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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爾文身為一名管家或許算不上優秀,卻有著一手純熟的麵包製作手藝。天然的混合發酵菌所帶來的酸味被恰到好處的苦艾草灰燼所中和,早早混入手工製作的麥芽糖更是讓鬆軟可口的麵包在出爐後帶著點點若有似無的微妙甜味兒。


    就連羅格姆也誇讚著說,這金黃色散發著濃濃麥香的麵包完全不輸布魯斯鎮麵包作坊首席師傅的手藝。


    與小安德魯最喜愛的麵包相比,梅菲斯特先生的手藝看起來就沒有那麽賞心悅目了。除了讓人覺得新奇的血豆腐湯之外,幾盆幾乎認不出出處的東西胡亂的攪和在一起,賽斯隻能通過幹果樹皮之類的東西來分辨哪盆是雞肉哪盆又是他不願嚐試的雞內髒。


    可除了賣相之外,深淵之子一股腦扔進鍋裏的配料還是達到了他預期的效果,老舊長條形桌麵的食物散發著令人感到愉悅的異香,內髒的腥味已經融入香料之中被巧妙的掩蓋,就連嗅覺靈敏的小狐狸都很難分辨出它們原本的氣味。


    讓獵人不明所以的異香、被切碎導致分辨不出原型的內髒,如果不是親眼見證了整個過程,確定這位名為梅菲斯特的半精靈沒有往裏麵加入蟾蜍毒蟲之類的玩意兒,賽斯甚至都要忍不住懷疑這桌上的是否就是神秘巫醫一脈的不傳之秘——巫毒藥劑。


    “先生您是否在這些雞裏麵加入了名貴的月桂油!?”羅格姆閉著眼深深的嗅了一口食物的香味,然後陶醉中略顯驚訝的問。


    “月桂油我可變不出來,不過是一些用於提煉月桂油的原料而已。”安德烈一邊解答,手上也沒有客氣,用木勺子舀了幾塊雞肉和雞雜到自己碗裏,“你自己試試就知道。”


    羅格姆學著深淵之子的樣子,將食物舀到碗裏,然後開始以審視的目光觀察這些散發著奇特香味的食材。作為一名胖子,羅格姆對於食物的熱忱自是不必多言,而寬裕的家境以及家中次男的身份更是讓他在大多數時候都能夠很好的滿足自己的口舌之欲。在他看來,梅菲斯特先生所用多種香料無疑是一種極為新奇少見的烹飪方式,隻是通過這種方式所烹飪出來的食物看起來甚至不比平民盤中的果腹之物更具誘惑力。


    帶著些許的懷疑,胖子將雞肉以及不明的幹果送進嘴裏,然後鮮甜多汁並且軟滑細膩的雞肉就這麽征服了他略微挑剔的舌頭——淡淡的甜味和鹹味雜糅在一起,雞肉的鮮味和不知名的異香填滿了整個口腔,當羅格姆緩緩的嚼著嘴裏的食物時,絲絲化開的雞肉纖維以及粉糯甘甜的幹果交織在一起,化為令胖子感到十分新奇的美妙口感。


    “先生,這裏麵的……!?”羅格姆一臉驚喜的舀出他認不出來的幹果碎塊,又一次開始懷疑半精靈用上了什麽罕見的珍惜食材。


    “是栗子,你沒吃過烤栗子麽?”麵對眼前少見多怪的胖子,安德烈隻能一臉無奈的做出迴答。


    “新鮮栗子我倒是吃過,隻不過這東西太難剝幹淨了……沒想到煮熟之後竟是如此的美味!”羅格姆盯著碗中的栗子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這麽多的栗子這得花費多少時間清理?”


    “奈奈莉……幫了很多忙哦!~”小狐狸興奮的伸出了手,似乎生怕別人忽略了她的功績,忙著吞咽食物的奈奈莉嘴裏含糊不清的迴答著,“還有洛姬雅姐姐、安妮姐姐、安德魯、嗯……”


    奈奈莉指著桌子對麵的男孩,那是賽斯的兒子約書亞。感受到眾人的目光,靦腆的男孩低著頭大口的嚼著食物。作為獵人的兒子,他是很少有機會同領主一家共進晚餐的,異族的客人、新奇的體驗、還有這些美味的食物,此刻他隻想牢牢的記在心裏。


    “爸爸,這個也很好吃!”看到父親賽斯始終沒有碰那盆內髒,約書亞小聲勸到。


    這些亂七八糟的內髒明明隻是溫溫熱,嚼在嘴裏卻帶來一股讓人難以適從的灼燒感,可不知道為何,賽斯在適應了這股奇怪的味道之後甚至忍不住想要再仔細的品味一次那種味道。


    似乎看出了眾人的疑惑,安德烈用木勺慢條斯理的點點了雞雜盆子的外緣,“是不是奇怪有股火燒一般卻又略顯平淡的灼熱感?這是月桂油的味道……準確的來講,它其實根本算不上是一種味道,僅僅是腐蝕刺激口腔粘膜所帶來的刺痛感,在安德拉芮,它被稱之為‘辣’。辣味被用來掩蓋腥味,並且很容易帶來一種讓人欲罷不能的錯覺,但是卻不適合大量食用。”


