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

    四月初的一天,革籌委派我這個接待室的主任,到省城出差,辦完公務,到汽車站買票返迴時,售票員說車不通了,到你們那裏的票停止出售,我問怎迴事?她也不知道,說是站長通知的。我想是不是武鬥?想到前些日子,成全整天的跟上劉美英往外跑,怕他參加“總指”的武鬥隊,心裏好著急。趕忙跑到迎澤大橋,想搭乘貨車迴去,等了半天才搭上一輛開往文水的車。坐到七裏橋時,從南麵砰砰打來兩槍,嚇得司機急忙煞車,推開車門剛要下車,砰砰又是兩槍,我連忙跳了下來,連滾帶爬撲到了路北的渠道裏,向左右打量,李樹茂帶著一夥武衛隊正在橋下,向南打槍——

    我向青青的麥田裏打瞭,離公路二百多米的地方爬著一個人,南麵的槍還在向他射擊。我爬到李樹茂身邊問怎迴事?他說我們到段村路過這裏時遭到伏擊——武道禮(原交文支隊的隊員 )阻擊掛了彩,救不下來。

    他們組織了幾次進攻,想從橋下打退南麵土堆後麵的人,可是人家地形好,伏在那裏不慌不忙地看到這邊的人,一露頭便是一槍,好多隊員都躲藏在橋墩下不敢往前衝——不一會兒張發千也從城裏趕來了,和李樹茂商量後,改從正麵火力掩護搶救。我跟著他們彎著腰從河道爬進道北的一條渠道裏,剛竄到一株柳樹下,南麵砰砰又打來兩槍,嚇得張發千一打滾兒,啊呀一聲,連說歪了腳了。

    李樹茂喊;機槍掩護。

    那挺歪把子機槍噠噠噠地打了過去。此時特工隊長賈本海下令:上!

    下關街的狗叭則提上步槍彎著腰衝了上去,前麵又是一槍,狗叭則爬到在地。我以為是受傷了,剛聽到李樹茂問:怎的,機槍不打了?聽得說沒子彈了。賈本海喊:大家掩護,眾人砰砰地開槍,前麵的黃土堆上冒出朵朵的煙土花,狗叭則又伏著身子衝了上去,爬在了武道禮身邊——半天,看他一手提槍,一手捉著武道禮的胳膊往迴拖,剛剛拖了幾米,對麵砰地一槍,狗叭則栽倒在地——

    李樹茂著了急,從旁邊一個隊員手裏奪過槍,直起身子瞄準打了幾槍,狗叭則乘此機會爬了迴來說:他太沉,怎麽拖也拖不動——傷在肩膀上,他說實在沒力氣爬了。

    鄭村的四禿子,身強力壯,自報奮勇說:樹茂,我上!

    大家又打槍掩護,他提著槍彎著腰還沒衝到武道禮的跟前,對麵砰的一聲槍響,也栽倒了——

    此時正好橋下的隊員已悄悄沿著河岸迂迴到前麵,猛地甩了一顆手榴彈,轟地一聲爆炸,土堆後麵才不打槍了。四禿子爬了起來,沒命地奔跑迴來,隻見子彈從脅下穿過,胳膊、胸脯上掛了重傷——

    張發千一直在路旁觀戰,此時說:這樣救人,也不是辦法。

    李樹茂眨巴了一陣眼皮子說;馬上派人迴去,拉來一輛平車,上麵要焊上鐵板,搭上醮上水的毛毯,快去!

    這其間又在橋下組織了幾次衝鋒,可是對方卻沉得氣穩穩的,看到移動到跟前的人,不是點射便是連發。當過兵的人說:這是半自動步槍——賈本海悄聲對李樹茂說:子彈不多了。李樹茂隻好暫時停止衝鋒——

    一直到太陽快落山時,汽車才運來一輛平車。兩個棒小夥子推著,在火力的掩護下,剛剛過了公路,對麵又打過來密集的子彈——看來人家又增加了火力。推平車的一時心慌,竟把平車翻了,朝天的一隻車輪不住地滾動,輻絲在夕陽下閃出耀眼的光亮——

    李樹茂正要組織人馬搶救時,隻見原先交文支隊老偵察員梁照乃氣喘咻咻地跑來,對李樹茂悄聲說:開柵據點的人,沿邊山包圍過來 了——

    李樹茂看到處境危險,眼看腹背受敵,含著淚下令:撤!

    眾人望著武道禮,看著這個曾經參加過解放戰爭的人,依依不舍地撤到橋西,在日影黃昏中,爬上了汽車退迴了城裏。

    我迴了家,已是天黑,見兩個孩子全在家,一顆懸起的心方才落了下來。

    第二天,武道禮的遺體抬迴城。除了傷口外,隻見渾身盡是槍托砸得青紫傷痕,武衛隊的人看得咬牙切齒說,他們的人受了傷,咱們送醫院治療,咱們的人掛了彩,他們卻這樣的狠毒?一個個在追悼會上發誓賭咒:不報此仇,誓不為人!由此仇恨情緒越結越深——

    從此,通往省城、地區的交通便被切斷了,致使革籌委有好多會議不能前去參加,得不到上級的指示,貽誤了不少的事。然而更為嚴重的是:經常有我們去省城辦私事的人,在七裏撟附近被扣押,或遭到毒打——迴山區探家的人,路過開柵也遭到同樣的命運,革籌委的常委張衛東也被抓了進去,關押在臨太汾公路築起的碉堡裏麵,後來他們竟在深更半夜出來抓去——

