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忘記你。可現在是午後,我要到晚上再來看你了。”

    她很幸運,從那天起,皇帝幾乎每天都會與她見麵。幾個月內,她就懷上的頭胎。

    皇帝寵幸的女子太多,子女卻太少。她生下君宙,簡直引起了眾人的妒羨。

    她懷孕時容易發火,但不敢太放肆。皇帝放下畫筆,告訴她:“放心,你的孩子就是你的,無人能奪走。孩子出生後,男孩兒有個君字,女孩兒添個櫻字,你看好嗎?”

    她感染於他溫情的笑,說:“好。”

    君宙出生的當天,她就被冊封為夫人。君宙才過周歲,她又生下一對子女。

    她的榮華到頂峰。她開始向皇帝請求封為昭儀,皇帝笑而不答。

    她忍不住問了幾次。皇帝收了笑容,“鶯兒,我雖喜歡你,但我並不讚成你當昭儀。皇後對你照顧,太子的位子,坎誰都不得動搖。你真當了昭儀,隻怕我也不願多來了。”

    她慌了神,不敢再提。她想要得到更多,但她最貪戀他的愛。

    他對她幾乎無微不至,而且極盡縱容。她身體不適或者耍小性子的時候,他都盡量抽空來陪伴她。

    這就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雖然後宮不時有美女為皇帝所垂青,但她絕不懷疑皇帝對她的愛。

    其實他與她聊得並不多。他喜歡拿著畫筆,讓她遠遠地坐著。可是,那仕女圖裏從來沒有她。她問:“皇上真要集全一千張?何時畫上鶯兒?”

    他寵溺地望著她,有未染色的毛筆從她鼻尖滑到唇上。

    他說:“一千張已快滿。你這樣美,我如何畫得出來,還是別為難我了。”

    她有幾分疑惑。每當和皇上在一起時,她總有些如夢似幻、非真非假之感。

    也許是因為皇帝玩世不恭的腔調,也許是因為她閱曆還淺,她不希望還有隱情。人心難測,就算她得寵的背後有隱情,她也不願意有人揭破她的迷夢。

    皇帝的離去,對她來說太過突然。之前,她分明目睹了一件怪事。

    那天有個善畫馬的道士從南朝四川來。

    皇帝讓他給鶯兒看相。那道士瞅了她半晌,道:“夫人命貴,不敢妄測。但是我在南朝出入過南帝的軍營,我以為南帝並非長壽之人,但其洪福卻能延澤後世。”

    皇帝笑道:“他倒是有豔福,聽說他在四川弄了一個絕色的歌姬,讓那銀發女人隨軍。

    你可曾見過?”

    道士說:“有幸見過。貧道還畫了一幅仕女圖,晚間就呈給皇上過目。”

    那天夜裏,皇帝並未來她這裏,接連半個月都是如此。她因為有孕,擔憂皇帝已有新寵,打聽下來,才知道皇帝獨宿。

    得到的結果,是皇帝晏駕。她聽人說皇帝並非是在太極宮死去,而是死在一個隱秘的地方。

    那是什麽地方?那幅從南朝帶來的仕女圖呢?他與她這幾年,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最後的半個月,他沒有來看刀子,也沒有讓她去見他,為什麽?

    她心有千千結,但是再也無人來迴答她。她是不甘示弱的女子,不會把這些告訴他人。

    阿爹沒錯,最難稱的是人心。管他什麽耳鬢廝磨,男女之間最難揣測。

    她要頂著先帝寵妃的名頭活下去,誰也不希望自己是別人的替代品。

    如果他騙過她,她會原諒他。因為她得到了那幾年的榮耀,因為她有過斑斕如錦的春日。

    她想,這一生,她都會幫著他騙自己。

    若沒有這點兒的思念,她的美目流盼、嫣然巧笑,純然是隨著春水東流而去了。

    羽調:太子天寰

    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少年皇帝穿過胭脂柔醉的海棠花樹木,春夜魅惑,卻懶得迴顧。

    明晨,元天寰就要扶著父皇文成帝的靈柩出京。他送別父親,開始尋找深埋的理想。

    他從容地踏上玉階。宦官跪送上一書,“皇上,這是南皇帝親筆書寫給你的吊唁信。”

    他接過信,並示打開。寫信嗎?那個在建康的男人,也與長安的“兒郎群”一樣企圖吞噬他嗎?

