老天保佑她平安無事，水庫可不淺呀，聽說每年都有兩三個做水鬼的指標。我說大家分頭找找吧。那女生說我見她在林子裏躺著，怎麽就沒跟著來，莫非睡著了。我急忙返迴原地，鑽入鬆林，一個人影也沒有，如果在陸上還好找，在水裏就麻煩了。同學們都懶動，我一人怎麽進行地毯式搜索呢，我越想越急。我朝林子深處找去，終於發現一棵鬆樹下躺著個人，走近一看果真是劉茜，她穿著綠色連衣裙，與草色相仿，遠遠看去像一片翠綠的芭蕉葉。這兒靜悄悄的，是個休息的好所在，側身臥於鬆下的劉茜睡得正甜，臉兒被水漂得白白的，幾縷秀發好看地粘在腮邊，濕衣緊緊的裹在身上，錯落有致的曲線讓她微胖的身體風韻十足，原來她這麽耐看，我不覺看呆了。印象中的劉茜活力十足，什麽活動都積極參加，特別是那副好嗓子，曾經征服了不少帥哥，難道那一摔把她的個性也摔沒了？整天鬱鬱寡歡，眉頭緊鎖，嘴角耷拉著，大大的眼睛呆滯地盯著路麵，走路兩手怕冷似的掏著衣兜，像不敢麵對生活的樣子，像欠了生活什麽的樣子。現在她也許在做著一個美麗的夢，嘴角掛著一絲巧笑，纖細的眉在飽滿的額頭飄逸地飛揚著，長長的睫毛上掛著幾滴細小的水珠，從發稍滴下的水一縷縷在脖間滾動，外邊那麽歡樂，你卻跑來這裏睡覺，剛才你去潑水了嗎？我潑了你了嗎？也許吧，要不你的衣服怎麽會濕呢？我真不想叫醒她，可她這樣子睡下去非生病不可。
我輕輕喚了幾聲，劉茜睜開眼，腮邊立刻飛上一抹紅霞，她揉揉眼睛坐起來，從指間偷看了我一眼。我說，你身體不舒服嗎？她迴避著我的眼光，搖了搖頭，我說，大家在等你呢。她爬起來跑出鬆林，不見了同學們，問我，我剛才是不是睡著了。我笑了笑說，你剛才睡得挺美。她羞澀地一笑說，是你找到我的？我微笑著點點頭。她即緊張又感激的望了我一眼，伸手挽了挽頭發，臉越發紅到脖根。
劉茜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跟著我迴到大本營。烤了半天太陽，大家仍抖得厲害，鼻子吸得山響。沿路返迴都是山路，大家都走不動了，大路好走又太繞，最好能找到車子，可錢怎麽辦，都換了衣服，還有誰帶錢。於是大家一起掏口袋，好歹湊了三十多塊濕漉漉的零票。路邊叫了三輛馬車，四十多號人擠了上去。或許嫌錢少，馬師傅把車趕得慢極，一路大風把大家吹得縮成一團，青鼻涕流個不住，一個多小時才搖到學校，晚飯也沒趕上。第二天到實習工廠，個個鼻塞聲重。王老師問昨天怎麽沒來，大家都說有團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