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的證物室裏擁擠不堪，就像街邊那些什麽都賣的小雜貨店。各種各樣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雜物塞滿了架子，用塑料透明袋包裹著，上麵用油性筆標著編碼和名字。因為局長打過招唿，局長助理親自帶著林瀧進來尋找。辦事員翻看了記錄本，又鑽到架子裏尋找，五分鍾後從裏麵鑽出來，左右手裏各捏著一個小小的塑料袋，一個裏麵是一些廉價首飾，變了形的氧化鋯耳環、幾粒緊身襯衣上的方形鈕扣。“這些是在現場找到的，隻有這麽多了。”他掂了掂袋子，似乎也一樣感到不可思議地寒磣。一個人死了，留在這世上的就是這一小撮毫不起眼的垃圾。
“還有這個。”他不太舒服地遞上另一個袋子，“是要全部的東西吧。”裏麵是一團死老鼠大小的泡在防腐液中的東西。“是她的舌頭。在車外柏油路上發現的，所以，沒有融化。我們用它做了dna化驗，發現入境記錄裏根本沒有這個人。”他們都盯著林瀧的臉，壓抑著興災樂禍的表情，都在打賭他敢不敢碰這個東西。林瀧確實不太情願看到這個，惡夢中鬼妹放在他攤開的掌心裏的東西不就是它？但他不得不這麽做。
“謝謝。”他極力表現得若無其事地接過兩個塑料袋，在記錄本上簽上名字。
“也算有點良心……花花公子……”“可不是……是個東歐妓女吧。”“聽說身材辣得不得了……還真玩兒上檔次的。”身後的門縫裏飄來斷斷續續的聲音，走在林瀧旁邊的局長助理一臉尷尬。
拿著盛有鬼妹遺物的紙袋，林瀧站在警局門口，有些犯難了。警察並沒有查到她的身份，看來也沒有查下去的想法。最好找到她的家人，然後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們在原籍安葬……隻有先去2/2看看有沒有人知道她的底細。他坐進車裏，順手把紙袋放到旁邊的座位上，正要發動車子，那種近來一直纏繞著他的不安感覺爬上來。他側頭看了看那裝著半隻舌尖的袋子，覺得鬼妹坐在那裏。那天晚上她就是坐在那個位置，舌尖滑熱無比——他一把把袋子扔到後座上。
現在是下午三點二十分，路上車並不多。靜宓的鑲滿真皮和胡桃木的車內隻有發動機微弱地低響。林瀧把頭靠在椅背上，疲倦地吐了口氣，終於可以做點什麽了，夢中鬼妹淒慘的臉在眼前一閃而過，他胃裏頗有些沉甸甸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車裏太過安靜的原因，還是到了下午不由自主感到疲倦，困意漸漸爬上來，在他的眼皮上輕輕跳舞。他半眯起眼，玻璃窗外的天空亮得刺眼，。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睜開、合上，睜開……就在昏睡的意識拚命鑽進大腦之前，一個黑影快速從車前跑過——他下意識地一踩刹車，安全帶狠狠地勒了下胸骨。是個突然橫穿馬路的年輕人。
什麽也沒發生，這次沒有事故，隻是一個偶爾的疏忽，他的車突兀地停在人行斑馬線上，一輛從後麵超上來的貨車衝他狠狠摁了下喇叭，剛才他的舉動一定嚇壞了車裏的人。林瀧盯著那輛白色貨車消失在前方，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
第二次發動車子的時候，他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卻像狡猾的魚一樣一下子從手心裏滑走了。隻是那種不安的心情在胸口越聚越深。這次他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前方。
秋天到了無可挽迴的地步。今天的天氣卻頗有些秋老虎的架勢，幾個坐在路邊閑聊的人都脫了外套，露出光祼的黃瘦的胳膊。林瀧的後背很快被汗水濕透了，zegna細條紋襯衣粘在後背上令人極不舒服。他把身體向前傾了一點留給後背一些空隙，看來真皮座椅實在是太吸熱了。過了一會兒，那灼燒後背的刺痛感沒有絲毫減弱反而愈來愈兇，像有人正用噴燈灼烤著他的後背。熱汗沿著臉頰流到脖子裏，他聞到了淡淡的汗味。
