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時日,有了先前的想法,我倒是鎮定了許多。

    柳華軒處就我和那仙婢兩人在,相處了幾日,我便知道那仙婢的名字,叫夏淺。

    夏淺一向是不多話的,一般都站我旁邊,常常和我一起一發呆就是一整天。我以往一向覺得時間很快,睜眼閉眼,便是一個天黑,然而當我開始等人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一天的時間,已經

    足夠我睜眼閉眼無數次。

    我一直睡不著,每天晚上就坐在台階上看著通往這裏的青石板山路,怕他晚上會忽然迴來。那幾日天氣都很好,月光清朗,照在青石板上,泛著華光。我頭頂的屋簷上掛了好幾個風鈴,每一個日升月落,我就會掛一個風鈴,雖然隻有三個,但是我卻覺得,已經太多了。

    這是第四夜的深夜,夏淺在我的吩咐下去睡了,我靜靜坐在台階上,呆呆看著前方,等著那人迴來。

    屋內忽然傳來一聲歎息,輕輕一歎,似是跨了千年萬年。然後我聽到腳步,接著就有人同我道:“地上涼,你且先起來。”

    我不迴頭,也不起身,隻同那人道:“你方才剛醒,且先歇著。”

    他卻沒聽我的話,反而徑直坐到了我的旁邊,身上披著一件月色長衫,在月光下流光溢彩,襯著他蒼白的容顏,帶了種病態的絕美。

    我覺得他在看我,然我卻不敢迴頭看他,我怕我一迴頭,就錯過了百裏君華出現的身影。過了許久,我覺得他握住了我的手,冰涼的手掌貼著我的,卻讓我再感覺不到一絲暖意。他在我耳邊輕歎,言語間有些苦澀:“笑笑,你可是在等人?”而後不等我答話,他忽地又開口,聲音中滿是眷念,慢慢道:“我記得那日,是你三萬四千歲的生日。那日我早晨,我受邀到西界聽佛法傳道,出門前,你拉著我的手撒嬌,同我說‘阿軒,今晚你一定要早點迴來’。”

    說著,他頓了頓,接著問我:“笑笑,你可記得,那時候我們住的屋子,不過一個小小的庭院,你在裏麵掛滿了風鈴,微風一吹,滿院叮鈴作響。那日早晨,你在每一個風鈴下麵掛了一個紙條,寫著你我的名字,然後寫著,白頭偕老。”

    聽他的話,我不作聲,靜靜聽著,目光卻是一直落在遠方。我覺得他的手越來越涼,聲音微微抖了起來,然而卻終究沒有放手,靜靜拉著我,又開口道:“其實那時候,我在心裏是不屑的。”

    “我知道。”

    說到這裏,我終於說話了。

    其實我心裏,終究還是有了那麽一小點不甘。然而此刻,那些不甘卻已經沒有往日那般強烈,隻要一提及,便是一陣陣揪心的疼。

    我是如此雲淡風輕的說著我知道,如此灑脫的告訴他我明白。

    “不……你不知道……”

    他忽地搖頭,猛的抓緊了我的手:“笑笑,那天你說讓我早點迴來,我本是沒在意。我在那西界磨蹭了半日,卻不知道為何,還是迴來了。我同自己說,我不過是要騙取你的歡心,我不過是要讓你愛上我,足夠深,足夠真,而已。”

    “恩,你很成功。”我淡淡點頭,有種苦澀,莫名其妙的流過,雖然淺淺的,卻還是有的。

    然我明白,那畢竟是過去了。

    不過是因他是我少年時最純真美好的愛戀,所以刻骨銘心,所以即使一切都過去了,當年難過的,依舊不能雲淡風輕。

    “那日我迴去時候,你就是如同現在這般,靜靜坐在青史台階上,看著我來的方向。我清楚地看到自己印在你眼裏,就我一個人,隻我一個人。你明明已經等了很久了,飯菜都涼了,天都快亮了,然你卻什麽都沒說,隻同我微微一笑,和我說‘阿軒,你迴來啦?今天是我生日,我做了飯,我去把菜熱一熱,你同我一起吃吧’”。

    “笑笑,你可知道……”他閉上眼,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折磨:“後來的幾萬年,我每日都做夢,夢見你就這麽坐在青石台階上等我,眼裏隻看著我一人,無論我去了多久,無論我讓你等了多久,你都會微笑著和我說‘阿軒,你迴來啦’?我以為你會等我……可是,你如今,卻是在等了他人……”

    “這是否就是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他說著,伸出手,強行將我的臉扳過來麵對他,看著他。

    他正微笑著,卻是比哭還要難看,一雙細長的眼眯著,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他問我:“笑笑,你可知,其實輸的是我?”

    “上尊……”

    “我不是你的上尊!”他忽地吼出聲來,打斷我的話。我輕輕一歎,看著他傷情的模樣,心中卻沒有一絲欣喜。

    其實我不是沒想過,想個辦法,讓他愛上我,愛得死去活來之時,再笑著和他說一句“對不住”,然後揚長而去,算是一報還一報。

    然那不過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如今卻成了真。

    我看著他,輕輕微笑起來,伸出手,拉開他

    放在我臉上的手,笑著同他道:“阿軒,我不是沒想過等你。”

    “很多年前吧,我就知道你身份不凡,我也知道阿軒不是你的全名,但我卻從未問你,因我想你若想說,你必會說。後來我又不是沒撞見過你替君凰聚魂,然我卻也未曾發過一言。然後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不在意,我也不是不知道你的敷衍,然我卻還是視而不見,猶如那飛蛾撲火,不顧一切。你說,我給過你多少次原諒?”

