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霍一飛重上三分。或許在他心中,下意識有這樣的感覺,刑堂的家法固然殘酷,也確實難熬,但對周進而言,似乎皮肉之苦算不了什麽,也真的傷害不了他什麽。應七是心疼,卻不是為他輾轉這刑杖之下,身上的痛楚,隻是心疼他做人做事的辛苦,一顆心裏不知道要擔著多少事情。這其中的艱辛隻是不為旁人所知罷了。就像今天這樣的事情,怕是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自然,也不會有人明白他為了維護幫會付出的這許多良苦用心。

    念及到此竟覺得有心上一陣發酸,手上一軟,這一杖便隻用了五分氣力。周進卻輕輕“唿”了一聲,身子一晃搖搖欲倒,應七剛想上前攙扶,周進已經手撐了香案支撐起來。側麵望他,額頭淋淋的冷汗早已把頭發浸透,濕漉漉塌下來,冷汗流過的地方,臉色愈發顯得鐵青。周進隻是闔閉著眼睛,嘴角緊抿的一如他平日的沉靜,隻是掩不住的疲倦和痛楚掛了在臉上,分外清晰。應七想了幾想,手惦著那根藤杖拿起又放下,實在猶豫不決。

    周進忽然開口,輕輕的說,“三十,繼續打吧。”

    他就這麽簡單的吩咐了一句,應七吸口氣,沉默了半晌,還是持著藤杖高揚起來。五十藤杖是事先應七定的,看起來似乎打的不多,可實際上,打到這三十下,周進寬闊的脊背上就早已經皮開肉綻,撕裂的肌肉都拚命向兩邊翻卷著,血肉模糊的傷口傷口看起來異常猙獰可怖。應七是見慣這些血腥場麵的,但還是忍不住抽氣,打到這樣已經是非常嚴重,就算是皮肉外傷,嚴重了也要致命的,更何況人背上皮肉單薄,緊挨著重要髒器,一個失手,當場便能打死。也就是周進這樣的強硬的,打死了也不會吭一聲的主,不動聲響的挨到現在。換一個就算不狼哭鬼嚎,也早蜷縮在地上抽搐一團。

    應七幾乎都忍不住要去想,周進是不是感覺神經特別不敏感,他自己不覺得怎麽疼,怎麽難熬,打起別人來才那麽手狠。但心裏也明白並不是那樣,隻是他那強硬性格,再傷再痛又會跟誰抱屈一聲?

    因此他也不去徒做那無用之功勸他起來,隻是小心的揀著地方,盡量避開傷重的地方,以免傷口撕裂的太過厲害。一邊在心裏默數,“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一邊掄了藤杖抽打,盡管小心,但周進背上畢竟已經挨的血肉一片模糊,藤杖幾乎不可避免的挾帶起碎爛的血肉碎屑,地上那一小片,給血染的一片殷紅。周進背著他,也看不到他麵上是何表情,隻覺得他身子隨了藤杖難以遏製的搖搖擺擺,每一杖抽下,看也看得見那模

    糊的肌肉一下下的抽搐,

    他卻仍是一聲不出,連漸趨沉重的喘氣聲都極力遏製著。

    應七自小見慣了他這般模樣,也不以為異,但憑經驗,知道這外傷已經極重,如果存心傷人的,這會兒還一點不留情的狠打,即使不死也留下病根。心裏說,你想要受罪圖個心裏安生,我也成全你了,真要打出點什麽毛病來,我怎麽也擔當不起。當下下手一下比一下輕,是真怕打壞了他。想來他這會兒早已經痛昏了頭,別看他撐得沒事似的,其實人都是血肉長的,要是不疼也不會雙手把香案扣得啪啪直響。昏頭脹腦之下,怕也不會再那麽死固執了。

    誰知道周進真的叫停了他,喊了一聲“應七。”自己卻說不出話來,撐著香案兀自喘息了好一會,才嘶了嗓音低聲一字一停的問他,“沒勁了?找個人進來換你?”