林瀧打開冷風，嗚嗚的發動機的聲音響起，從風口處卻湧出來大量的熱哄哄的空氣。他確認了一下冷風的標誌。“媽的。”他有些煩躁地按下車窗搖控器，那玻璃窗才滑下一半，一股沒頭沒腦的狂風頂進來，像一記重拳打在他臉上，震得耳膜都嗡嗡叫起來。他忙不迭地伸手按下了搖控。那種煩躁、不安的情緒沿著後脊椎慢慢爬到脖頸，他終於忍不住用力拍了拍方向盤——這倒黴的一天。
後視鏡上有個東西一閃而過，他定睛望去，黑色的真皮座椅上空空如也。當視線轉迴前方路麵時，餘光卻捕捉到那東西又出現了，慢慢地像煙霧一樣爬過來，吐著半截血淋淋的舌頭向林瀧靠過來……在裝有鬼妹遺物的紙袋處，隻剩下半截舌頭的鬼妹咕嚕咕嚕地吐著鮮血沿著座位俯身探過血肉模糊的身體，腥甜的鮮血的味道彌漫著整個車廂，從座位下冒出灰藍的煙霧和橡膠被燒焦的臭味。這時，他的後背滾燙得近乎冰冷的麻木……
林瀧的腦袋釘在脖子上絲毫動彈不得。他張開嘴，喉嚨裏發出噝噝的怪聲。“救命”兩個字怎麽擠也擠不出來……黑色的克萊斯勒隱隱閃著火光，縷縷濃煙從車底湧出來，而後麵跟上來的車似乎都沒有覺察到，它們徑直地與它擦身而過。它像隻孤獨的將死的狼一樣爬行在通往毀滅的路上。
就在他的神經即將崩潰的一刹那，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視線裏——葉嬰跛著腳行色匆匆地走在人行道上，栗色的短發在陽光下泛著金屬光澤。她的出現如撥開雲霧的陽光，猛地照亮了林瀧已經瀕臨崩潰的意識。他匆忙把車停在路邊，解下安全帶衝了過去。
葉嬰走得很快，連續地超過幾個走在她前麵的人。盡管她低著頭，從她麵前經過的人仍不斷地迴頭盯著她的臉，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林瀧的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她，他加快了步子趕上去。就在他們相距不過兩米左右時，林瀧停了下來，這背影……似曾相識的感覺愈來愈強，他苦苦在記憶裏搜索，可是如果以前見過她，怎麽會不記得呢？被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驅使，他對這個女人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她究竟要去哪兒？
在一幢銀灰色的建築旁，她消失在樓房與樓房之間的通道裏。林瀧跑過去，正看到她走進地下停車場入口。他抬頭看了看這座頗為莊重的大樓，大概是座寫字樓，在林瀧的記憶裏從來沒有注意到這裏有這麽一座建築。“她在這裏上班？”林瀧想著，緊跟著她走進地下停車場。
這個地下停車場冷冷清清，幾輛看起來似乎停在這裏多年的轎車被厚厚的灰塵覆蓋著趴在角落裏，鋼構中間懸著幾隻光線昏暗的白熾燈，灰白色的水泥柱上畫滿了胡亂的塗鴉。此時，整個停車場空蕩蕩的闔無人跡。林瀧愣住了，這麽短的時間她不會開車離去，或者從電梯上樓了？對麵不遠處倒是有一部電梯，指示燈冰冷沉寂，正處於無人使用狀態。
“去哪兒了呢？”他驚惶四顧。
從他肩膀後伸過來一隻手碰了碰他，“嗨——”
林瀧差點大叫起來。
葉嬰從柱子後閃出來，“跟蹤我？”
“我……”他腦子飛快地轉起來，“我剛從警察局那兒拿了點東西，看到你想跟你打個招唿。”
“是嗎？”她沉吟了一下，“那你打算怎麽辦？”
“最後找到把她弄到這兒的人，送她迴家不是更好？”
“這樣……我和你一起去吧。”
林瀧莫名地鬆了一口氣，剛才的恐慌一掃而光。
“你在這裏上班？”當他們走出停車場來到晴朗的天空下，林瀧抬頭看了看這幢沒有任何標識的建築好奇地問。
“嗯。”她心不在焉地迴答。
他們一起坐進匆忙停在路邊的黑色克萊斯勒，“入境處沒有她的入境記錄？”
“沒有，那些警察認為她是偷渡進來的，隻有找到專門組織偷渡的蛇頭才能知道她從哪兒來。我打算去2/2問一下。”他又補充道：“那是一家迪廳，我們在那兒認識的。”他看了她一眼，對於她的平靜頗有些失望。
她向後座張望了一下，“東西在哪裏？”他探過頭去，發現紙袋傾倒在座椅上，那隻裝有半截舌頭的塑料袋滾了出來，落在腳墊上，一定是那下急刹車造成的。
