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斯這一生,難得有這麽安靜沉默的時候。


    也不知道是在想要不要賭一場,還是別的。


    路西法也不著急等結果,長指滑過他纏滿繃帶的身子,低低歎息了一聲:“小斯,哥哥跟你說一句實話,洛歡愛阿司已經愛到了骨子裏,你還這麽年輕,真的沒必要這麽折磨自己,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能放下她,讓她一個人離開這裏。”


    先不說他陪洛歡一起離開後,失去了蘇祭司的保護,要獨自一人麵臨多少宿敵的追殺,會有多危險,就單單洛歡不愛他這一點,就足夠將他折磨個半死償。


    他不知道他這麽多年來對洛歡的執著,究竟是真的深愛還是隻是因為沒有得到過,但不管怎麽樣,他還是希望他能試著放下。


    不是所有的愛情都能開花結果,如果愛而不得,放蕩一生又何妨,比如他。


    直到醫生幫他包紮完,又小心的叮囑了一番,離開後,路西斯才像是終於從沉思中迴過神來。


    “哥,你知道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出去,既然阿司不想保護她了,她的身邊,總該有個人來護著。”


    他說,聲音冷靜又決絕。


    路西法闔眸,不動聲色的輕歎一聲。


    好吧,這個結果,雖說不大能接受,但其實也在預料之中了。


    他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以後注意安全,我不在你身邊了,你又有了需要獨自保護的人,以後就別這麽任性了。”


    這麽多年來,他們兄弟倆幾乎從來沒分開過,連出任務,路西法都基本上不放心,每每都會陪著他一起。


    多少次跟死亡擦肩而過,都是他這個做哥哥的,在旁邊拉了他一把。


    替他擋過刀子,挨過子彈,獨自一人從十數人的包圍中將傷痕累累的他拖出來……


    也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他的性子從小到大基本上都沒改變過,依舊張狂紈絝的像個還未成年的豪門少爺。


    可從今以後,他就再也不能保護他了。


    他再也不是誰的弟弟,而是誰的守護者了,他要成熟起來,沉穩起來,才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路西斯大概也有點難過,趴在床上沒吭聲。


    就這麽沉默的相處了一會兒,路西法忽然站起身來:“你先躺著休息一會兒吧,我去給你收拾一下行李,到時間了會過來叫你。”


    走到門口的時候,一直沒吭聲的路西法又忽然叫住他:“哥。”


    他站定:“嗯?”


    冗長的沉默。


    路西斯歪了歪頭,看著他修長挺拔的背影:“對不起。”


    路西法垂眸,長而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嗯,知道了。”


    ……


    書房裏充斥著淡淡的煙霧,寬大辦公桌後,男人彈了彈指間的香煙:“確定了?”


    路西法同樣叼著煙吞雲吐霧,含糊出聲:“確定了。”


    “嗯。”


    “阿司。”


    “嗯?”


    路西法欲言又止:“算了,沒什麽。”


    蘇祭司大概也沒什麽心情去追問,他說算了,他也就算了。


    直到一聲尖銳的槍響,劃破了寂靜的夜色。


    路西法怔了怔,沒等反應過來,前一秒還坐在自己對麵的男人已經眨眼間衝了出去。


    槍聲很清晰,清晰到幾乎近在咫尺,可想而知不會是外人闖進來開的槍,而這裏麵,能對著他們兩個人以外的人開槍的人……


    他追過去的時候,月牙的太陽穴上已經抵上了一把袖珍銀槍。


    今晚的洛歡很美,又穿上了史上高貴的奢侈女裝,長發高高挽起,妝容精致,美麗的像個剛剛嗜血歸來的女妖。


    她那一槍,是開在了門鎖上。


    從那晚她悄無聲息的闖入千裏的臥室之後,月牙就養成了睡前鎖門的習慣,她進來的時候大概是沒打開門,索性就直接開了槍。


    蘇祭司身形挺的筆直,黑色的休閑外套下,肌肉已然緊繃到極致,可臉上卻冷漠的看不到半點表情。


    “洛歡,你幹嘛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呢?阿司已經答應讓小斯陪你離開了,從今以後天大地大,你們兩個想去哪兒去哪兒,不是很好?”