    應七沒奈何,知道他那死硬的脾氣,也暗裏氣他非要跟自己叫這個勁兒,真是既無聊又愚蠢,又莫名其妙。偏還要打的一絲不苟,真跟打的不是自己似的。心裏一火,掄了一杖就毫沒留情,十足實掄打下來,打在那樣的傷背上,饒是周進再能忍也受不了,手上猛的一運勁去硬抵那劇痛,直捏得那香案一邊啪的裂了開來,再用力按,竟給按掉了,這一下差點帶的周進向前摔倒,劇痛之中,眼前黑成一片,好在應七沒緊跟著打,否則這一口氣一時三刻都提不過來。

    應七瞧了他心痛,想想又氣,看著也沒有旁的辦法,賭氣般的在心裏衝了他說,你周進多麽硬的漢子,這幾棍子打了你,難道還能怕了?左右你也不怕這個,我也不用跟你客氣,我打這幾下,隻當替那些在你手下成天挨打的小兄弟們出氣了。

    就是這般,又抽打了十來下,一直打了五十杖滿,應七停了刑杖,把那根滿沾著血肉的藤杖放迴到水缸中,迴頭見周進仍跪在地上,知道他是劇痛難耐,隻怕動彈不得,又心疼又無奈,想攙了他起來,走上兩步又停住。想到周進畢竟身為一幫之主,這會兒因過受罰,已經是極為狼狽不堪,眼下這個樣子,隻怕他不願讓人多看,更不要說要靠人攙扶起身這般示弱。應七知道自己尚可得應付,自己就先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周進果然自己推門出來,外衣都穿戴的同平常一般的整齊,要不是臉色蒼白,真看不出多大的異樣。應七這才上前攙他,周進甚顯虛弱,也不說話,隻是靠了他一步步往外走。應七偷眼去看,見他臉色異常的蒼白駭人,知道他傷痛的厲害,也不知道他在屋裏簡單包紮了沒有,衣服上倒是沒

    見著透過來有血跡,但不論如何,總是要請醫生盡快處理傷口,否則單是感染,也要了人命。

    把周進送到家,應七吩咐了容嫂伺候他暫且歇息,連忙又趕到醫院找到willon來替他看傷。willon跟周進也是相交多年,少年時便是極好的朋友。那時周進有傷有痛,幾乎都是找他來看。但那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近來這十幾年來,周進早坐得幫會大哥,除非仇家尋上門,否則又哪會打架拚殺,弄到受傷來找他治療?至於挨打受罰就更加不會有,平常隻有他打人家的份。這許多年,willon差不多快禦用給他手下那些小兄弟治傷了。今天忽然被應七找來,他自然而然,當成又是為了霍一飛那孩子不知道怎麽給他那雞蛋裏挑骨頭的進哥挑出毛病來折磨一頓。還自在腹中生氣,籌劃著到時見了周進非得狠狠罵他一頓不可。

    第22章

    萬萬沒想到,進了屋沒瞧見霍一飛,卻見周進靠了床軟被半伏在床,容嫂驚恐的上前拉住應七說,“老爺也不知道怎麽了?剛才他要我泡茶,我衝好茶端過來的時候,他就昏在床上了!”

    應七忙安慰她說沒有事,進哥隻是累了,歇一會就好。容嫂將信將疑,還是出去了。willon撂下藥箱上前饞他伏好,手觸動背上感覺濕潤潤的,一陣遲疑,小心解開他衣衫,當即一口氣吸在口裏,憋了半天沒有唿出來。他們德國人本來就比中國人肢體語言豐富,willon直將手捂著長的老大的嘴巴,一個動作連續重複了七八遍。

    “我不是看錯人了吧?”,他下意識嘟囔一句德語,轉了問身後的應七,“這又是怎麽了?怎麽弄成這樣?”,willon的第一反應,根本沒想周進這背上會是刑傷,著實吃了一驚,以為他是不小心著了道,受了什麽仇家的暗算,當即心驚肉跳,隻怕他前身要害處還有重傷,連忙翻過來看,周進胸襟腹間沾了不少血跡,但很明顯,不是受傷所至,也沒有什麽傷口

    應七見他疑惑的望著自己,說,“不要緊,旁的地方都沒有什麽大礙,就是這背上的傷不輕,你給好好弄弄,別感染了!”

