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琰的雪人終於還是沒堆成。


    堆到一半的時候,宮裏來了聖旨,讓祈王殿下即刻進宮一趟。趙琰皺眉,他不願意去,可不得不去。臨走時吩咐陳勻來陪阿凝堆雪人,又抱著阿凝親了親,“若是夜裏我還沒迴府,你就不用等我了,早點睡覺。”


    阿凝拉住他的袖子,“殿下知道是什麽事嗎?”


    趙琰搖頭,又笑道:“你別擔心,我心裏有數。”


    趙琰走後,陳勻帶著幾個小內侍幫阿凝堆雪人,很快,一大一小兩隻雪人就在梅花林中站起來了。


    阿凝蹲在雪人前麵發呆,偶爾把手伸到傘外麵接雪花。給她打傘的陳勻連忙吩咐另一個小內侍去給王妃娶個手爐來。


    “王妃可別著涼了。”陳勻道。


    阿凝看了他一眼,“陳公公跟在殿下身邊多少年了?”


    陳勻一愣,“迴王妃,奴才從小就跟著殿下,已經二十多年了。隻不過,殿下不在京城時,奴才是一直守在祈王府的。”


    阿凝笑道:“哦?那陳公公是否知道殿下不在京城的這些年,是去了哪兒?”


    陳勻一個眼神示意,周遭的內侍丫頭們都退了下去。他目露迴憶的神色,半晌後道:“殿下第一次離開京城的時候才七歲,是奴才親自送殿下出的京……”


    趙琰當年離開京城是為了去找自己的“親生父親”,也就是傳說中與韓朦玥青梅竹馬的那個男子。他當時不過一個小孩而已,也不知是怎麽隻身走到千裏之外的廬州的。廬州是他所知的那人的隱身之地,趙琰去到那裏,的確找到了他,隻可惜是一座新埋的墳塋。


    難怪景元帝一直找不到那個人的下落,還懷疑是韓府藏匿了他,原來他在韓朦玥去世的第二日就服毒自盡了。當然,後來趙琰才漸漸知道,自己的生父就是景元帝,根本就不是別人。


    因陳勻亦是後來輾轉得知,所以所知內容並不詳細,但也足以讓阿凝在心中描繪中那十幾年大致的路線。離開廬州後,趙琰隱姓埋名,拜師學藝,曾經到過許多地方。憑著敏悟絕倫的天資和過目成誦的稟賦,文武兼修,各藝皆精,亦多虧得遇貴人,才能有現在這個局麵。


    如今在清筠林裏的人,還包括那日在鵲華山見過的嶽朧煙,都算得上是他的患難之交。


    阿凝歎口氣,可恨她沒早生幾年,如今雖然被他如珠似寶得疼著,但總覺得離他真正的世界還隔了一層什麽。


    此時的華陽宮中,因為景元帝的忽然發病而陷入一片混亂。他劇烈地咳嗽著,瘋了一般推開榮貴妃的手,嘴上沙啞地喚著“朦玥”的名字,掙紮著要起身。


    這是韓皇後的閨名,皇上似乎是要去找韓皇後。華陽宮中沒見過陣仗的小宮女小內侍們早就退到外間,隻有林海等幾個得力的人並榮貴妃在內間,阻止景元帝的癲狂瘋態。


    薛臨澗匆忙趕來,讓林海和榮貴妃按住皇帝的身子,幾根針紮下去,他才漸漸平靜下來。


    胸口仿佛拉風箱一般發出唿唿的聲音,景元帝雙目瞪著朱黃的帳頂,半晌,似乎恢複了神智,忽然道:“老四人來了嗎?”


    “迴皇上,祈王殿下應該快到華陽宮了。”


    景元帝又要掙紮著坐起來,“快……快給朕準備出行,朕要去太陵祭祀。”


    林海一頭霧水,這……又是哪兒冒出來的念頭?


    景元帝道:“沒聽見朕的話嗎?朕要和祈王一起去太陵祭祀!”


    榮貴妃扶住景元帝道:“皇上,太陵離京城有些距離,還是待您身子好些再去吧?”


    景元帝反手甩開榮貴妃,惡狠狠地瞪著她,“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整日裏就想著怎麽把朦玥拉下後位好自己取而代之!你這個惡婦!”


    眾人都噤若寒蟬,榮貴妃一張臉冷得冰雕一般,起身道:“皇上誤會臣妾了。”


    這時,外麵有通傳祈王到了的聲音。林海等人不禁都鬆了口氣。皇上如今隻有在祈王麵前,才會比較正常。


    果然,趙琰到了之後,景元帝就把之前的言論全忘了,又開始跟趙琰絮絮叨叨說起過去他和韓皇後如何如何。


    這日直到入夜,趙琰都沒能迴府。阿凝一個人入睡,大約是今日聽了陳勻一番話,夢中滿滿都是一個清秀瘦弱的孩童踽踽獨行的身影,她眼睜睜看著魑魅魍魎把他重重包圍,想衝過去幫他,腳下卻被什麽東西絆住了,她想喊他快跑,也沒辦法發出聲音。


    猛的驚醒,已是一身冷汗。


    “王妃!”門外是錦珠的聲音,“王爺派人來接您進宮去侍疾。”


    阿凝的心莫名懸了起來,隻想著快些見到趙琰才好。


    她換了一身素淨的月白色底子淡藍繡花鑲邊的宮裙,發髻上也隻插了幾支梅花簪,在鏡中照了會兒,總覺得自己氣色不佳,又施了淡淡的脂粉。


    馬車停在西華門口,阿凝下車時,剛好看見平王府的馬車停在後麵。


    趙玹和許漣晴一先一後下了馬車。趙玹看見阿凝時,走過去微笑道:“這不是四嫂麽?”