看到他突然變色的臉，葉嬰善解人意地碰了碰他的肩膀，欠身抓起紙袋和落在地上的東西，她把它拾起來收進袋子裏，穩穩地抱在懷裏。
“對不起……”不知為什麽，林瀧越來越覺得自己窩囊，明明不想在她麵前表現得如此軟弱，卻不由自主地想搏取她的同情。雖然她看起來不會拒絕幫助自己，可難道自己非要打扮成一隻可憐蟲嗎？
“還有這個。”他不太舒服地遞上另一個袋子，“是要全部的東西吧。”裏麵是一團死老鼠大小的泡在防腐液中的東西。“是她的舌頭。在車外柏油路上發現的，所以，沒有融化。我們用它做了dna化驗，發現入境記錄裏根本沒有這個人。”他們都盯著林瀧的臉，壓抑著興災樂禍的表情，都在打賭他敢不敢碰這個東西。林瀧確實不太情願看到這個，惡夢中鬼妹放在他攤開的掌心裏的東西不就是它？但他不得不這麽做。
“謝謝。”他極力表現得若無其事地接過兩個塑料袋，在記錄本上簽上名字。
“也算有點良心……花花公子……”“可不是……是個東歐妓女吧。”“聽說身材辣得不得了……還真玩兒上檔次的。”身後的門縫裏飄來斷斷續續的聲音，走在林瀧旁邊的局長助理一臉尷尬。
拿著盛有鬼妹遺物的紙袋，林瀧站在警局門口，有些犯難了。警察並沒有查到她的身份，看來也沒有查下去的想法。最好找到她的家人，然後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們在原籍安葬……隻有先去2/2看看有沒有人知道她的底細。他坐進車裏，順手把紙袋放到旁邊的座位上，正要發動車子，那種近來一直纏繞著他的不安感覺爬上來。他側頭看了看那裝著半隻舌尖的袋子，覺得鬼妹坐在那裏。那天晚上她就是坐在那個位置，舌尖滑熱無比——他一把把袋子扔到後座上。
現在是下午三點二十分，路上車並不多。靜宓的鑲滿真皮和胡桃木的車內隻有發動機微弱地低響。林瀧把頭靠在椅背上，疲倦地吐了口氣，終於可以做點什麽了，夢中鬼妹淒慘的臉在眼前一閃而過，他胃裏頗有些沉甸甸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車裏太過安靜的原因，還是到了下午不由自主感到疲倦，困意漸漸爬上來，在他的眼皮上輕輕跳舞。他半眯起眼，玻璃窗外的天空亮得刺眼，。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睜開、合上，睜開……就在昏睡的意識拚命鑽進大腦之前，一個黑影快速從車前跑過——他下意識地一踩刹車，安全帶狠狠地勒了下胸骨。是個突然橫穿馬路的年輕人。
什麽也沒發生，這次沒有事故，隻是一個偶爾的疏忽，他的車突兀地停在人行斑馬線上，一輛從後麵超上來的貨車衝他狠狠摁了下喇叭，剛才他的舉動一定嚇壞了車裏的人。林瀧盯著那輛白色貨車消失在前方，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
第二次發動車子的時候，他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卻像狡猾的魚一樣一下子從手心裏滑走了。隻是那種不安的心情在胸口越聚越深。這次他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前方。
秋天到了無可挽迴的地步。今天的天氣卻頗有些秋老虎的架勢，幾個坐在路邊閑聊的人都脫了外套，露出光祼的黃瘦的胳膊。林瀧的後背很快被汗水濕透了，zegna細條紋襯衣粘在後背上令人極不舒服。他把身體向前傾了一點留給後背一些空隙，看來真皮座椅實在是太吸熱了。過了一會兒，那灼燒後背的刺痛感沒有絲毫減弱反而愈來愈兇，像有人正用噴燈灼烤著他的後背。熱汗沿著臉頰流到脖子裏，他聞到了淡淡的汗味。
林瀧打開冷風，嗚嗚的發動機的聲音響起，從風口處卻湧出來大量的熱哄哄的空氣。他確認了一下冷風的標誌。“媽的。”他有些煩躁地按下車窗搖控器，那玻璃窗才滑下一半，一股沒頭沒腦的狂風頂進來，像一記重拳打在他臉上，震得耳膜都嗡嗡叫起來。他忙不迭地伸手按下了搖控。那種煩躁、不安的情緒沿著後脊椎慢慢爬到脖頸，他終於忍不住用力拍了拍方向盤——這倒黴的一天。