    給willon扶了動這兩下,周進本來昏的不沉,緩緩醒了過了,看到willon站他跟前,就知道是應七找了他來,微微笑一笑,這笑容就因為傷痛顯得有些難看。willon等不及他說話,先搶著出口,“我說,你沒事吧?!這是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嗎?”

    平時他跟周進稱兄道弟,說話也不客氣,尤其是為了霍

    一飛每次三句話就離不開爭吵,沒有好氣兒的時候,但這會實在是擔心,心裏又疑惑,直是怕他出了什麽事情,又焦急又擔心的詢問,可氣周進還是平時那句不冷不熱的迴答,“沒事,你別操心了。”

    willon忍不住翻他一眼,但瞧他臉色蒼白,滿麵汗水浸浸。也就在心裏嘟囔,自己醫生救死扶傷,不屑跟這麽個傷號計較。小心先將衣衫都除去了,整個後背血肉模糊,willon跟應七都是一聲抽氣。

    但應七什麽也沒說,willon卻忍不住念叨,“不知道你怎麽迴事,明知道這麽大片傷口厲害的要命,胡亂整個衣服就往身上披,你知道髒不髒啊?!捂了這半天,本來就不輕,這都給捂爛了!不感染,我把腦袋切給你!”

    應七心說進哥這要是能肯□著半身出來這麽大失體麵,那他也就不會非要受這份罪了。willon瞧周進隻是深蹙眉頭,並不搭理自己,拿了快棉簽沾了一把酒精舉到他麵前道,“你看看,我隻好用酒精幫你擦幹淨,否則不能消毒。但這玩意疼的要死,待會你不要亂喊亂動啊!”

    周進皺眉道,“你個醫生趕快看病就是了,怎麽那麽多話。”傷痛之下,他更不願多說一句話。willon撇撇嘴,用那棉簽在周進傷口上輕輕一拭。應七看的出來,willon還是極小心,極輕的。但周進還是不由自主一下顫動,幾乎抖得willon藥棉脫手,緊蹙的眉頭皺得更緊。

    由於汙血掩蓋了傷口,周進背上的傷勢原還比他料想的還嚴重些,willon嘴上自然不說,但心裏其實還是很為這個朋友心疼。藥棉沿了傷口緩緩擦拭,隨著汙血拭盡,露出的傷口越發顯得猙獰。willon愈發覺得疑惑,看這傷口的模樣,倒像是他每次打了霍一飛打出的傷一般,呈撕裂狀的向兩邊牽扯,每一條都有一尺來長,明顯並不是刀斧砍傷。傷口不是很深,但麵積十分龐大,幾乎遍及了整個後背。

    willon不由吃驚,心說這該不會是打的吧?那可就奇了怪了,以他周進今時今日的身份,隻有他打別人的份,怎麽還會被人打?willon想,他們幫會裏的規矩十分古怪較真,難道是周進自己也犯了什麽過錯,以至於連掌門人也要遭受懲罰?要真是這樣,就難怪霍一飛每次都被打的那麽慘了,他老大身上這身傷,分明就是給他樹立的榜樣麽!

    包紮了傷口,willon又找了幾樣藥讓周進按時服下,最後給他掛上吊瓶,打的是為防感染的消炎針和破傷風。周進歪歪斜斜

    的靠著柔軟的枕頭似睡非睡,willon瞧他那副蒼白難看的臉色白裏發青,十分憔悴的模樣。深深歎一口氣,“還痛不痛啊?你不要緊吧,怎麽弄的這個樣子?”麵向應七,“他犯了你們幫規了啊?你們連老大都打的啊?”

