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夫人嫵媚的麵孔,在極度的恐懼下扭曲,就像牆上剝落的美人畫兒,不再成型。她向後退了一步,似乎想要召喚隨身的那些高手,但她終於還是放棄了,勉強笑道:“阿雲時常惦念著皇上。皇上龍顏似乎比以前清減了,想必是與這幾年內外操心之事頗多有關。”

    我掃視一眼天寰。他從容邁步,朝我走來。他淡然一笑,並不迴答雲夫人。一抬手,將我鬢發上的飛絮撣去,轉身將我擋在他的身後。我望著他,他冷漠注視著雲夫人。杏林裏能聽見樹葉飄落的聲音。那自然的香氣在晚風裏彌漫開來,讓雲夫人衣裳裏的薰香,相形見拙。

    忽然,從陰影後麵冒出來一個侍衛,他向皇帝跪下,稟報說:“皇上,蕭植已與趙顯將軍遭遇於洛陽城郊。”

    天寰點點頭。我心內暗喜,至少我們的計劃第一步是成功的了。想起蕭植那柄陰森的畫戟,我又不禁有幾分緊張。雲夫人亦冷冷一笑。

    緊接著,另一名校尉騎馬而來,小跑著上呈書信:“皇上,上官先生手書。”

    天寰展開一瞧,微微而笑。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小卷絲綢,綁在黑鴿子的羽毛上,將它向天一拋。黑鴿子展翅向北而去。月光瑩潔,暑氣蒸人,雲氏主仆麵上都染有汗汙,而天寰的麵色更加皎潔。他低聲對雲夫人說:“阿雲,朕的操心事辦得差不多了。你也該迴去了。”

    雲夫人似乎不明所以:“迴去?”我吃了一驚,天寰打算讓這女人走?

    天寰從腰間取出一把紅底絹扇,輕輕扇動,涼風習習,拂麵而來。他緩緩道:“阿雲從哪條路上來的,當然要從哪裏迴去了。你是南朝的一品宮妃,難道還跟著朕夫妻不成?瞧你身後有兩個岔道,左邊或者右邊,任何一條,都可以任你選擇。你們騙朕之皇後深入南營,等於讓她自己賭一次生死。朕這迴也讓你賭一迴生死。這算是公平嗎?”

    天寰的話音剛落,雲夫人背後的兩條岔道就亮起了燈光,右邊掛著紅燈籠,左邊則是綠燈籠。在我眼裏,都是鬼門關一般的猙獰。雲夫人雙腿一抖,伏在地上,她的額發遮住眼睛,甚是可憐,她音調柔得像水:“皇上,阿雲有罪,但罪不當死。阿雲擾亂南朝,不過是為了早日讓北朝統一天下……至於對光……皇後,阿雲隻是與她開個玩笑,若要她死,阿雲可以在營中就殺死她啊……”

    我迴避開雲夫人的眼神,正色道:“讓北朝統一天下?夫人這把火都燒到洛陽了。騙我說趙王被俘,給我下藥,把我送到……那裏,這都是

    幫皇上?更有甚者,你妄圖引入高句麗之兵,是要亂我中華?雲夫人,要不是蕭植與你為了爭權奪利存有矛盾,我能活著到這裏來嗎?”

    雲夫人淚光瑩瑩,抬頭哀辯道:“皇上……莫聽信一麵之詞。炎光華乃是南朝帝女,這次她與蕭植之間,就約下密謀。皇上念著夫妻之情,迴心轉意,她又是什麽主意?皇上心裏有她,可她呢?皇上看看您的皇後騎著哪一匹馬,又背著哪一把劍?”

    玉飛龍不耐的長嘶,月下攬星劍光芒一閃,就像狹長的眼睛睜開。天寰拍了拍我的手,笑道:“阿雲,朕還不老,早就看見了。至於你的話,朕也料到了。至於皇後有沒有密謀?金秀,你說說看,阿雲能否知道?”