    南北兩朝正如父皇所說,而不是君主間的情誼。天下,隻要有一個皇帝就足夠了。

    父皇已不在,往日父子常常共處的宮殿顯得過分的空蕩。

    也好,他從不想被拘束在這方寸閉塞的苑囿中。

    未成年的他,眼裏雖看著冷寂深宮,心中卻唱著萬裏丹霄。

    秦王他們以為新帝孱弱、愚笨,他就慫恿他們一起參加這場狩獵。他已設好第一步的陷阱。

    他的手指撫過太極宮的帷幕、床案。金盤中,父皇的丹青已幹。牆壁上,父皇的琵琶弦斷。

    去年春天,已身染沉屙的父皇抱著琵琶,在此座殿堂裏唱給他聽:“南山一桂樹

    ,上有雙鴛鴦。千年長交頸,歡愛不相忘。”

    那時,太子天寰坐在胡床上,如癡如醉,仰視著父皇俊秀如神祇的麵龐。

    他喜愛這首歌。他才三四歲,父皇就抱著他教授這首歌。若左右無人,天寰就會哼唱一番。

    父皇的眼中總像有桃花綻放,他笑著停下,“天寰啊,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不適合當天子?”

    天寰笑:“父皇,管別人如何想,您就是皇帝!孩兒隻想您是我爹爹。我不願我倆生生世世圈在宮中,但我願意我們生生世世為父子。”

    “生生世世為父子,你這孩子……來!”父皇撫摸他的臉頰,還捏捏他長有笑渦的地方。

    他念及父皇的病情,忍不住把頭擱在父皇的腿上,鼻子發酸。

    父皇幫他理好發上的黑絲絛,又重複那句老話:“我的天寰真像我。”

    天寰是消瘦而蒼白的孩子,沒什麽朋友,與他說話最多的人就是父皇了。

    人們都說太子長相酷其父,他自己卻忐忑。他用功學書練武,堅信能不負父母的期待。

    可是,有朝一日,他真能擁有父皇這樣如畫的風神?那是何等絕妙的風神,仿佛天池裏的一叢清蓮,開放於虹的源頭。

    父皇喜歡收藏美人的圖畫,都藏在太極宮中。從前天寰也偷偷翻過,他覺得沒有一個人的容顏比得上父皇母後這一對的。

    每當他靠在父皇的膝上,覺得那身龍袍是如此的柔軟。他崇拜父皇的優美歌聲,自然流淌,毫無廟堂男人的僵硬。雖然父皇是位皇帝,可是他對天寰的慈愛無以複加。

    民間人常“慈母嚴父”,天寰從記事開始就相反,他有“慈父嚴母”。

    母親盧皇後對他並不溺愛。父親不到三十歲,後宮女子就多到難以想象的地步。母親統領六宮,每日都是忙碌的,可她並不因此而放鬆對天寰的教育。童年時的天寰偶爾才能得到她的誇獎。而父皇對他幾乎百依百順,寵愛到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

    有一次,年幼的他發邪火,把一個硯台摔壞了一角。母親親自拿了把尺抽打他的手心。他的手心紅紅的,就是不哭,也不肯認錯。

    母後命他明日還是帶著那個破硯台去禦書房上譚,他點了點頭。

    晚上父皇來看他,見了他被打腫的手,怒不可遏。他馬上領著天寰到太極宮住宿。

    最後還是天寰認錯懇求,才被送迴到母後身邊。

    母後沒再提起那件事,天寰便自覺地用了一段日子缺角的硯台。

    他常常懵懂,父皇母後為何彼此那麽客套疏遠?南山一桂樹,雙鴛鴦為何不能是他的父母?

    母後並不嫉妒,對中宮的職分盡心盡力。她對天寰嚴厲,可對後宮的女子幾乎都和顏悅色。

    父皇生來迷人,即使他荒蕪朝政,把心思都放在溫柔鄉和技藝巧工上,別人還是會瞻望著他。

    父皇宛如神仙,笑語數句,就會令人心折。可惜,他好像做什麽都不認真。

    他和她,好像一直在銀河的兩岸並駕齊驅,誰也不肯率先唿喊對方。

    母後曾對天寰說:“你像你父親,所以他愛你。你生下來……他就把你視為第一子。”

    那裏天寰還不懂事,問道:“既然父皇愛護第一子,為何我沒有同母的弟妹?”