    晚上城鎮裏經常聽到手榴彈的爆炸聲,有一天竟然把北關街大隊的大門爆破了,一時間弄得人心惶惶,一片恐慌,一到天黑早早地關門避禍。

    這樣,武衛隊的給養也成了問題,不得已出城攔截了離石藥材公司的兩、三車藥品,作為活動經費。這事引起了我們“7。1”兵團好多幹部的不滿,議論紛紛——

    有一天,段村的人給李樹茂捎來話,說他爹病得沉重,昏迷中常念叨,很想見他一麵,希望他能迴去看看。李樹茂是個獨生子,從小是他爹疼愛長大的,聽到這個消息,急得在辦公室裏團團亂轉——我看著他那著急的樣子,也為他著急,心想這老爺子偏偏的在這個時間生病,真不是時候。從城裏到段村,陽渠是必經之路,他要是迴去,“總指”的武鬥隊哪能饒了他?還不生擒活拿了?然而卻想不出好的辦法,幹為他著急——

    到了天麻麻黑的時分,從外麵進來一男一女,男的是個農民,女的是個卅來歲的中年婦女,瘦瘦的,中等個頭,頭裹著一條紅頭紗,身穿偏襟的花衣裳,進了我們辦公室,笑眯眯地望著我,說是要找李樹茂——我正要去他辦公室,那女的哈哈一笑,拽下頭紗,抹掉臉上的胭脂——啊?原來竟是李樹茂化裝的。他說,既然能瞞過我,便能瞞過“總指”的人,要我快去請我們家老爺子辛苦一趟——

    我連說不妥,萬一要是識破,扣押了,哪城裏還不亂了套?再說,你迴去也治不了病,就別去了。他想了想,隻好含淚點頭。

    第二天老爺子迴來說:“可憐天下父母心,老人為他擔憂,愁的得了病。聽了當前的情形,也想通了,長歎了一聲,對我說;唉,想不到運動能搞成這個樣子?弄得有家不能迴。看來沒退路了。代我告給樹茂:‘忠孝不能兩全’,那就讓他好好地盡忠去吧——那情景,就好像生離死別似的,兩眼淚汪汪,看得人心裏好難受——”

    我將原話轉達了,李樹茂望著窗外,直掉眼淚——

    四月廿一日晚,“總指”夥同開柵轉運站的人突然包圍了西營公社革籌委,抓走了原交文支隊代號“一四七”的偵察員(硬骨頭兵團),中學校長侯正賓等人,押在轉運站的據點內,驚得平川好多公社革籌委的人紛紛躲進了城內,不能開展工作——很明顯,這是“總指”掃清外圍的公社政權,實行農村包圍城市,孤立核心小組、革籌委有步驟的武裝行動。

    我坐在革籌委接待室,接待被抓走人員的家屬,解釋不能解救的困難,勸她們要耐心等待——

    更讓人糟心的是這些大批躲進城內、武衛隊、革籌委的人,由於被包圍在城裏,與外界隔絕,連吃飯買糧的錢都沒有了。無奈之下,李樹茂派武衛隊深夜到段村、西營幾個信用社,出具革籌委的借條借了幾千元才解決了吃飯問題。

    一天突然來了兩人,本地口音,說是在介休工作,一名姓蘇的說要見李樹茂。李自從聽了他爹的話,一直不出門,獨自在辦公室裏長籲短歎的,不接見人。那人說他們是介休革籌委的,有要事商量,便帶他倆進了李的辦公室——臨我下班時也不見他們出來——第二天上班時聽人說,李樹茂同那兩人夜間坐上吉普車走了。我挺為他擔心,人家抓還抓不到哩,晚上出去不是自找死去?

    第三天車迴來了,隻見後邊有彈痕,還有一片血跡——忙去看他,隻見他一掃秋容,獨自在辦公室哼著歌兒,樣子挺興奮。工夫不大,武衛隊的頭頭腦腦陸續進去了,我不便多坐,走出門來,心想不知又有甚的陰謀詭計了。

    後來見徐海銀帶著後勤部的人出去了,不一會兒,張發千、賈本海等人一個個笑嗬嗬地忙碌去了——我估計可能有大的行動。晚上迴家,發現成婧滿臉淚痕,愁眉苦臉的;成全卻在收拾他的課本、無線電——嚷著向他媽要串連時的膠鞋。我放下臉子說:這一、兩天內都給我待在鍋舍,不準出門!成全問:為甚?我當然不能說,怕他泄露出去。

    李樹茂親自去了趟縣中隊,打條子借了一挺轉盤蘇式機槍,帶上武衛隊出發了——

    到了天黑,武衛隊後勤總管孟學春,悄悄地告我說:等的吧,明天清早有特大喜訊,我問甚的喜事——

    原來那兩個老鄉,在汾西礦務局工作,也是“紅總站”的觀點。他們“東方紅”組織,有一個團是從部隊上集體轉業的,團長武福魁(人稱大老武)仍是他們的頭頭,他們的械鬥武器,去年中央頌布的七條以後,全部上繳了。最近他們的對立麵拿起武器攻打他們,沒法抵抗,於是派那兩人來與李樹茂聯係,共同商量解決開柵的據點,奪取武器。李樹茂為了解救被抓走的人,正愁得沒法哩,便連夜坐吉普車找大老武商量去了。臨迴來時路過義棠,遭了對立麵的伏擊,有一個老鄉讓人家的衝鋒槍打斷了腿——昨天,“東方紅”的兩個女的,才十七、八歲,到了開柵轉運站故意說是“紅總站”觀點,據點裏的人就把人家抓了進去,正好中了計。那兩個閨女將據點的地形,看了個一清二楚,今天早上放了出來——現在咱們的人,正跟“東方紅”的人配合哩,明天拂曉就要進攻了——

    迴到鍋舍,成全問為啥不讓他出門?我不答茬。問成婧哪?趕緊尋找,誰知這個鬼丫頭早已溜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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