    雲夫人身旁那滿臉蠻橫的高句麗侍女聞言叩首,對天寰充滿敬意的迴答:“迴皇上,雲夫人為了生子,有數名情夫。可是唯有蕭大將軍婉拒了她,因此雲夫人恨蕭植入骨。二人明爭暗鬥,已非一日。因此蕭植即使有所謀劃,雲夫人不可能知道。”

    雲夫人長甲指向金秀,一時語塞:“你……你……”卻原來先她一步到南朝的宮女,也是天寰不下的棋子。金秀圓眼睛亮著,笑了笑:“夫人見諒。夫人當年為皇上所救,今日這般迴報。也就不能怪金秀了吧。金秀原本是為了保護夫人完成在南朝使命而安插的小人物。而夫人翻雲覆雨,離叛北朝時,金秀也旁敲側擊的勸夫人穩妥周全行事。夫人常說:黃雀捕蟬,螳螂在後,對不對?”

    雲夫人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金秀對我匍匐道:“在南營內金秀隻能暗中保護皇後,又必須對皇後有所藐視。望皇後恕罪。”我點頭,心中一寒:天寰行事周密,每個棋子的身旁又有防範……他放任雲夫人橫行到今天,又有怎樣的韜略和謀算?南北戰爭的漩渦裏,是有雲夫人的媚影舞動,但真正上場的,還是男人們。

    雲夫人雙肩聳動,抽泣起來:“皇上……饒恕阿雲吧。是阿雲錯了。我不想死。我死了對戰局也沒有好處。既然皇後安全,高句麗兵也根本沒有來……殺了阿雲,也太遲了。”她向前爬了幾步,伸手道:“以前皇上作畫的顏色多,除了我,她們都會弄錯……我在書房外伺候皇上,比誰都小心,整夜都不合一下眼皮。皇上,若是當初不趕我離開長安的皇宮……阿雲一輩子隻要幫著皇上管著筆墨顏料,也心滿意足了。又怎麽會一步一步鬼迷心竅,糊塗到此呢?皇上……皇上……”她大哭起來,非但我,連金秀都詫異,沒人想到雲夫人也會如此。

    天寰歎了一聲:“阿雲

    ,隻管筆墨紙硯,真會讓你滿足?你要和朕兄弟鬥,並無勝算。十多年前,朕救了你一家。你捏著拳頭,對朕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想死,我要活。朕想那麽小的女孩就能如此求生,真不容易。當年在羅夫人所養的一大群女童裏,你是出挑的。可你的聰明用錯了地方。你以為朕不取你,隻因為你是高句麗人?還記得你十三歲那年朕的畫稿被竊之案嗎?”

    那是……聖睿七年之事?聽起來久遠。那時我尚在冷宮度日。皇帝的記憶,總有一部分是我的禁獵之地。阿雲止住哭,雙眼迷離,十指一顫。

    “那事的來龍去脈,朕一清二楚。當時是宮中有人陷害你,你若奮起還擊,或忍氣吞聲,朕都會救你。結果你為了不驚動那幕後之人,竟讓同室的小桐當了替罪。你嫁禍給她,因為她老實,在殿中毫無勢力。可是你似乎忘記了她是你入宮後對你最好的人。你們以為皇帝日理萬機,對你們之間的小把戲就會視而不見?被後宮女子蒙騙之帝,又怎能正對朝政?”天寰語氣宛如冰凝:“你要活,朕不能怪你。但從那以後,朕就不得不留神你。而你背地裏引誘年幼的五弟,讓他惱羞成怒,非要趕你走,朕自然順水推舟,應承了他。朕那時又給你選擇,或迴到高句麗去,或離開長安,可你選擇了現在的這條路。阿雲阿雲,你若蠢笨些,醜陋些,也許會如小桐,此刻正於鄉間默默無聞的享受著天倫之樂吧?”天寰說完,眸中波光粼粼,把我也吸入其中。我彎起嘴角,正視著他。

    我咀嚼他的話,雲夫人是他所救的,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死。左邊或右邊,不論是誰,原來全是死路。雲夫人似乎恍然大悟,她慘然笑了幾聲,不再懇求,挺起胸向左邊的道路走去。林木裏黑影幢幢,沉默而突兀。遠處的天幕,戰場上用作信號的煙花一劃而過,隻留淡煙輕痕。

    我喉嚨裏沙沙的。張開嘴,沒有聲音,熱風灌入喉嚨,化了我心頭的寒。天寰等雲夫人走遠了,才對金秀吩咐:“此次高句麗王有功。朕平定北方後,自然會酬謝他的忠謹。阿雲的死信確鑿後,你將其母弟一同送到高句麗去吧。”

