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女——

    七月下旬的一個上午,俺們幾個女學生,正在二中的操場邊的一棵樹下乘涼,忽然聽到一陣低微的嗡嗡聲響,抬頭眺望,隻見華日當空,碧空無垠,一片晴蒼,東麵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兒,逐漸擴大,擴大,擴大——趙少梅仰著頭嚷:飛機,直升飛機——工夫不大,飛到俺倆頭頂,從機身上灑出一片雪花似的點兒,飄飄搖搖地落了下來——傳單!俺倆跑了過去,此時已從各個角落裏也跑出好多人了,伸出手爭先恐後地接了過來。俺一看是毛主席批示的“七二、三”布告,一股熱流直貫全身,驚喜地嚷道:“毛主席說了話了,製止武鬥了!”

    趙少梅熱淚盈眶,高興地跳著,揮著手裏的傳單嚷著:“咱們就要迴家了!”

    俺們高興得徹夜不眠,整宿地談論著這個特大喜訊——

    第二天,張守忠通知俺們列隊進城,到大操場上開會。

    此時大街上到處是人流,紛紛湧向城裏,聚集在大操場上等候——不一會兒,天空上又出現了一架直升飛機,過了一個多小時,大會主席台上出現了陳永貴、謝振華。

    俺這是第一次見陳永貴,他頭罩白毛巾,身穿白布襖兒,挽著褲腿,向大家招手,頓時掌聲雷動,一片歡唿。

    對於那個謝振華,人們反應冷淡。俺對他一點兒也沒好感,甚至恨他——就是他支一派壓一派,讓“總指”用炮火把俺們轟出來的,要不,“總指”那來的哪麽多的槍枝彈藥?

    聽完陳永貴的講話,俺扭頭看俺爸時,卻不知哪裏去了?急忙站了起來,踮起腳尖,半天也沒找到——人山人海的,哪裏能分辨出來?

    散了會,俺心急火燎地跑迴二中,卻見門口部隊站著雙崗,隻準進不準出。進了大門,隻見院子裏麵十來八步就有一個戰士持槍盯著俺們——一直至晚夕,收繳了半車武器方才離去,但大門外仍然站著雙崗,不準俺們出去——

    黃昏時,又來了七八輛汽車的部隊,仔細搜查了俺們住的房間,將行李(突圍時的棉大衣當被、棉褲作枕)扔了出來,不讓俺們進屋睡覺,讓大家在樓前排隊在行李上躺下。

    俺們默默地候著——天黑時,一輛卡車在俺們學生腳下邊緩緩地駛過——不知誰衝輪胎下扔了一個罐頭筒子,叮咚一聲響,立即從車上跳下幾個人,嚷著有壞人搗亂,伸手就抓俺們的人, 連拖帶搡地將李成錦提溜到操場邊的一個小房間裏麵——

    不一會兒,李成錦揉著腰,流著淚出來說:“他們說——我是壞人?”

    俺們問怎迴事?

    “我說,解放軍不能打人,”

    他們說:“解放軍不打好人,還不打壞人?”

    俺們氣憤不過,立即唱起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一直到半夜,一位軍官才準許俺們進屋休息。俺向同室的人打聽,看著俺爸來沒有?都說沒有。一夜沒睡,琢磨俺爸去了哪裏?

    第二天,來了好多軍官,問俺們誰是頭頭,劉江站起來說:我是。

    俺感到奇怪:他怎麽是頭頭哩?連一次仗也沒參加過(後來俺才知道,李樹茂臨走時,打發人通知,要他擔任,敷衍局麵的。劉江性格內向,不善言談,但人挺老實,一臉忠誠憨厚相),他不慌不忙地跟上他們去了。心想:他哼哼哈哈的,哪能給他們說上個子醜寅卯——

    那些軍官們給俺們大講——參加武鬥,死了輕如鴻毛——俺不服說,俺們是讓人家打出來的,不得已才自衛——俺便把俺們被打出來的經過講給他們聽——一位軍官問:“你是紅衛兵吧?”

    “當然是嘍,”俺毫不含糊地說:“俺還見過毛主席哩。”

    “那好,要聽毛主席的話,千萬不要武鬥了。現在蘇修在邊境經常挑釁,再搞武鬥,就當了人家的別動隊了。趕快迴去抓革命促生產,複課鬧革命——”

    “俺們早就提出和談了,盼著早一天迴家哩。”

    “等著吧,很快就送你們迴去。”

    俺們等呀等的,一直到了“八一”建軍節,也不見有人來送——

    這一天,部隊可能過節日去了 ,門口上的崗哨也撤了,俺們感到自由了,都鬆了口氣。 俺正聽馬五則講他在部隊的故事(他的槍傷好後,一直留在事務上作保管)忽地聽到一陣哨子響,隻見楊勇一邊跑著一邊嚷:“咱們的人快去,他們打人啦!”

    俺見程醫生提著紅十字箱,也跟了出去。隻見對門大門內有不少的人,革籌委的副主任張守忠已先來一步,正和一個軍官說話。大門內俺們的一個隊員在地下躺著——程醫生爬上卡車看望車上受傷的戰士。俺發現一個戰士流鼻血,一位門牙縫隙內有血跡——心裏埋怨:怎還能和解放軍打起來?太不像話了!

    過了兩天,門外開來幾輛卡車,但不是部隊,而是“總指”的。俺很沮喪,看到司機一副得勝者的樣子,心裏很不服氣。有心拒絕上車,可是看到大家默默地低著髑髏往上爬——而自己口兜裏一分錢也沒有,哪能買票坐火車?唉,有奈無奈,隻好跟著大家,哭喪著臉兒,灰溜溜地上了車。心想先迴去,咱們再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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