    母後語塞。她拔下玉釵,笑容有幾分落寞,“嗯,大概因為是獨一無二的孩子,所以此生我和他的緣分都注於你吧。”

    天寰迴憶起他六歲的生日,發生的一幕幕詭異如戲。

    從那時起,他的身邊便多了一隻黃金團龍。父皇當時的哭聲令他膽寒。

    父皇再未來過太極宮住宿,他雖然還是照樣笑、照樣玩樂,可是天寰覺得他再也不一樣了。

    從那個神秘的風雨之夜後,父皇的一部分跟著死去了。他不斷地用女人和其他愛好來填補他內心的洞。但是日月侵蝕,洞已經難彌補,他的身體也垮掉了。

    天寰在宮在長大,從能認識世界開始,形形色色的女子就存在於他的視野之中。

    大部分女人在小男孩兒的眼裏,就是包裹在絲綢下、脂粉裏的身軀。她們中的大部分就像一個個有顏色的符號。她們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就會嘰嘰喳喳地議論,還爆發出讓小天寰納悶的笑聲。所幸他常見的母後、羅夫人、善靜尼姑姨母都與眾不同。

    父皇因為寵愛天寰,便常把他帶在身邊,年幼時的他常常無奈地混跡於香花叢中。

    那群圍繞父皇的女子,每一個都盡量待太子好。可天寰老是沒精打采的,全無和父皇獨處時的活潑。隻有賈貴嬪等為數不多的幾個女子才能和小太子說上幾句話。所以她們失望之餘,往往傳播說太子孤僻古怪。

    久而久之,皇後宮裏的人也知道了。母後笑問天寰:“你如何都不肯敷衍那些姨姨們?”

    天寰

    心中有幾分生氣,悶頭寫了半天書帖,才大聲說:“我是東宮太子。我隻有一個姨母,她在蘭若寺出家!”

    他一口氣跑到太極宮。父皇正獨自坐在迴廊前,沉默地望著海棠花瓣隨風舞蹈。

    “天寰。”父皇抱起他,“咦,誰敢惹我的天寰不高興?”

    天寰說:“父皇,以後若有那些女人,我就再也不跟您出去遊玩了!”

    父皇一愣,旋即笑了,“好啊,不要勉強你自己。”

    父皇的手滾燙,讓天寰一驚。他正要問,父皇去搖頭,“我隻是受了風寒,已好得差不多了。天寰,你將來去學點兒醫術吧。我若病了,你替我瞧,好不好?”

    天寰十分情願地說好。父皇拉他進殿,“我們還是一起畫畫吧,上次那張珍禽圖還未畫好呢。”

    天寰依舊有點兒擔心。但父皇興致勃勃,還把毛筆遞給他。

    天寰不得不認真用筆。父皇替他按住宣紙,輕聲指導著他。

    父皇去後堂更衣的時候,口渴的天寰捧起父親方才飲水的瓷瓶吃了幾口。

    他咳嗽幾聲,瓶子裏不是水,而是烈酒。

    天寰思索著跪下。父皇迴來,滿臉驚訝。天寰匍匐在地,“皇上,您病了,怎麽還喝酒?”

    父皇雙手攙扶起他,歎息一聲,道:“因為我無能。”

    他熱淚盈眶,又恨又急,“什麽叫無能?皇上能做好丹青聖手,就不能做好南麵之君?”

    父皇把他抱到案上,與他麵對麵,“我不能,所以才留給你。天寰,我不是丹青聖手。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的胸中隻有美人,沒有丘壑。我呆以畫仕女花卉、庭院禽鳥,但你幾時看過我走筆江山?我的格局,不能畫天下。”

    他一直記得這些話。他不覺得父皇不能,父皇隻是任情隨性,不喜強迫自己。

    天寰已經滿了十歲,還是有不少困惑。伯父秦王等結黨營私,北朝民不聊生。要患難夫妻兒子那般慈愛的父皇,卻不能分心給宮外的子民。

    舅父司空告誡他,在人前莫議論朝政。天寰謹慎遵從。他不大見外臣,每每見到他們,也盡量沉默。他想自己快快長大。在他足夠肩挑一切之前,不讓外人窺見他的真實。他痛心地感到:原來父皇早就選擇了放棄。