    “是。”金秀候在我的身後。

    我搖手:“退下,我有話與皇上說。”金秀望了一眼皇帝,乖乖的退下了。

    天寰清咳了一聲,把懸在天邊的眼光收迴來:“朕時間不多。你有話得快些說。”瞬間,他就變得疏離了。方才雲夫人麵前,親密的動作,眼神,全被這遊刃有餘的君王的一聲咳嗽抹掉了。我早就該想到的。

    “

    鄴城激戰,你怎能脫身出現在這裏?”我詢問。

    他拍了拍湊過來的玉飛龍:“這是朕的戰場,朕自己說了算。朕出現在洛陽附近,因為此刻鄴城少了我,也能打仗。而洛陽城附近的布局,卻非朕不能。”他神氣傲然,淡色的袍服襯得他比往日更加俊美。他為何改穿素色呢?

    我把玉飛龍的馬僵糾過來,吹了一哨,讓它躲遠點。玉飛龍不情不願的向後溜達。紅綠燈籠都熄滅了,這杏林裏刀光劍影,全是死士。我和皇帝的對話,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沒必要和昭告天下般讓他們都知道。我不顧天寰給我的僵直背脊,突然發力,使勁兒把他往那間破舊柴房裏推搡。他大概是大病初愈,力氣不足。雖然臉上表情僵硬,但還是被我推進了屋子。我一手擦亮火折,一腳踢上門。天寰仿佛被我的粗魯舉止嚇了一跳,過了許久才冷笑一聲,好像有幾句嘲弄我的妙語到了嘴邊,可我一晃火折子,他又咽迴去了。

    “皇上你笑什麽?”我問。我的聲音變啞了,也有幾分粗魯。

    他收起笑容,優雅的坐在一堆雜草上,對我悠悠道:“朕笑你。黃毛丫頭,不自量力,飛蛾撲火,自投羅網。送給你都合適。你一個人從洛陽走到南營,又來到這裏,絕不是由你一個人的意誌,決心,大膽就可以做到的。你不要誤以為朕是為了你才到這裏的……梅樹生的軍隊企圖在鄴城拖住朕,以便蕭植的計劃成功,朕則將計就計。但洛陽周圍的布局,如今也要改動,所以朕就與上官定計,秘密來此。金秀既然是北朝細作,南營裏雲夫人的舉動我是至今才看清。今夜你逃出的必經之路,就是這片杏林。要是朕不碰巧在,光華公主你就靠這把劍,插翅難逃。”

    他指的是攬星?我逃出來匆忙,攬星劍失去了鞘,隻用布纏繞劍刃。此刻劍鋒劃破了包裹,隱隱發光。我按了一下劍柄,這可是金鑰匙換來的。不禁笑了笑,金鑰匙可不是攬星劍。攬星隻有一把,而金鑰匙,一天就可以製作出同樣的來。所以男人們華山走一路,寧可要劍,也不能取鑰匙。我這一笑,被皇帝看成了挑釁,天寰的神色變得更加不悅。我冷冷凝視他,撩起下擺,坐在對麵的草垛上:“那我還是要謝謝皇上,這迴沒有死成,下迴我可以再試試。皇上雄才大略,不屑於兒女情長,國家幸甚至哉。不過心長在我身上,我就是想去死,誰能攔住我?皇上你不能。人人都仰望皇上。隻有我知道,你不能的地方,還有不少。你不能當麵迴答我的問話。你不能在危難時刻給我寫一個字。你隻能固執的去當你的孤家寡人,你隻能

    將用一紙詔書命令他們把太一從我身邊奪走,你隻能用你的霸業來衡量一切,包括他人的生死。你給人的,你可以拿走,你教會我的,我也可以還給你。”

    天寰的眸子灼灼,白皙的臉頰被火焰亮得通紅,他眼裏的水霧被炎夏裏的火燒幹了,澀成一片荒泊。他站起來,大聲道:“是的,你知道了朕,也該知道你自己。你以為你是誰?朕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你……你有什麽權利替朕出麵來決定?朕娶了你,這幾年你不聲不響翅膀就長全了。朕是教過你許多,朕教你自由長成一棵香花樹,朕教你接觸學士朝政,朕教你提防帝王家的疑心……可誰讓你幫朕決定你死了以後娶誰?朕沒有教過你這份溫良賢淑。朕也沒有教你為了朕的江山,以你的美貌周旋在其他男人的麵前……”

    我憤怒中站起來,伸手“啪”的一聲。我扇了他一記耳光。我望著他半邊臉麵上湧起的血色,和他震驚裏放大的瞳仁。我自己也有幾分驚。原來我炎光華走高空繩索半天,為了隻是這樣絢爛而痛快地跌下去。不管了,我不後悔。我張著眼睛,不小心兩滴眼淚就滑了下來。我用盡力氣大聲質問他:“元天寰,你說我?你再說一遍……你說啊!”