    迴憶起當年,我覺得不勝唏噓,我看著他越發蒼白的神色,反倒有些不忍,卻還是繼續說著:“直到你把我元丹搶走,我那般祈求,你卻無動於衷,於是我終於知道,你我算是完了。你可知當時我的感覺呢?你曾是我少年時天神一般的存在,你在我心裏,滿滿的,沉沉的,然後這個天神突然拿著我的心,撕了,裂了,碎了,那般傷痕累累,痛斷肝腸,我那時豈止隻是傷情?若不是鳳兒幾人,此刻我在哪裏呢?你……”

    “不要說了!”

    他忽地打斷我,一把將我抱在懷裏。

    他的懷抱還是和當年一樣,冰涼得寒人肺腑。他從未這樣抱緊過我,似乎深愛我至骨髓。我曾日日夜夜夢著他這般抱我,然如今他真這麽抱著我了,我卻覺得心涼了。

    我靜靜由他抱著,目光卻看著那青石路口,靜靜等著那人。

    柳華軒緊緊抱著我,急促的同我說著話,我未曾聽清他說什麽,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從身體裏慢慢恢複了迴來。一點點,從指尖蔓延,然後彌漫了周身。

    我明白那是什麽的一瞬間,淚已經先決堤而出。

    那是我的靈力,隻有施法之人已經虛弱到無力支撐這法術,才會解禁。這不過是個小法術,然他卻已經無力支撐……

    我想起身,柳華軒察覺我的意圖,卻是死死抱住我,纏緊我,不肯放開。

    “你不能走……笑笑,我不能讓你走……”

    他反反複複重複著,聲音裏竟是帶了祈求的味道。

    一向自負如他,高傲如他,如今這般求我,我卻已經是聽不到。

    我腦子裏隻有那樣一個念頭,我要去救他,我必須去救他。

    我曾和他說,若他離開,我便是上天入地,上窮黃泉下盡碧落都要尋他來。雖然彼時不過是戲言,然我說了,然他百裏君華,已經是在我心上了。

    於是我猛的推開柳華軒,直接衝出了庭院,他隨即追了上來,一聲一聲喚著我

    :“笑笑……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我沒有理會他,幾個起落,順著青石板路往山下衝去,沒多久,一個人就迎入我眼簾。

    他一身血衣已經分不出顏色,隻餘滿身血紅,劍被他握在手裏,泛著清冷的華光。他倒在那山路之上,嘴裏似乎喃呢著什麽,我急急忙忙衝過去,卻看到他另一隻手放在懷裏緊緊的握著,我伸手去拉他,聽他虛弱的喚著我的名字,一聲一聲,分外揪心。

    柳華軒在我身後追來,看見渾身是血的百裏君華,也是一驚,我覺得眼前一片朦朧,顫著手去扶他起來,他卻已經是再也使不出一點力氣,整個人都趴在我身上。

    我怕是幾萬年都沒這麽怕過,亦沒這麽哭過。我在柳華軒驚訝的視線裏背著百裏君華衝進庭院,然後一個勁兒給他輸著靈力。

    然我那寫靈力輸進去,卻好像滴水入海,進去了,卻什麽都沒有。柳華軒上前來拉我,同我道:“笑笑,你冷靜一點。”

    然我卻聽不進去,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他必須活下來,他一定要活下來。

    柳華軒的聲音在我耳邊漸遠,我隻看得到眼前這一人,渾身染血,卻仍舊這般絕代風華。

    我想起他那似喜似悲的眼神,想起他為我種的那百裏蘭花,想起他曾一遍又一遍和我說:“我等你,我等你。”

    我終於停止所有的妄為,一把將他抱在懷中,嗚咽出聲。

    柳華軒站在一旁靜靜看我,過了許久,我忽聽他猛的喊出聲來:“笑笑,他還有救!”

    聞言,我猛的一抬頭,便看他從百裏君華手裏扳出兩個珠子,我凝神一看,卻見這兩珠子,一個是冥水珠,另一個,卻是唯此一顆的複生丹!

    那瞬間,我大喜過望,趕忙道:“快,快給他吃下去!”

    柳華軒恩了一聲,強行扳開他的下巴,將那複生丹給他吃了下去。我靜靜抱著他,一刻都不敢放鬆,於是終於明白了平日他每次擁抱都那般用力的原因。隻因那般害怕,那般擔心,怕隻要一鬆手,那人就不見了。

    “好了,好了。”我將臉埋在他頸間,輕輕歎著:“我以後再不會讓你犯險了,我以後再不會讓你受傷了,以後我們都好好的。我和你就住在蓬萊島的小屋裏,看朝升夕落。隻要你能好好的,我能好好的……”

    我靜靜說著,百裏君華就躺在我懷裏,緊閉著的眼,忽地微微顫動了一下。不知是聽見了我的話,還是隻是夢

    中喃呢。他忽地開口,恍如清風忽然徐來:“笑兒……”

    “嗯。”

    我應他,握住他的手掌,十指交纏。

    旁邊有一人一直站著,不肯離開,就這麽靜靜看著我們倆。他不說話,我也不看他,隻看著我懷裏的男子,守著他,如同這幾月來的每一日清晨,我都這麽睜著眼,看著他慢慢睜開雙眼,一室光輝。

    第三卷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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