    有一天,他要是不能當家中的中流砥柱,那麽他們一家人隻有束手待斃。

    天寰十歲的時候,寵

    冠後宮的楊夫人生下阿宙,接著還有其他弟妹。

    阿宙是個肥白可愛的嬰兒。當天寰遇到他時,也會忍不住拉拉他胖胖的小手。

    可是他不喜歡楊夫人。她那妖冶的芳容、奢侈的服飾,他全都不喜歡。

    父皇的生辰夜宴,後宮雲集,人人盛裝。天寰和二弟元廷宇也要出席。

    元廷宇的母親是宮女,他不受父皇重視。元廷宇總是跟著天寰,討好著他。

    天寰瞧不起任何企圖討好自己的人,但對方畢竟是弟弟,他還是常常答應元廷宇來作伴。

    “大哥,聽說楊夫人要被封為昭儀了……”元廷宇說完把一顆葡萄放在嘴裏。

    天寰注視著皇帝的左右,居然各有一個座位。

    父皇來遲。穿著禮服的母後緊跟著他。楊夫人穿著新式宮裝,纖腰一條,美比天人。

    父皇坐下來,掃視席位,對後宮上下藹然微笑。

    母後頓了頓,還是坐在了左側。

    楊夫人紅唇一張,像是新破的石榴。她在另一邊坐下。那新式裙擺滿是泥金的花紋,蓋住了父皇半條腿。在場的女子的眼光中無不妒羨。

    天寰猛然站起來。父皇麵帶欣慰,“太子要給朕祝酒?”

    天寰一言不發,徑直走到禦座前,把楊夫人拉下了坐墊。滿場驚歎。

    “皇上,夫人楊氏不過是妾室,怎能和您的元配皇後正室並肩而坐?”他問。

    父皇沉默良久,看了一眼麵色端凝的皇後,再看一眼滿麵通紅的楊夫人,迴答道:“太子所言有理。是誰安排的席位?宮省嚴厲處治,再來報知。”

    “皇上,今夜良辰,還是從寬發落。”母後低聲提醒。

    夜晚,父皇讓天寰跟著他一起迴太極宮去。因為父皇身體虛弱,天寰常伴在皇帝寢宮。

    “你做得對。”父皇寬和地道,“我讓人把你五弟帶來玩一會兒,你不討厭他,就抱著他吧。”

    宮人抱來阿宙。阿宙坐在天寰的膝蓋上,正牙牙學語,戴著個黃金虎頭項圈。

    天寰望著他笑,拉著他的小手,聽他手上的鈴鐺響。

    父皇道:“天寰,我最愛的是你。但這孩子我也喜愛,你能保護他,我就放心了。楊夫人年輕氣盛,我會警示她的。”

    天寰不想得寸進尺。他感到方才指責楊夫人的同時,也令生辰之日的父皇難堪。

    他握緊阿宙說:“我會保護弟弟的。楊夫人……接連養育子女,也算有功於皇室。”

    父皇咳嗽,眸光一親,“好孩子。不過兄弟歸兄弟,最是無情帝王家。有一天你懷裏的孩子若妨礙到你的大業,你便殺了他吧。我在九泉之下絕不會怪罪你。天寰,記住了,你是我的第一子,即使犧牲一切,我也隻會選擇保全你。”

    天寰沒有想到父皇如此坦白。麵對懷中天真的嬰孩,他瞬間茫然。

    父皇是個捉摸不透的人,人們說他當太子時便喜怒無常。

    天寰在思索中滿了十二歲,父皇命他陪著支長樂宮。

    一夜,天寰正在偏殿射箭,父皇派來一位氣度雍容的成年女官,說是要送份禮物給他。

    天寰看完了父皇的來信,身子一顫。他目無表情地注視著在他麵前寬衣解帶的陌生女人。

    她語氣從容,“太子恕罪,這是皇上的意思。”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然而,他該長大了。雖然這些來得太早,但是……他不能拒絕。

    他愣了半晌,緩緩地問:“你有沒有為皇上侍寢過?”