    餐桌上除了客人們,也就隻有拉裏和他的外甥而已,凱爾文因為賽斯和他兒子的緣故同樣坐到了桌前。可即便這樣,寬敞的餐廳以及長條形的餐桌仍然顯得有些空蕩。


    ……


    享用過源自異域的奇妙風味,感到滿足的眾人開始就村莊的現狀有一遭沒一遭的討論起來。凱爾文履行自己管家及仆人的職責圍著長桌一拳一拐的開始收拾桌上的狼藉,或許是因為迴到了熟悉的家中,內向的小安德魯非常罕見的主動說話了。


    “先生,我有一個十分失禮的請求。”未來的年輕領主忽閃著棕色的大眼睛,看著坐在他身邊的未來老師。


    “你說。”安德烈注意到這十歲未滿的小男孩眼睛有些不自覺瞟向瘸腿管家的方向。


    小男孩有些緊張的捏著自己的衣角,似乎在估量自己的請求是否會讓先生感到為難,“我想請您治好凱爾文叔叔的腿。”


    拉裏看著自己的外甥,覺得不妥卻又感到些許欣慰,安德魯的想法他自然是讚成的,可這僅僅是梅菲斯特先生抵達的第一天,提出這樣的要求還是太過心急了……雖然安德魯還隻是一個孩子而已。


    “不不、少爺您怎麽麽提出這樣的要求,我這條腿已經瘸了許多年了,我自己也早就習慣了。就連教會的祭祀大人們都說這樣的成年舊傷隻有神靈的賜福才能、才能……”


    拉裏的管家在意識到談話的內容之後開始變得慌亂起來,在他看來,少爺對自己的師長提出這等無法實現的強求是一件十分失禮的事情。貴族大都愛惜自己的名聲,不管是出於何種理由,拒絕他人的請求都算不上什麽光彩的事情,對於提出請求的人而言,這便是所謂的失禮。


    “梅菲斯特先生可是使用生命神術將我從黃泉之國強行拉迴來的人,我也非常好奇先生能用怎樣的神奇手段治愈這樣的成年暗疾。”晚餐時一直保持著沉默的安德羅妮突然饒有興致的插口到。


    美貌少女的話讓起初認為安德魯隻是小孩心性的中年獵人突感詫異。如安德羅妮這般容姿出色的女子雖然並不多見可賽斯也並非沒有見過,如果沒有什麽特別的緣由,越美麗越是高傲的女人通常是不會輕易為了誇讚襯托他人而出言的。更何況,在她話裏麵還提到了救命之恩以及神術。


    拉裏的為人,賽斯還是很清楚的,安德魯這位精明的舅舅不可能因為美麗女子幾句毫無憑據的鼓吹就將其奉為座上賓——這樣說來的話……


    安德烈毫不在意的走到凱爾文的身邊蹲下身,擼起了管家左腳褲管,露出和脛骨附近肌肉群形成鮮明對比、幹瘦萎縮的小腿肚。


    “肌腱斷裂導致腳踝活動功能損害,長期無法用力引起的肌肉萎縮……”稍微捏了捏管家鬆軟無力且下端能夠大幅度晃動的腿肚肌肉,安德烈就已經基本診斷出凱爾文的傷到底是怎麽迴事,雖然他已經忘記了這些肌肉的學術名稱。


    “我倒是有幾個手術方案,雖然還不能確定到底哪一種可行性更高,但術前和術後的複健都是必須的。這樣,從今天起每天晚上都由我來對你已經萎縮的肌肉進行附加生命魔力的按摩理療。”一邊說著,安德烈十指之間的翠綠魔法光芒便已經照亮了昏暗的桌底和地麵。


    從未見識過生命魔法的獵人和他的兒子臉上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驚訝,那位名為安德羅妮的姑娘看似不經意說出來的話似乎很可能都是真的!!