    他手裏的紅絹扇子落下了,跟我腳下的火折子一拌,火花驟然熊熊。紅豔如許,宛若蓮花,又驟然暗淡,如紅顏凋落。

    我搖頭,盯著他一字一句:“我沒有。我沒有忘記我是誰。元天寰,作為皇帝,你可以離棄我,可以疏遠我,可以猜忌我,可以殺了我,可以誣蔑我。但若你把這些當成夫妻之間的天經地義,就全是你的錯。假如你真把我當成你的妻,我就不容許你犯錯,哪怕是一點點。”

    他的嘴角抽了一抽,高高在上的臉龐,在火光下,變得薄如蟬蛻,似乎再一伸手就可以揭開。我一時有絲不忍。這不忍就像蝮蛇之毒,片刻遊走於全身,排山倒海的憤怒被抽掉了。我愣愣的仰頭望他,他的眸子裏重新起了層水霧,靜謐成謎。

    “朕從來不打女人。”他的聲音柔而單薄,就像一個孤單的男孩子:“何況此世間你是我最在意的人。”

    我閉上眼睛,隻感到他的氣息接近,他撫摸著我的頭發,撫過我為了喬裝截短的發梢。他雪後鬆林般的氣味裏,夾雜了一股藥味。他沒有擁抱我,隻是扶住我的雙肩。

    他用掌根緩緩的揉我的肩頭,仿佛這無聲的動作,是一種讓他羞於啟齒的致歉。我連耳朵都燒著了,我也不好意思說話。我不知道說什麽好,在他的麵前,我總是有那

    麽一點丟不掉的蠢笨。

    馬蹄聲響起,遠處又是似曾相識的嘈雜。金秀的聲音響起來:“皇上,左邊的道路上,有追兵來了。”

    天寰嗯了一聲,他貼著我的耳朵:“看。我早說了我們倆的時間不多。蕭植的人追上來了。”

    我焦急的抓住劍:“他們人多,我去,你還是先走吧。”

    天寰眯起眼睛一笑,拉著我出門去。

    “元天寰!殺了元天寰。”聲音次起彼服,天寰和我的麵前,不過百來個死士。而蕭植的人馬,多達上千。領頭的一個,意想不到,正是南軍裏服侍我的老侍女陳氏。

    我張開臂膀,笑道:“原來是陳姨。不愧大將軍誇你機警。你們尾隨我,才能見到皇帝的真麵目。隻是要殺了他,便要殺我。大將軍有此交待嗎?”

    南朝軍士們都認識我,因此我一發話,喊殺聲頓時減少了。許多士兵猶豫的迴頭去看陳氏。她的魚尾紋,在夜色裏更顯滄桑。她對我一躬:“大將軍讓妾好生看著公主,公主不辭而別,妾總要有個交待。大將軍因公主姿容酷似故人,念章德皇後知遇,並不想殺公主。可是公主既然如此維護北帝,大將軍的好意公主也未必能懂。你們看著,小心別傷了公主。但刀箭無情,公主你還是躲開為妙。”

    天寰撫掌道:“這位阿婆說的對。皇後是該躲開。”他走近對方數步:“你們殺了雲夫人?”

    陳氏一怔,淺淺一笑:“雲夫人明明是你們所殺,怎麽能誣賴大將軍?我們已將夫人遺體送迴,皇上自會定奪。”

    天寰大笑:“他要會定奪就好了?自己唯一的兒子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不過,阿婆迴去告訴大將軍。”他負起雙手:“要殺朕,還是在正大光明的戰場上吧。男人間較量,別牽扯上朕的女人。”

    天寰話音剛落,一道火網在他和陳氏之間竄起,眨眼就燒起丈高。從我這裏望去,左邊的那條路上,好多綠燈籠鬼火一般,浮在樹冠上。燈籠裏隨風吹出無數的綠火星,陳氏所帶的人馬嚎叫著亂作一團。我咬了咬嘴唇,天寰不讓我多考慮,對我道:“你走吧,老朱在林口等你,他會帶你從趙顯的陣營裏,穿迴到洛陽城去。在那裏等我。”