    路西法雙臂環胸慵懶的靠著牆壁,盯著她明顯已經有些不正常的目光:“阿司要你走,也不是因為她北月牙,而是因為你試圖殺死他的女兒,這一點,任何人都不可能忍吧?你現在就算殺了她,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我知道呀……”


    冰涼的槍口順著月牙的太陽穴一點點下滑,在她的臉上遊移著,洛歡笑容輕慢:“我也沒打算改變任何事情,可放這個女人在這裏真是太礙眼了,她不死,我怕以後都要睡不著了。”


    月牙一手還在輕輕拍著被槍聲驚醒的千裏,試圖再把她哄睡,可千裏見到臥室裏突然多了這麽多人,就徹底清醒了,一咕嚕爬了起來。


    起床後就習慣性的要往她懷裏拱,被月牙單手推開了。


    “千裏乖,去找爸爸。”她輕聲哄著。


    千裏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屁股坐在床上,像是在考慮到底是繼續找她抱還是找爸爸抱。


    月牙咬牙,低聲補充:“爸爸給你拿來了冰淇淋,快過去要。”


    千裏很喜歡吃冰淇淋,可她腸胃一向不大好,每次吃會肚子疼,平日裏她基本上不允許她吃。


    這會兒千裏聽到有冰淇淋吃,立刻雙眼放光,撅著小屁股就跑下了床,顛顛兒的跑進了蘇祭司懷裏。


    男人俯身將她抱起來,隨手遞給路西法,不動聲色的給了他一個眼神:“帶她去樓下。”


    路西法聳聳肩,隨手將千裏接過來出去了。


    男人轉過身來,目光漠漠的看向洛歡:“洛歡,你該知道,你傷了千裏,我願意放你毫發無損的離開意味著什麽。”


    連路西法路西斯都不會有這樣的待遇。


    “意味著什麽?”


    洛歡柳眉微揚,嘲弄的睨著他:“意味著你愛我嗎?嗯?蘇祭司,你愛我嗎?”


    男人薄唇漸漸抿成一條線,目光涼薄的看著她。


    他的沉默像是鞭子一樣狠狠抽上女人的心髒,洛歡凝眉,眼底漸漸滲出水霧,卻又笑的癲狂:“哈哈……你不愛我……蘇祭司,你既然不愛我,又為什麽要跟我訂婚呢?既然跟我訂了婚,又為什麽遲遲不肯娶我呢?你先背叛了我,就不要怪我同樣背叛你!!”


    她得不到她的愛情,他們誰都別想得到!!!


    蘇祭司的視線微微下滑,落在她手中的袖珍手槍上,嗓音涼淡:“洛歡,這把槍,是10年前,我親手交給你的。”


    要她防身用。


    洛歡眸光閃爍了下,聲音微顫:“你還記得?”


    她還以為,他已經把跟她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了。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洛歡,你對我而言,很重要,一直很重要。”


    跟路西斯路西法不同,他們都是男人,能跟他並肩作戰,卻不能給他一個女人才會有的細致溫柔,最親近的姑媽,跟他見麵,也永遠都是在提北氏集團,逼迫他狠下心腸,斷情絕愛,為了複仇而活……


    他上前一步,目光深深的看著她:“我不想傷害你,洛歡,你別逼我傷害你。”


    你別逼我傷害你……


    洛歡怔了怔,前一秒因為聽到他的那句‘很重要’而得到的滿足,又被他這一句話輕易擊碎。


    “你想怎麽傷害我?”


    她低低冷冷的笑出聲來,左手用力的抓住了月牙的長發向後撕扯著:“蘇祭司,你要為了你仇人的女兒,傷害我?”


    月牙痛的悶哼一聲,冰涼的槍口自始至終都死死的抵著自己的太陽穴,她想要忽略都不行。


    “我如果死在這裏,洛歡,你可要想好了,蘇祭司、你的爸媽、你全部的親人恐怕都要跟著我陪葬!”