    阿凝福了福身,“平王殿下。”


    趙玹道:“四嫂也是進宮侍疾?這可是個累人的活兒。四哥也舍得。”他笑了一聲,又從袖中拿出一瓶藥來,遞給阿凝,“謝謝四嫂上次送的藥,我的毒已經解得差不多了。”


    當初阿凝得知趙玹因她而差點丟了性命,若說她心中毫無感激是不可能的。她私底下托了哥哥榮寰幫她尋找解蛇毒的靈藥,找到後便趁著平王大婚時送了過去。雖然可能幫不上什麽忙,但也可聊表謝意。阿凝不喜歡欠別人的情,不然擱在心裏難受,特別是她想與之劃清界限的人。


    她不曾將此事告訴趙琰,隻是避免不必要的糾結而已。她那個夫君麽,瞧著好像很溫雅有風度,其實很愛吃醋的。


    趙玹身後站著的許漣晴亦是一身素淨而不失端雅,她有些愣神地瞧著阿凝,不得不讚歎對方好顏色。在閨中時,她就聽她大嫂林蘊說過,祈王妃是位絕色女子,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平王對她以及兩個側妃都從來不苟言笑的,今兒卻對這位祈王妃這樣和顏悅色。許漣晴瞧在眼裏,心中掠過幾分酸澀。


    阿凝接過藥之後,趙玹也並無多餘的話,很快就各自換了轎子進宮。對此,阿凝覺得很好。趙玹若是早點能做到這樣進退自如,他們自小的交情也不必走到如今這種疏離的地步。


    這時候,太醫院的人幾乎都聚集在華陽宮裏,正與薛臨澗圍在一起商討對策。內室中,景元帝半夢不醒的,榮貴妃正在喂他喝藥。


    阿凝進去時,一眼就看見守在外間的諸皇子中,趙琰以長子的身份坐在最前麵,一夜未眠讓他清雋的眉目染上幾分倦色。


    趙琰帶著她去裏麵給景元帝行了禮,隨後,阿凝便同文清瑜和許漣晴她們站在一處,守在滿是藥味兒的屋子裏。


    說是侍疾,但有榮貴妃在,怎麽都輪不到她們。也不知過了多久,阿凝覺得腿開始發麻了,低垂的視線中,她恍然看見一旁的文清瑜寬大的袖子裏動了動,似乎是揉了揉後腰。文清瑜昨夜就進宮了的,想必已經罰站很久了。


    阿凝正想著不知還要站多久,忽然看見趙琰對林海低聲說了幾句什麽。他說完後,便朝阿凝走過來,“走了。”


    二人離開華陽宮。這場大雪仿佛下得沒完沒了了。放眼一望,朱牆畫棟,碧瓦雕甍,都籠罩在一片茫茫的雪白中。一早上就有內侍把地上的雪清掃幹淨,可這一會兒工夫,又積上薄薄的一層。


    時而有巡邏的侍衛隊從旁經過,看見趙琰時俱低頭行禮。趙琰走在前麵,阿凝無聲地跟在後麵,皇宮實在大得很,阿凝開始還有心思欣賞一下雪景,後麵走得久了,便隻顧著低頭踩趙琰留下的腳印了。


    直到走到鳳傾宮時,趙琰才停下腳步,轉身把一直跟在身後的小人兒拉進懷裏。


    “終於離開他們的視線了。”趙琰長舒了口氣,俊臉透出幾分笑意,低頭對阿凝道:“這迴進宮侍疾,大約要好些日子才能迴府,我怕你會想我,所以把你也拉進來。腿酸了吧?”


    言罷,他就把人抱了起來,大步走進殿中。


    阿凝下意識地摟住他的脖子,還來不及計較他在言語上占便宜,就注意到他話語中透露出來的含義,瞪大了眼睛道:“要過好些日子才能迴府?那也就是說,這迴皇上……不會有事?”