後視鏡上有個東西一閃而過，他定睛望去，黑色的真皮座椅上空空如也。當視線轉迴前方路麵時，餘光卻捕捉到那東西又出現了，慢慢地像煙霧一樣爬過來，吐著半截血淋淋的舌頭向林瀧靠過來……在裝有鬼妹遺物的紙袋處，隻剩下半截舌頭的鬼妹咕嚕咕嚕地吐著鮮血沿著座位俯身探過血肉模糊的身體，腥甜的鮮血的味道彌漫著整個車廂，從座位下冒出灰藍的煙霧和橡膠被燒焦的臭味。這時，他的後背滾燙得近乎冰冷的麻木……
林瀧的腦袋釘在脖子上絲毫動彈不得。他張開嘴，喉嚨裏發出噝噝的怪聲。“救命”兩個字怎麽擠也擠不出來……黑色的克萊斯勒隱隱閃著火光，縷縷濃煙從車底湧出來，而後麵跟上來的車似乎都沒有覺察到，它們徑直地與它擦身而過。它像隻孤獨的將死的狼一樣爬行在通往毀滅的路上。
就在他的神經即將崩潰的一刹那，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視線裏——葉嬰跛著腳行色匆匆地走在人行道上，栗色的短發在陽光下泛著金屬光澤。她的出現如撥開雲霧的陽光，猛地照亮了林瀧已經瀕臨崩潰的意識。他匆忙把車停在路邊，解下安全帶衝了過去。
葉嬰走得很快，連續地超過幾個走在她前麵的人。盡管她低著頭，從她麵前經過的人仍不斷地迴頭盯著她的臉，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林瀧的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她，他加快了步子趕上去。就在他們相距不過兩米左右時，林瀧停了下來，這背影……似曾相識的感覺愈來愈強，他苦苦在記憶裏搜索，可是如果以前見過她，怎麽會不記得呢？被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驅使，他對這個女人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她究竟要去哪兒？
在一幢銀灰色的建築旁，她消失在樓房與樓房之間的通道裏。林瀧跑過去，正看到她走進地下停車場入口。他抬頭看了看這座頗為莊重的大樓，大概是座寫字樓，在林瀧的記憶裏從來沒有注意到這裏有這麽一座建築。“她在這裏上班？”林瀧想著，緊跟著她走進地下停車場。
這個地下停車場冷冷清清，幾輛看起來似乎停在這裏多年的轎車被厚厚的灰塵覆蓋著趴在角落裏，鋼構中間懸著幾隻光線昏暗的白熾燈，灰白色的水泥柱上畫滿了胡亂的塗鴉。此時，整個停車場空蕩蕩的闔無人跡。林瀧愣住了，這麽短的時間她不會開車離去，或者從電梯上樓了？對麵不遠處倒是有一部電梯，指示燈冰冷沉寂，正處於無人使用狀態。
“去哪兒了呢？”他驚惶四顧。
從他肩膀後伸過來一隻手碰了碰他，“嗨——”
林瀧差點大叫起來。
葉嬰從柱子後閃出來，“跟蹤我？”
“我……”他腦子飛快地轉起來，“我剛從警察局那兒拿了點東西，看到你想跟你打個招唿。”
“是嗎？”她沉吟了一下，“那你打算怎麽辦？”
“最後找到把她弄到這兒的人，送她迴家不是更好？”
“這樣……我和你一起去吧。”
林瀧莫名地鬆了一口氣，剛才的恐慌一掃而光。
“你在這裏上班？”當他們走出停車場來到晴朗的天空下，林瀧抬頭看了看這幢沒有任何標識的建築好奇地問。
“嗯。”她心不在焉地迴答。
他們一起坐進匆忙停在路邊的黑色克萊斯勒，“入境處沒有她的入境記錄？”
“沒有，那些警察認為她是偷渡進來的，隻有找到專門組織偷渡的蛇頭才能知道她從哪兒來。我打算去2/2問一下。”他又補充道：“那是一家迪廳，我們在那兒認識的。”他看了她一眼，對於她的平靜頗有些失望。
她向後座張望了一下，“東西在哪裏？”他探過頭去，發現紙袋傾倒在座椅上，那隻裝有半截舌頭的塑料袋滾了出來，落在腳墊上，一定是那下急刹車造成的。
看到他突然變色的臉，葉嬰善解人意地碰了碰他的肩膀，欠身抓起紙袋和落在地上的東西，她把它拾起來收進袋子裏，穩穩地抱在懷裏。
“對不起……”不知為什麽，林瀧越來越覺得自己窩囊，明明不想在她麵前表現得如此軟弱，卻不由自主地想搏取她的同情。雖然她看起來不會拒絕幫助自己，可難道自己非要打扮成一隻可憐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