    她的聲音不算嚴厲,但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現在的蘇祭司,跟他的姑媽之間關係微妙,隨時都有可能拚個你死我活,現在這樣的時機,他根本不會是北家的對手。


    至於她那雙不成器的父母,想要取了他們的命,對北家而言更是易如反掌。


    “那又怎麽樣?”


    洛歡低頭看著她,毫不在乎的口吻:“誰不是一死?早點死晚點死有什麽區別麽?反正我跟我爸媽之間本來就沒什麽情誼,至於阿司……我死了,他陪我一起死,不是剛剛好?”


    大家都別活了吧。


    臥室的門忽然再度被撞開,路西斯隻套了一條黑色長褲,上半身赤果著,纏滿了繃帶,他的唇色蒼白到看不出一絲血色,驚魂未定的叫她的名字:“洛歡!!放下槍!!你瘋了是不是?!”


    洛歡咬唇,冷冷掃他一眼:“為什麽要放下槍?路西斯,你口口聲聲說會幫我,不會讓蘇祭司,不會讓北月牙欺負我,可到頭來呢?你卻什麽都不做,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我被他們逼到絕境!!你根本不配喜歡我!!!”


    你、根、本、不、配、喜、歡、我!!


    這句話,北月牙身為一個旁觀者聽了都覺得心寒,直接無法想象路西斯聽到後會是怎樣一種感覺。


    但某一瞬間,她清楚的看到他瞳孔重重收縮了一下。


    喉結上下滑動,好一會兒,他像是才找迴自己的聲音,啞聲道:“哥哥在外麵安排了狙擊手,歡兒,你……”


    他話還沒說完,洛歡就忽然情緒激動的站了起來,一邊奮力的想要將還半坐在床上的月牙拖拽起來擋在自己身前。


    電光火石間,玻璃碎裂的聲音驟然響起,洛歡的身體被一股巨大的慣性帶著重重的向後退去。


    砰——


    子彈在半空中滑過一道銀色光線,穿透了臥室角落的一個衣櫃。


    路西斯倒吸一口涼氣,衝上前去趕在她倒下的瞬間抱住了她:“歡兒!”


    “月牙!!!”


    另外一道聲音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


    尖銳的疼痛侵襲著神經,洛歡嗆咳著,一口一口的鮮血從唇齒間溢出,她努力睜大眼睛,想要尋找蘇祭司的身影,卻發現他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


    那抹隻是看一眼就足夠讓她怦然心動的身影,正背對著她,抱著另外一個女人,驚痛的叫著那個女人的名字。


    “月牙!!月牙……”


    蘇祭司單手抱著從床上摔落下來的女人,眼睜睜的看著她痛苦的捂著自己的一隻眼睛,痛到唇色慘白,開開合合好一會兒,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纖細白嫩的指縫間,很快有汩汩鮮血流出來。


    “痛……”


    失血的唇瓣顫抖著,像是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哽咽著叫他的名字:“蘇祭司,我好疼……”


    洛歡剛剛因為情緒激動而開出的那一槍,擦著她的眼角滑過,雖然沒直接碰觸到她的眼睛,但光是子彈的氣流,就足夠傷到她失明!


    細細弱弱的聲音,卻像是最鋒利的刀子一樣,狠狠的切割著他的神經。


    那殷紅的血像是從他心髒中沁出來的一樣,尖銳的疼痛彌漫在四肢百骸,他唿吸急促,低聲安撫她:“沒事,月牙,你不會有事,別怕,不會有事的……”


    “阿司……”


    眼看著他抱起那個女人轉身匆匆離開,洛歡眼淚瘋了似的湧了出來,掙紮著要追上去,胸口一痛,一口鮮血又溢出唇瓣。


    路西斯的眼底一片血紅,雙手顫抖著捂著她的傷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要帶她去醫院。


    “阿司……阿司……”


    洛歡緊緊抓著他身上的繃帶,鮮血源源不斷的從唇間溢出,眼淚越落越兇:“叫阿司……叫阿司過、過來……”


    “你先別說話,我帶你去看醫生。”


    冷汗涔涔落下,路西斯甚至連心痛的時間都沒有,抱著她瘋了似的往樓下跑。


    路西法迎麵走來,隻看了一眼,就皺了皺眉:“別去了。”


    他看不出來這顆子彈打到哪裏去了嗎?