    趙琰點點頭,把她放到榻上。


    阿凝狐疑道:“殿下就這麽肯定?”她方才在華陽宮,看見景元帝那個骨瘦如柴行將就木的模樣,著實覺得時日無多了。


    “有薛臨澗為主治大夫,要是這點把握都沒有,他就白瞎了他那神醫之名了。”趙琰淡淡說著,又把阿凝的雙手捧到掌中,輕輕揉了幾下,“小乖要凍壞了。”


    宮中不能騎馬坐車,從華陽宮到鳳傾宮,距離不短。


    阿凝搖搖頭,暗道趙琰既然能把景元帝的病情都掌控在手裏,想必讓他不知不覺斃命也不是難事,可他卻一直拖著,不知是有什麽打算。


    趙琰一夜未睡,這會兒便準備補眠,以防華陽宮那邊又隨時急召他。他寬衣之後,不由分說也把阿凝的衣裳扯下來,把人摟在懷裏。


    “殿下,我在華陽宮待的時間那樣短,會不會不太好?”


    趙琰道:“沒的去受那份罪做什麽?讓你進宮來,是為了陪我的。”


    男子語氣淡淡,卻帶著某種從容與篤定。他把她嬌軟的手指放在掌心中把玩,時不時低頭親一下,也不知在想什麽。


    阿凝低頭埋在他胸口,輕輕聽著他的唿吸。


    “阿凝,你知道為什麽皇上鬧著要去太陵祭祀嗎?”


    皇帝一般祭祀,就在皇宮旁邊的太廟。太陵那是埋葬太/祖遺骨的地方,若非特殊原因,是不用去太陵祭祀的。


    阿凝搖了搖頭,道:“是跟……母後有關吧?”


    這個母後的稱唿實在很生疏。不過,趙琰聽在耳裏,隻覺得一陣莫名的開心。


    他親了親她趴在自己胸口的小臉,“對。當年皇上就是在去太陵祭祀的路上,第一次遇見母後的。”


    “那裏有他們最好的記憶,所以他想臨死前再去看看吧。”


    趙琰點點頭,又道:“有一段時間,我曾經十分相信自己根本不是皇上親生,不然他又怎麽會對母後和我們這麽狠心。現在又作出如此深情的模樣,豈非可笑。”


    阿凝抬起頭,卻見男子眉目雅致而疏朗,眸中不悲不喜,連一點嘲諷的意思都沒有,仿佛他隻是一個旁觀者。


    “阿凝,我喜歡一個人,便會對她好一輩子。”他聲音低緩道。


    阿凝聽著他仿若歎息的話,想起自己的夢境,眼睛忽然就濕了。她把頭埋進他懷裏,蹭了一下。


    趙琰的胸口被她小小的下巴弄得有點疼,伸手抬起她的頭,卻見她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仿佛要溢出淚。


    “怎麽了寶貝兒?”他驚到。


    阿凝搖頭不語,纖細的手指在他胸前輕輕撫摸了下。


    趙琰正欲捉住她亂動的手指,她已經頑皮地解開他的衣襟,露出前日她咬出來的牙印來。


    現在這印子還是很明晰,可見她當時多麽用力。


    她低頭看了看,忽然伸出舌尖來舔了舔。


    柔軟香滑的小東西擦在裸|露的肌膚上,讓他瞬間繃緊了身子。


    “阿凝……”他聲音低啞。


    “我也會對我喜歡的人好一輩子。”她抬眼看他一眼,雙手仍然扒著他的衣襟,低頭又細吻起來,很快,密密軟軟地吻落滿他胸口。


    她就是擅長作死吧。


    最後她抬起頭,他的眸光已經全暗了,大掌獎勵似的輕撫她微紅的臉蛋兒。阿凝笑了一下,忽然傾身上來,吻住他的唇。


    在這種事上,男人天生就喜歡掌握主動,特別是趙琰這種內心極度強勢的男人。他沒讓她放肆多久,嘴上依然吸吮著她的香舌,一手固著她的後腦,一手攬住她的細腰,猛的翻身把她壓住。


    她唔了一聲,雙手想阻止,他把她亂動的雙手固定在頭頂,輕易就解開了她的衣襟……


    抱著嬌軟的小媳婦兒在懷裏,哪兒能補得了眠啊。


    這一年,阿凝的生日都是在“侍疾”中度過的。當日夜裏,鳳傾宮的白姑姑給阿凝做了一碗長壽麵,礙於皇上病重,也不好做別的慶祝活動。


    阿凝吃著麵,才恍然想起,今年趙琰的生日似乎已經過去很久。而她在他出征的兩年,特意磨練過的長壽麵的烹飪手藝,還沒有機會顯一顯。


    數了數日子,今年他過生時,正是她嫁進祈王府不久,唔,難怪她沒印象,那段日子她過得昏天黑地的,能記住才怪。


    趙琰坐在一旁看她吃麵,安慰道:“等迴到府裏,我給你補過一個生日。”


    阿凝點點頭,“那殿下的生日呢?要不要也補過一個?殿下七月底的生日,我都給忘了。”


    趙琰的神情一頓,唔了一聲,道:“不用了。我不興這個。”


    “那怎麽行?”阿凝正色道,“一定要過的。”不然她怎麽顯擺她的煮麵技術啊?


    趙琰笑著刮了下她的鼻子,“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一旁的白姑姑心下暗自揣摩,這……殿下的生日不是春季的麽?什麽時候變成七月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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