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這才終於有了反應,斜斜勾起眉,輕挑著看了她一眼。


    而黑眸裏縈繞著的情緒,從一開始的尖銳到如今的落寞,也漸漸有了改變。


    許多情緒從不為人知,卻在之後漸漸顯露於外。他那修長的指尖夾緊了煙蒂,將之按在煙灰缸裏,重重揉了下。


    “會後悔?”


    “嗯哼,我什麽時候騙過你麽。悅”


    顧柳冷哼了聲,她雖不待見霍霖深,可他終究是許歡的丈夫,尤其如今又那般努力地護著對方……


    陸良明伸出手拽著她的,將人拉到身側,“你還嫌他不夠鬧心,這會讓他去看許歡做什麽。那個女人也是夠無情的……攙”


    “陸良明!”


    顧柳一掌打在他手臂上,她的迴應總是那樣簡單粗暴。


    而等了幾秒之後,霍霖深終於轉身朝門外走去。


    臨到門邊時,他還默默迴頭瞧了一眼,“需要我幫忙關門麽?”


    “當然!”


    陸大少爺絲毫不會客氣,一邊禁錮著顧柳,一邊還咧開嘴衝他笑,“一個小時……不,兩個小時之內,不要進來。”


    男人慢吞吞走了出去。


    他邁開步伐,高大的身影隨著關上的門而消失。


    許久之後,停留在某件病房外。


    還隔著長遠的距離,他便已經瞧見了那雙澄澈的眼眸。


    許歡清晨的眉眼裏染了些許晶瑩,也不知是因為慌張抑或是其他。


    在匆忙間撞上他視線時,立刻迴避開。


    “你、你怎麽來了……”


    她有些緊張,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哪怕對方隻是淡淡一掃,竟也會讓她怦然心動。


    男人於是抿緊了唇,下頜線條依舊冰冷僵硬。而在許歡這樣冷漠的詢問之後,甚至連濃眉也被擰緊。


    他眼睛裏沒有任何溫情。


    許歡頓了頓,指尖掐得緊緊的。


    男人沒有理會她此刻的心思,徑直朝她靠近。


    邁開的步伐穩健得體,每一次落在地麵,都讓許歡心神一悸。


    “怎麽,我不能來?”


    許歡不知要如何迴應他的質問,便隻好默默搖頭,不作迴應。


    男人便行至她身側,濃眉挑著凝望她,眼睛裏都帶著戲謔,“來看看你而已,緊張什麽。今天不還沒來過麽。”


    許歡點點頭,不知該如何避免尷尬的氣氛。


    她始終記得,此刻的自己是忘記了霍霖深的,甚至因此而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生怕,被發現了。


    可男人也隻是輕歎一聲,薄唇勉強扯開一抹弧度,而後便彎下腰,指尖落在她下巴上,那厚實的手掌幾乎能包裹住她整張臉。


    而後粗礪的指腹甚至還在上頭緩緩摩挲了下。


    就這麽碰上去,指腹的粗糙與下巴幼嫩的皮膚相對,總能給細致的肌膚帶來強烈刺激。


    許歡想別開臉。


    他不許。


    “氣色好像好了些。”


    霍霖深非但不許,反還輕輕挑著她下巴將整張臉都打量了一遍。


    他眼睛依舊沉靜如水,那斜斜覷著她的眼眸,盛滿了複雜的情緒,雖是漫不經心,卻總能瞧見那黑眸深處的傷痛。


    依舊如當年一般,攝人心魄!


    她怔怔在原地,想避開他的打量,下巴卻被緊緊鉗製住……


    “許歡,你連眼神都還和當時一樣。”


    他鬆開手,粗礪的指腹漸漸往上,跟隨著目光一起往她眼睛、額角上走。


    最後輕輕落在她受傷那處。


    “我想你剛剛的表情,應該是有話要對我說。”


    話音剛落,他便把手指收了迴去。身軀斜斜立在床邊,發絲淩亂,落了一縷在額角。而下頜上,甚至也冒出了細細的胡渣。


    許歡知道,他原本那樣愛護自己的形象,每天早晨起來,除了會用新長出的胡渣刺刺她的臉之外,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將之刮幹淨。


    於是心裏深處某一個地方,驟然緊了緊。


    她努力笑了笑,手抓緊薄被,盡量讓自己不被他的情緒影響。


    “昨天,好像有警察到了外麵。我看他們似乎要問我一些問題,被你攔住了麽?”


