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女——

    俺們這一行紅衛兵,除了俺哥成全之外,還有劉美英、張根德、司誌達、任海生等同學,一共十三人。臨上車時,俺怕爺爺見怪問哥哥:“咱們不跟大人打個招唿,就這樣走了,不怕——”

    “怕甚?咱們這是鬧革命,去北京,又不是遊山玩景?要是告訴,保險不讓去。”

    劉美英笑吟吟說:“難得這樣好的機會,要不咱們還能到首都?”

    一路上坐汽車、火車,不用買票,沿途各地的紅衛兵紛紛爬上車,列車裏的過道、行李架上、盥洗間都是俺們紅衛兵,擠得滿堂堂的。俺們唱著歌,雄糾糾氣昂昂地來到了北京。剛下火車就由首都的紅衛兵接待,餓了供飯,冷了發衣服,領俺們到了清華附中參觀。

    啊呀,全國各地前來參觀的人真多,擠得人山人海,隻見那牆壁上、樹與樹之間貼滿、掛滿了大字報、巨幅標語,俺們看了聶元梓寫出《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樣本,還有《堅決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一論、再論、三論《無產階級造反精神萬歲》,以及他們驅趕工作組,聲明工作組是執行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是不準造反的大字報,還有偉大領袖毛主席接見他們代表的圖片——而讓俺最激動的是那張《炮打司令部》的大字報,啊!原來他老人家是俺們紅衛兵造反的總後台啊。

    這天晚上,俺們幾個住到招待所,坐在涼台上談論感想。

    “這可開了眼界啦!”俺說:“原來文化大革命是讓咱們紅衛兵造反呀。”

    司誌達問:“你們看,咱們縣‘8.25’事件,是甚的行為?”

    劉美英說:“是革命的行動。”

    張根德說:“不見的吧?我看是鎮壓群眾的行為,是反動路線。”

    “是嘛,”俺挺佩服張根德的看法——這個同學不僅功課好,而且和大家相處得也好,是個有頭腦的人,看問題尖銳,在俺們班裏威信挺高。於是捩臉問身邊的任海生。他一直觀看外麵的景致,隻好問俺哥:“你說哩。”

    “這——美英,”成全問:“你看呢?”

    “這不好說,”劉美英說:“‘8.25’ 事件,是群眾組織起來造反,揪鬥黑幫的,鬥得都是壞人,還能把甚也看成反動路線?具體人、具體事要作具體的分析。你說呢?”

    成全說:“是應該作具體分析,不能一概而論。”

    張根德皺著眉頭說:“劉本芝從北京開會迴去以後,就發生了‘8.25’事件,這事跟他有密切關係,那些組織揪鬥的人不是走資派,而是群眾——分析?要看站在甚的立場上,在階級社會中,每一個人都在一定的階級地位中生活,各種思想無不打上階級的烙印。”

    “難道說,哪些人不該揪鬥嗎?像那些地、富、反、壞、右——還有那些壞人,照你說來,俺能分析錯嗎?俺爸可是三八年參加革命的老黨員——俺看嘛 ,首先得分析李樹茂這個人,才好下結論。”

    成全立即附和:“這是問題的關鍵。”

    “難道李樹茂、李翔、郝維文——‘8.25’揪鬥的那些人,都是地、富、反、壞、右嗎?都是壞人?”

    司誌達說:“關鍵是看當時執行的甚的路線——”

    “路線?北京的工作組是不讓造反,所以說反動,而‘8.25’,群眾組織起來造反,他們揪鬥人家,說成是黑幫,野心家,難道不是反動路線嗎?”

    “如果‘8.25’事件是反動路線,”成全也皺起眉頭說:“那樣涉及到的人——”

    張根德說:“可是,‘8,25’的大方向不是鬥走資派呀,而這次運動的重點是整黨內的走資派——”

    俺說:“就是嘛 ,應該看大方向——”

    成全皺著眉頭說:“難道說劉本芝是走資派?那可是個好人呀。”

    任海生說;“別說了,你們看,北京的夜晚多美啊!那邊,天安門前——高樓大廈,燈火輝煌,五彩繽紛——”

    他來到首都之後,看到甚也新奇,一直嚷著要去遊頤和園、逛故宮,在附中根本沒心思看大字報,此時又被夜景迷住了,臉上洋溢出興奮的喜悅——童心未泯,還在貪玩哩。

    這一夜俺沒睡好,一直想著張根德的話,以及“8.25”事件——那天像平地刮起龍卷風,立即席卷全縣,突然揪鬥了那麽多的人,難道不是劉本芝指使的?難道是正確路線嗎?

    八月卅一日,是俺終生最難忘、最幸福的日子,接待站的人通知俺們,讓俺們準備好,偉大領袖毛主席在天安門上接見俺們。

    當天俺們有50萬紅衛兵,列隊浩浩蕩蕩地在雄壯的東方紅歌曲中,經過天安門前,看到他老人家身穿軍裝,紅光滿麵,摘下軍帽,走到城樓角邊,在藍天碧雲下向俺們親切地招手,擺動軍帽,激動得心都快跳出來了,俺流著淚,盡量跳啊、喊啊,惟恐看不見俺——跳得鞋丟了也沒發覺,俺們又到了天安門城樓前,對著毛主席的巨幅畫像舉拳宣誓:一定聽您老人家的話,堅決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張根德說:為了永遠記住您老人家的諄諄教導,一輩子保衛您老人家的革命路線,從今天起我改名衛東,叫張衛東。

    聽說,8月18日毛主席第一次在城樓上接見我們的代表時,說下去串連,要估計到阻力很大——他老人家問給他戴紅袖章的代表:“叫什麽名字啊?”“彬彬,文質彬彬的彬。”他老人家笑著說“要武嘛!”當天宋彬彬改了名字:宋要武——看來,鬥爭很複雜、艱巨。我想,張根德下決心,也要走這條路。我們為了表示不辜負他老人家的希望,信誓旦旦地說,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第二天,俺們聽從任海生的提議,忙裏偷閑,遊玩了頤和園。任海生高興得活蹦亂跳,爬上萬壽山上放開嗓門唱了:五星紅旗迎風飄揚——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俺看他呀,對這次運動的嚴峻性沒有足夠的認識,認為他爸現在在家歇著不是當權派,心裏沒憂慮,就知道貪耍。

    張衛東好像來過似的,挨著俺指指點點,還講了好多有關宮庭裏的故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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