    我扯住他的袍子:“天寰,讓我跟你走,我不迴洛陽,讓我跟著你。求你了。”

    他的素色袍子被我拉開了衣襟,裏麵是一襲黑色的舊戰袍。天寰果斷地說:“你不能跟著我去。現在你和我分開,對局麵有利。把這個

    拿去,記住,你們要守住洛陽三十天。萬一三十天後我還不來,你就打開這封詔書。隻有你持有它,我才能放心。”他把詔書放入我的袖口。

    我不顧眾目睽睽,緊緊摟住他的腰。他雙手捧著我的臉,並沒有吻我,火光裏他全神貫注的朝我看。

    “天寰,你病了?”我語無倫次:“對不起,我打了你,……因為我恨死你了。我……你答應我迴來。我不想一個人過,我……以後不想當一個孤孤單單的阿婆。”

    “我病已經好多了……但是”,他的長指輕柔撫過我的唇,低聲說:“我滿嘴藥味,太苦。”他的笑渦在側臉浮現,他的眼睛已往向遠方:“光華,快走吧,不許你迴頭。等你我重逢,朕將給你一個全新的宮。”

    他的嗓音就像保證,堅毅非凡。戰火不等人,我下了決心,正要上馬,天寰道:“等等,忘了這個。”我低頭,原來他又把黃金龍鳳掛在我的脖子上,貼在我的心口。

    我無法再多說,隻能上了玉飛龍。大火將炭灰送過來。我的背後,似乎有一片熱海,唿嘯洶湧而來。我知道,還有那個絕美如冰的青年凝望著我。

    我不能迴頭。我也沒有迴頭。我流著淚,天上閃電,而晨曦似乎要迎接我。

    我忽然想起豆蔻年華時候,天寰告訴我的話。他說:天公不雨而閃電,這就是天在笑。

    四周都是殺戮,可老朱駕輕就熟。於黎明前,我到達了重重封鎖下的洛陽城。

    戰爭似乎離這條護城河,還極遙遠。角樓下,青色的柔蔓還趴在箭垛上,等待陽光。

    城門忽然就打開了。城門裏竟然空蕩蕩的,隻坐著一個人。

    ----------------------------------------------------------------------------------------

    我不需定睛看,就知道他是阿宙。

    阿宙靠在一張榻上,粗粗看去,竟不像受傷未愈之人。隻是他似乎等得焦躁了,眼中充血,嘴唇幹裂。我下馬道:“咄咄怪事,大敵當前,這城裏怎麽就剩五王你一個人了?”

    城門在我的背後合攏了。阿宙揮了揮手,對跟在我背後的護衛們道:“本王有所安排,你們跟著惠童退下。”他說話的氣力比以前少了一半,但氣勢倒隱隱中充足了幾倍。老朱他們一聲不吭,就盡數與遠處出現的惠童離開。四周靜悄悄的

    ,阿宙鳳眼一轉,道:“迴來了?”

    我點點頭,頗有幾分疑惑。玉飛龍見到阿宙,喜不自禁。跑過去用頭蹭阿宙的脖子,阿宙伸手攬住馬脖子,眼光還是定在我身上。我從背後取出劍來交給他:“阿宙,給你。”

    他一手取過劍去,冷冷看了兩眼,“咣當”一聲拋到路邊的草叢裏。

    我愣了片刻,追到灌木裏將劍捧出來,大聲道:“你幹什麽?”

    “幹什麽?”阿宙笑得難看,嗓門輕而言語清晰:“這劍就是禍害,不要也罷。我最初在四川就不該要它。那樣就沒有那麽多的煩心事了。不錯,我是敗了一次,但我輾轉迴到洛陽來,是為了東山再起,並沒有打算把你給拖下泥潭。那一夜,你倒是好心替我去取劍,可我答應了沒有?你好好迴來了,要是不然,這把劍就能再殺了我。”

    我的手指被灌木刺紮出血了,我皺皺眉,汗水在烈日下直淌到劍上。

    我這次去南營,確實有點冒險,但不是一無所獲。此刻軍情緊急,我不可能對阿宙娓娓道來。阿宙原本美豔,這番折騰下來,他清瘦憔悴中,倒是顯出一種成年人的清麗來。雖則清麗,但是說話裏那份賭氣不滿,還活脫脫個少年。我念及此,隻抬頭一笑。重新到他的身邊,將劍雙手捧給他:“給你。”