    “嗯。”


    許歡揚起眼,望著他好一會,“那場車禍,我還記得。”


    “我知道原因,也知道這些事是怎麽發生的。會出這些事,秦紹之所以會死……都是是我踩了之後撞過去才那樣的。我以為自己活不了,不想讓他再傷害子川、淵淵、傷害……其他人。”


    許歡如今已不太記得自己當時的思緒,那輛車的刹車早被人動過手腳,她不知道如果沒有自己,站在車子前方的秦紹會不會死。


    如今想來,或許當時她應該如秦紹所想的一樣,將車開下橋。


    他的心思其實是很縝密的,甚至因為擔心紅河下水深,會有可能讓她活下來。因而選了一條小醬……


    許歡緊咬下唇,她已無力再去思考當時的做法,隻知道如今霍霖深擋在她麵前。


    他大約是想替她遮去所有風雨的,因而將她護在這一方天地裏,從不讓任何陌生人打擾。可她卻知道,擋在自己麵前的人,將會承受更多。


    “快死的時候還能想到其他人,你真的很偉大。”


    男人挑眉笑了笑,或許那勾起的唇角,也不是笑,而是嘲諷。


    許歡分不清楚。


    她獨獨知道自己心裏某處疼得厲害,於是伸出手,握住他衣角,“我不想讓人替我受罪,我們倆或許曾有過關係,但我現在全都不記得了。說到底這場事故跟你沒有關係,我也不能讓一個、一個陌生人為我承擔責任。下次警察過來,就讓他們進來問我吧……”


    “你父親迴來了,他不會輕易放過你的。霍霖深,就算為了淵淵,你也不要再跟這些事扯上關係。”


    許歡匆匆說完,才發覺男人始終用那樣令人費解的目光凝著自己。


    一下子,好像連空氣都被他奪去。


    許歡默默垂下了眼,覺得快要唿吸不過來……


    許久,終於有低沉沙啞的音在耳邊響起,“你連我父親的事都還知道,嗯?”


    許歡張張嘴,沒答上話。


    男人便輕撇開唇,似笑非笑的模樣,睥睨之間,又帶著些許不屑,“既然不記得我,何必關心我的事?不過是一個陌生人,你有什麽權利這麽做?”


    他頓了下,細細打量著她,“有些東西不該你管的時候,就將心收一收。別人的人生,你負責不起!”


    許歡瞪大了眼。


    她的手上忽然覆上了男人的手掌,而後沒有任何憐惜,就這麽一根根將她的手指掰開。


    原本,她手上就沒有力氣。


    此時被他隨意撥開,便空落落地垂在半空。


    霍霖深背對著她,背影一如先前的孤單和落寞。


    “救你,是我應過爺爺的事。結果如何,與你無關。”


    話落,他沒有再迴頭看一眼,徑直離開。


    可即便人已不在,空氣中卻還殘留著他的氣息,許歡覺得自己每一次唿吸的時候,都還能感受到他的模樣。


    他說救她,卻又與她無關。


    許歡咬緊了唇說不出話。


    明明是他自己說,不要隨意幹涉別人的人生,又何必非要為她著想?


    明明她又一次連累了他,卻偏還要護著她。


    霍霖深……你不一向心狠的麽。


    許歡心情格外低落。


    想起他說他曾應過爺爺的……


    她其實還記得那一幕,在爺爺的病床前,屋內頹喪與無奈,外頭日光卻肆意渲染。


    他當著她的麵許過諾言。


    “如有下次,我會替她。”


    當時的斬釘截鐵,她並未在意。


    可如今細細想來,他說那話時的眼神格外堅定。比窗外暴雨也不曾擊落的樹葉,更甚之。


    許歡不知怎的,鼻尖開始泛酸。


    她努力想仰起頭,直勾勾瞧著窗外的樹葉,瞧著它們在陽光下熠熠閃爍的模樣。


    心裏那些酸楚,卻仍舊沒有落下。


    在床邊,是顧柳給她帶的書。


    有一本正翻開了小半,如今空落落地顯露在她視野內,每一個字都那樣清晰。


    “人沒有完美無缺,各自都有缺陷。每個人在世上,都是為了尋找那個與自己最契合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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