    流了這麽多的血,還能救活才有鬼了!


    路西斯卻像是完全沒聽到他的話似的,一陣風似的抱著洛歡衝了出去。


    路西法轉過身,看著他抱著幾乎被鮮血染透了的女人狂奔在院子裏,跑著跑著,速度漸漸的就慢了下來。


    然後,在靠近車庫的時候,徹底的停了下來。


    他抱著已經一動不動的女人,慢慢跪了下去。


    路西法闔眸,不想再去多看一眼,轉身,順著一路淋漓的血跡上了樓。


    ……


    深秋的風,已經帶了幾分冬日裏的凜冽。


    月牙一手仍舊死死的捂著右眼,鮮血順著她的手指滑下,一路蔓延過手臂,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痛到想哭,卻又流不出眼淚。


    蘇祭司一路將她抱到急診室,早早的就被路西法叫起來等著的幾個醫生看了眼,不屬於自己能力範疇的就自動自的往後退了一步,其中一個年長的走了出來:“準備手術!”


    說完,剛要去做準備,手臂就被男人單手扣住了。


    他轉身,恭敬的看著他:“boss?”


    “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她的眼睛!”


    男人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被推進手術室的女人,聲音暗啞到幾乎要沁出鮮血:“聽明白了嗎?”


    男人默了默:“我盡量。”


    ……


    蘇祭司闔眸,用力按了按兩邊的太陽穴,緊繃的神經卻沒有半點放鬆下來。


    一邊的護士怯怯上前:“boss,您要不要先去休息室裏等一下,手術可能需要持續一段時間……”


    “去給我拿一盒煙過來。”


    “……是。”


    煙跟火都遞上去了,護士眼睜睜的看著他染血的手怎麽都握不穩打火機,又鼓起勇氣來主動把打火機拿過來,替他點燃煙。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深鎖的眉頭這才稍稍舒展了一點。


    幾分鍾後,喬治匆匆走了過來,神色凝重的道歉:“對不起,boss,臨時有點事情,沒能及時趕迴來,讓您受驚了。”


    蘇祭司站在窗邊,迎著夜風,仿佛這樣唿吸就能輕鬆一點一樣。


    “洛歡傷的怎麽樣了?”他問。


    喬治默了默:“我趕過來的時候……看到路西斯先生抱著她的……身子,跪在院子裏,一動不動……”


    他原本想說‘屍體’的,但猶豫了下,還是謹慎的改了改。


    蘇祭司將煙遞到唇邊的動作倏然一頓,眼底僅存的一點光亮也黯淡了下去,片刻後,忽然將煙碾滅:“好好葬了,葬在蘇家的墓地裏。”


    喬治不敢多說什麽,微微頷首:“是。”


    夜晚越來越深,周圍的溫度越來越低。


    蘇祭司站在窗邊,凝眉眺望著滿天繁星,不知道看了多久,看到心底一片冰涼。


    失去了洛歡,也就等於同時失去了路西斯。


    跟姑媽的事情,也該有個了結了。


    渾渾噩噩中,仿佛所有的人,都要離他遠去了。


    從今以後,他的身邊,就隻有千裏和路西法了。


    “哥哥……疼……哥……”


    路上,女人低低的嗚咽聲那麽清晰的一遍遍的在耳畔迴蕩著,啃噬著他的心髒。


    仿佛冥冥之中,他當初那邪惡又瘋狂的計劃,真的變成現實了一樣。


    她心心念念的,隻有她的那個幽陽哥哥!!


    如果北幽陽不是她的親生哥哥,是不是她真的會愛上他?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很快激起一陣自嘲的冷笑。


    就算跟北幽陽是親生兄妹又怎樣?她不能喜歡他,還能喜歡安易生,還能喜歡亞瑟,還能喜歡各種各樣的男人。


    偏偏就不會喜歡他。


    偏偏就不會喜歡對她而言隻是個變態惡魔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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