    應七給他問的尷尬,心說這外國人就是心直口快,沒個遮攔,這種糗事還有什麽可問的。他避了不迴答,就問willon周進的傷勢,轉開了話題。藥裏多半有止疼鎮定的成分,周進漸漸合眼。兩人怕吵了他,在外麵聊了幾句,willon先迴醫院去了。應七自己坐在客廳裏等著他醒,忙了這大天也覺得倦了,坐了一會,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不知多久被人聲吵醒,見著容嫂正迎了霍一飛進來,不由的詫異,見他行色匆匆似乎是匆忙趕來,猜測難道是知道周進的事了?還是出了什麽狀況?霍一飛見到他也顯得意外,招唿道,“七哥!原來你也在這呢!”

    應七問他,“你怎麽過來了?有事啊?”

    霍一飛探頭向裏瞧瞧,“不是進哥叫我過來麽?我也不知道什麽事?”,他見應七麵色奇怪,隱約似乎感覺到有什麽不妥。應七搖搖頭,暗裏想,“這位大哥莫非是睡醒了?要不怎麽把霍一飛叫來的呢,怎麽可也沒聽見動靜。

    進屋周進果然已經醒了,歪靠在床邊捏著一疊文件有一搭無一搭的翻看,應七看看他旁邊的靜脈注射的針管已經拔了撇在一邊。霍一飛顯然也瞧見了,詫異的迴頭望了他一眼,上前道,“進哥?怎麽病了麽?”

    應七心說,他身子沒病,腦子隻怕是有點問題。但當著霍一飛麵也不好多說什麽。周進似有意似無意的撇他一眼,淡淡的說,“有點感冒,沒事。”擺擺手讓霍一飛坐下,問他,“怎麽樣,姚順那邊處理利落了嗎?。原來他是找霍一飛來“匯報工作”。

    “昨天下的葬,姚堂主家人隻有他老婆跟一個女兒,早就移民國外了。家人這邊都沒什麽事,就是他弟弟鬧的挺厲害。趙森趙焰哥倆兒一直在維護,勸他息事寧人。從麵上看,倒還跟我們親近。”,霍一飛奉了周進的命令到姚順的堂口幫他們處理善後,趙家兩兄弟好茶好水相待,前前後後都把他這個“奉旨欽差”伺候的舒舒服服,表麵是的確是擺出誠信歸順的樣子。

    周進略沉下頜,點點頭,霍一飛接著說,“但是他倆在背後就沒少搞名堂了。我這幾天住在那邊,聽到許多話,說是本來姚堂主剛出事的時候,屍體不是仍在圓鬥山,所以警察根本不知道,趙森前後都知道這

    事,都說其實是他做手腳,故意給警察看到,好把事情早點鬧開去。”說著望向周進,意思這些事是真是偽,你心裏最是明白。周進不語,隻問,“還有呢?”

    “姚堂主弟弟姚大武的手下說,那兒會咱們在緬甸的時候,趙森曾讓趙焰帶人去找過咱們。不過沒有找到。”霍一飛一笑,“姚大武持著自己是堂主親弟弟,什麽事都要站到趙森他們上麵。趙森瞧不起他仗勢欺人的淩盛勁兒,以前姚堂主在還,麵上還讓他三分兩邊。現在處處掐架,就幾乎沒打起來了!姚大武跟我說趙森的壞話,趙森也來數叨姚大武毛病,他倆說對方的話一半不可信,但怕也有五成是咱們不知道的。”

    趁了老大人在外地,人生地不熟,防範不周。偷派了親弟弟潛伏到跟前,想要伺機謀殺是容易的得手的。趙森若真這麽做過,那他對姚順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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