    麵對名義上的管家,實則地位低下著操持著仆人工作的瘸腿男人,深淵之子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蹲在對方腳邊有什麽不妥。對於異界的醫者而言,就連觸診異性私密之處也是整個社會大多人都能夠接受的事情。


    “先生您這是……!我還沒收拾完呢!”手裏端著餐盤和木碗的凱爾文慌了起來。


    “沒事,理療結束之後再活動一下能夠達到更好的效果。”安德烈繼續專注於手上的事情。


    早已習慣了“梅菲斯特先生”神奇之處的這些人開始專注的觀察起了深淵之子的每一個細小動作,似乎都期待著能那些從不明所以的細節中找出什麽有關魔法的玄奧。


    緊握著雙拳、肩膀因為用力過度而顫抖,狂熱和激動染紅了中年獵人那平凡的麵容和眼睛,此刻,賽斯身上的異樣卻被注意力投注在安德烈身上的人們所忽略了。


    ……


    第二天早上,安德烈還躺在床上煩惱這片落後村莊的出路到底在哪兒。村民們的唿喊和凱爾文的詢問聲就這麽突兀的打斷了他的思緒。


    “發生了什麽事?”迅速穿好衣服的深淵之子跑出房間向走廊中的拉裏問到。


    “是賽斯家……”拉裏看了眼起床顯得十分匆忙的梅菲斯特先生,欲言又止。


    “他們家怎麽了?昨晚吃飯的時候不還是好好的麽?”安德烈突然生出幾分古怪的錯覺——雖然自己放在小說裏應該是主角模板沒錯,可這又不是什麽驚悚懸疑故事,總不能自己走到哪兒哪兒就出事兒吧?


    順著拉裏和凱爾文的目光,安德烈看到賽斯的兒子、半大少年約書亞正在領主宅邸門口拉著一名村民的衣服祈求著什麽。和安德烈身邊的胖子代領主以及管家一樣,那名農夫臉上表露無遺的堆滿了無奈,卻又沒有甩開苦苦哀求的少年,似乎心中隱藏著不忍。


    “到底怎麽?”安德烈轉頭盯著拉裏。


    “那孩子說他父親昨晚偷偷瞞著他去報仇去了。”拉裏感到有些頭疼,不過真要有誰能夠解決眼下這讓他感到頭疼的失態,大概也就隻有自己眼前的先生了。


    “報仇?”


    這似乎和自己以為的有些不太一樣啊?深淵之子感到一陣莫名。


    作為此地的代領主,村裏唯一的獵人也是村裏不多的重要肉食來源,於是拉裏隻得苦著臉長話短說。


    “大概在一年前的冬天,森林裏一頭魔狼因為爭奪領地失敗而被趕到了村子的附近。賽斯身為獵人自然是最早發現這一變故的,多年的打獵經驗以及對這片森林的熟悉讓他生出了狩獵那頭魔狼的念頭。為了家人的安危著想,我和村子裏的人們也都同意了對他的這次狩獵做出支援。”


    迴想起那個寒風凜凜的冬天,拉裏又不由得歎了口氣,“隻是賽斯最後還是失手了,受傷的魔狼躲進了森林深處,就在人們慶幸僅僅隻有兩人受了輕傷的時候。大家都隻是隱隱感到擔憂,沒有人意識到那頭魔狼竟然狡猾如斯!”


    “半個月後的一天下午,那頭獨眼的黑狼乘著賽斯外出狩獵的空當潛伏進了村子。那頭聰明的魔鬼找到了賽斯的妻子和兒子……在侍衛趕到之前,約書亞的母親就已經倒在了血泊裏。它離開的時候,手握鋤頭和鐮刀的男人們卻顫抖著不敢上前阻攔。”


    “那頭魔狼沒有傷害約書亞?”安德烈覺得有些奇怪。


    “據說是那孩子的母親拚死保護了他。”拉裏皺著眉做出了自己的推測,“可那頭魔鬼十分輕易的就咬死了他的母親,聞訊趕來的農夫們也隻是遠遠的圍著不敢上前拚命。在我看來,不如說是那頭不敢正麵對上賽斯的狡猾魔狼放過了約書亞。”


    “隻要約書亞還活著,賽斯就不敢孤注一擲深入森林去狩獵那頭黑色的魔鬼。”管家在一邊歎著氣補充到。


    安德烈突然注意到了不和邏輯的地方,“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為什麽賽斯會突然決定要為自己的妻子複仇?會不會是弄錯了什麽?”


    “約書亞今早一醒來就發現他父親的狩獵工具全都不見了。”凱爾文擔憂的迴答,“賽斯從來都不曾選擇在深夜進入森林狩獵。”


    “所以這一次他應該是真的做出了決定。”拉裏也同意他管家的觀點。


    “可到底是什麽促使他做出這個決定的?”順著拉裏和管家的目光,深淵之子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總不會是因為我吧!?”


    “梅菲斯特先生!請您一定要救救我的父親!”看到站在領主宅邸走廊裏的半精靈,雙眼通紅的人類少年便撥開並無多少阻攔之意的村民和管家衝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在了深淵之子麵前,“請您一定要救救我的父親!如果父親也……就算隻是看在昨天那兩隻雞的份上……”


    說著說著,無助的少年便開始泣不成聲。


    瘸腿管家張了張嘴,很想說那兩隻雞拉裏大人可是付了錢的……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


    無奈的看著幾乎將腦袋埋到自己腳麵上的少年,安德烈歎了口氣。好吧,看在雞的份上,深淵之子在心裏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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