    “迴稟太子,沒有。妾是罪人的妻子,被沒入宮中的。”

    他再也無話可說。他覺得這種時刻不僅不美妙,且實在像是摻滿沙礫。

    然而,當年的父皇,還有許多跟他一樣的皇族男子,都是這麽告別孩子時期的。

    他麵對著那位女人,她的麵容卻很模糊。他不知道該悲哀的是自己還是她。

    然而他所能做的,隻是吹滅蠟燭,解開腰帶,服從父皇的旨意。

    黑夜裏的月光淒冷,婦人的身體溫熱。他知道,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大約十天後,父皇帶著他去山間。

    天寰背著父皇的畫囊,在前麵開道。父皇和他有說有笑,走到一個瀑布旁。

    瀑布旁的白石上有位清瘦如鶴的老人正在撫琴,水珠隨著飛瀑濺到他沾有落花的袖子上。

    父皇推了推天寰,“快見過元石先生。”

    元石先生目若晨曦,喚他:“天寰。”

    他正式成了高人元石的徒弟,這也是父皇早就安排好的事。

    他們下山時,有些找不到來路了。天寰劈開荊棘,為疲憊喘息的父皇找到一塊空地。

    父皇在餘暉裏長出一口氣。

    天寰嚐嚐身旁的泉水,還算清甜,就用雙手捧了些清泉給父皇喝。

    父皇沒有喝,說道:“天寰,你眼裏總有水汽呢。”

    他一怔。

    父皇說:“你才十二歲,太辛苦。但是,以後你隻有辛苦下去了。我太累了……”

    他眼眶濕了,堅定地道:“您說什麽?您不能放棄的。等等我吧,哪怕再等我幾年,求您了。”

    父皇決然搖頭。

    他唿吸急促,站起來抓住父皇的肩膀,“你是皇上!我還剛剛成人,即便豁出去,勝算還是不大。若您現在拋棄紅塵,那我們怎麽辦?求求您……”

    他懇求著,眼淚沾濕了父皇的衣裳。

    父皇終於迴答:“我也不想走,但是我活不了幾日了。抱歉,天寰。我老說你像我,但你不是我,你比我強多了。我知道你怪我把你們置於危險之中,但我不想等了。”

    父皇還是沒有等他。明日,他就要搬到皇陵長眠去了。

    羅夫人的唿喚讓天寰從迴憶裏蘇醒。

    “皇上……天都快亮了。”她說。

    “朕知道了。朕在躺一會兒吧。”

    有人說太極宮就是大地的中央,他不信,他認為大地的中央,隻存在於人的心中。

    他祈禱父皇能找迴他那顆心。

    天下的十二分春色,消磨一分,便少一分。父皇說不能等,但他願意在春色之外平等。

    星垂平野,父皇告訴他:“天寰,那就是天狼星,你的星。不是你選擇了皇帝之位,而是皇帝之位選擇了你。”

    這並不是夢。他會迎接冬天的挑戰,而後就與春日重逢。

    他扶關盧清致向車駕走去。他忽然凝眸,望向彩雲斑斕之處,喪父的憂傷一肯散去。

    他眯著眼睛,淺淺笑渦乍現,“母後,你看東邊天上的雲像不展翅的大鵬鳥?”

    盧清致點了點頭,其實她並沒有找到像大鵬的雲。但是某一刻,她在那麵色蒼白、單薄瘦弱的兒子的臉上,捕捉到一種瑰麗得近乎輝煌的神采。

    明天,也許人們會為生在他的時代而悸動,會為成為他的敵手而自豪。

    天寰轉身麵對皇陵,用不高卻鏗鏘的聲音發誓:“父皇,我走了。我絕不建造自己的陵墓,我定會來陪著你們的。曆史不會忘記您,史官不會再苛求您,因為您是我的父皇。在我迴

    來之前,讓我先做完該做的事,然後,我就來這裏了。我會日夜守護好您和母後兩的宮殿。

    盧清致握住天寰的手,許久才說出話來:“傻孩子,你自己難道就不要睡嗎?”

    天寰朗朗而笑,他仰望蒼穹,似乎早有答案。

    一顆孤星正從深沉的黑夜中冉冉升起。大風起兮雲飛揚,天地潮湧。

    十二歲的少年天子暗暗想道:一位帝王,應當是醉擁麗人,醒握江山。

    他從來也不準自己真的睡去。因為,他心中愛著那位美人,也愛這片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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