    他的身上一定纏著藥呢,所以直腰的動作像個木偶。他當然不接。

    我又笑了笑,低聲道:“這次是我不好。但劍總是無辜的,別遷怒於它。且我當真無恙。其實我取了它來,又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守護這座洛陽城。”

    阿宙雙手觸劍,我再次蹙眉:“呦,這把劍太重了。”

    話才說完,我的手上便空了。我深深唿吸,坐在他的塌邊上,仰望天空道:“人都到哪裏去了?難道你為了加大趙顯的勝算,居然將城內守衛傾城而出?雖然趙顯裝病,引得蕭植緊急攻城。但以他的能力,緊急不等於倉促。我們若以十分力對他,就等於賭上十分。此刻皇上的軍隊不能增援洛陽城,我們的棋盤上不過就是這點兵馬而已,不是麽?”

    我倒是希望他能給我一個驚喜,說出個“不是”來,但阿宙隻是衝玉飛龍一笑。

    “喂,我的話一點不好笑。我,我昨夜在洛陽附近遇到了天寰,……你見過你大哥嗎?”或許是天寰的布置,也未可知。

    “沒有。大哥雖然昨夜有信勉勵於我,但他並未入城,亦沒有對洛陽城有具體的指示。因此今晨趙顯按照原計

    劃出戰,而我留守在城內。不過,大哥在信裏也說了幾句話,他說洛陽城的西門有兩撥人來。第一撥人是自己人,一定要歡迎,第二撥人如何處理,就隨便我決定了。”

    我警惕地向城門一望,並無雜遝人聲。我想了想天寰的話意,對阿宙道:“第二撥人難道是南軍?天寰他倒是一針見血。蕭植軍數倍於我,因此我軍兵力捉襟見肘,所以當初安排中,城西就是薄弱之處。因此,我們在城西數下機關,重重布陣。可是,如今那兩萬人馬呢?”

    阿宙順著我的眼光向四周看,嘴角一挑:“都飛了。”

    飛了?我正要說話,阿宙注視我說:“難為小蝦你,才出虎穴,又入龍潭。大哥這次放了話,隨我安排。這迴的潭水是我這條龍的地盤,任誰都不能跟我搶。我不瞞你,洛陽城內除了百姓,隻有軍士數百。尤其是城西,因我的命令,現在加上你我,才不過幾十個人兒。”

    玉飛龍不知輕重的打個響鼻,似乎對主人的大膽崇敬萬分。我的思緒轉水車一般,半晌也迴出味道:“你要唱空城計?”

    阿宙的鳳眼開出花來,他拉了拉衣裳:“老看別人唱,自己沒機會。跟你一起唱,好像是件過足癮頭的趣事。”陽光直射下,他的臉呈現出蜜色,比往常懶,比往常無所謂,忽然顯出少年時幾分潑皮狐狸像。

    看來,我是沒有選擇。我展顏:“空城計的故事,家喻戶曉,可是人總是在山外看戲才明白透了。真要入局,說不定還是那樣子傻。我願意跟你一起唱這出。隻有一條:假如唱砸了,你答應讓我帶著你逃。”我說完,將攬星劍搶過來,用破包袱皮重新包好了:“等下再給你吧。”

    “為什麽?”

    我笑,站起身來攏好頭發:“怕你演砸了心情不好,學霸王烏江自刎。”

    阿宙靠近我,就像情人間絮語一般,將城內的情況告知我,他收起笑容:“……所以,即使這一支南軍入城,我們也不是束手就擒,走投無路了。”我會意,敲敲劍柄。

    隻見紅衣一飄,圓荷在城樓上對我招手:“皇後,皇後?奴婢在這裏。殿下,衣裳都備好了……”

    這丫頭紅得和蘿卜似的,我眼神再差都會看到她。我立刻會意,對阿宙道:“我一身的臭汗,你一身的傷。上戲台之前,要是咱們不扮得勻淨點,人家一定鬧場子丟菜皮。所以都該準備準備去。”

    阿宙心情大悅,他欠身對我,讓匆忙奔來的惠童扶住他,調侃道:“咱們倆似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後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談天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談天音並收藏皇後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