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崽子!你不想迴來啦!”來富罵歸罵,總歸還是有些欣喜的。這小子偷溜了以後,看樣子,比在家強多了。自己買了手機,還郵迴來一千多塊錢,說是孝敬父母的過年費。而且,信裏好象還提到要搞對象啦。反正他在家裏,也幫不上什麽忙,由著他去吧。“在外總不比在家,你小子千萬別亂來!”

    小婷也高興,看樣子哥哥再不用家裏操心了。“是不是真的要有嫂子啦?”

    “誰知道!你們這些家夥,哪像我和你媽那麽省心!”來富的確不大敢操心兒女的婚事,還是將這些麻煩事,留給老伴吧。

    “叔,你們那時侯怎麽省心的?”鐵柱聽到來富的話,即刻來了勁。

    “對啊,給我們長長見識!”大豐們,也跟著起哄。

    “看見我著大棉襖了嗎?這是那時侯最時髦的婚禮服!”來富抖抖黃軍大衣,望著圍過來的三個年輕人。是啊,那個時代的來富們,哪像現在的青年,什麽戀愛,定情啊,還有什麽什麽的,太複雜了。

    來富望著在一旁笑嘻嘻的老伴,看著她那也有些花白的頭發,和臉上歲月刻留下來的痕跡,皺把把的雙手,特別是一身臃腫的、有著幾塊補丁的,藍色老棉襖,心裏有些酸楚。三十多年了!從老伴進門以後,沒有帶給她,多少快樂、舒心和享受,到是跟著自己,風風雨雨的,在艱辛的生活路上,一步一步地爬了過來。他迴想起倆人年輕的時代。

    七十年代,是個多變的時期。對於來富來說,卻讓他從青年的浮華,逐漸成熟了起來。那個時代的人們,不象前輩們,如幹柴烈火,隻要有那麽一星點的火星兒,就立刻會燃起了熊熊的烈焰。什麽破四舊呀,文化大革命呀,上山下鄉呀,學工學農呀,等等。這時候雖然還殘留著,那些運動衝擊波的餘韻,浪花還在蕩漾翻卷,但人們的心裏,已經風平浪靜,不再有什麽革命、先鋒的激蕩了。大夥開始思索自己,開始迴思走過的曆程,開始問起了為什麽。

    來富他們的生產隊,雖然不是遠近聞名的窮鄉僻壤,但距離周邊的城市比較遠,那時的交通極不發達。最近的縣城,要徒步半天,再坐二個小時的汽車;最近的鐵路,徒步半天,還得坐車,差不多一天下來,才能看見鐵軌,聽到火車叫。所以,後來的上山下鄉,周圍的城市娃,都是極不願意,被派到這裏插隊落戶。老知青,那不算數,像隊裏有幾個三十好幾的黨團知青,那是五、六十年代的人,神差鬼使,天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放棄城市的生活,鬼才知道,他們為了什麽革命目標。反正,來富覺得,他們的到來,革命是革命了,好象日子越過越讓人不覺得塌實了。鬧鬧騰騰地大生產,產品不見得增加了多少,到是隊裏那些會折騰的癩子們,借此反複地鬧騰開了,他們和組成革委會的領導們,再拉進一兩個知青,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整日裏不幹活,嘴巴抹得油光光的,大喊:“革命萬歲……要鬥私批修……”!產品還不夠他們糟蹋的呢!媽的,這也叫革命?來富他們除了“紅寶書”(毛主席語錄)外,雖然沒有讀過幾本革命的書籍,但也還是覺得,那在上麵的毛主席未必能知道,底下他們這種革命的樣子和結果。

    說實話,真正的知青,其實是最可憐的人。從遙遠的城市,特別是遙遠的大城市裏,放棄了習慣了的城市生活,跑到這些鄉村,改行這些從未體驗過生活。單薄的身體,白皙的雙手,缺乏的生產本領,要他們和土生土長的來富們,一樣起早貪黑?

    來富曾經親耳聽到過,兩個女知青,因為不能迴城,抱頭痛哭的聲音。真悲切,《二泉映月》,聽過沒有?來富小的時候聽過,他覺得,她們的痛哭聲,比那個瞎子拉的二胡,還要更加讓人淒哀。

    也就是那次無意的偷聽,使得剛剛成年的來富,惻隱之心,開始不斷地抽動了。

    他常常從家裏拿來一些鹹鴨蛋,送給她們,雖然她們的知青點,不缺少這些。可能,過早去了母親的來富家,比她們更稀罕。也不知道因為什麽,執著,還是什麽?來富今天,還記得她們的笑聲。特別是她,那略帶淒涼的輕笑,讓來富,刻骨銘心。

    這是一座紅磚砌成的草房,不大,門口又用土坯砌就了一間草屋,作廚屋,房子裏收拾的利利落落。來富的印象中,女孩子們的房間,就應該是這個樣子。正中的一個小方桌上,擺著一個紅塑料皮包著的小鏡子。厚實的兩張單人木床,擺在兩邊,床下都擱著一個木箱。牆上照例,貼著偉人的畫像,一副對聯,看樣子是她們的手筆,字體清秀蒼涼,別人家從沒有看到過。

    “你家的鹹鴨蛋很好吃,”她還是那樣的輕笑著對來富說。“很多油。我們這兒鴨蛋不少,隻是閹不好。”她指了指桌下的一個木盆。裏麵放著幾十個鴨蛋。桌上是上次來富送來的,幾個已經剝開吃了,還有兩個,大概就是她們自己閹製的,蛋黃呈淡粉黃色,一看就知道,沒有閹好。“你教我倆閹鴨蛋,好嗎?”

    “好啊!我還會閹鹹菜,閹蘿卜,閹肉,閹雞鴨……”來富興奮地如數家珍。

    “你家裏的活,都是你做?”另一個,也微笑著湊上來。

    “恩呐。”來富覺得,她倆都很漂亮,說不準,反正身上有一種他們農村女孩,所沒有的氣質,特別是這個,愛淒涼的輕笑的女孩。她冬天有時會穿一條花格子衫,夏天還會有一條白裙子。不象其他知青,一天到晚,要麽什麽黃軍裝,要麽就是什麽藍幹部服。給人的感覺,特別的清純,好象教書先生說的:清水出芙蓉。隻是秀麗的眉宇之間,有那麽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情。

    照來富看來,她們的一切,比來富們要優越一些。雖然,不慣勞動,常常雙手血泡模糊,一天的工分,還不到來富們的一半,一場農活做下來,會累的倒在床上,幾天動彈不得。可是,畢竟公社還有政策補助呀,起碼吃的、穿的,不用她們勞更多的心呀。那像來富,除了過年,其他的日子,都得緊打緊的算計著過。這人要是有了吃的、有了穿的,還需要算計什麽呢?這是來富一直搞不懂的問題。

    來富從河溝旁,找來了粘性很大的紅黏土。這種土壤,閹製鹹蛋最好,但不適用於種莊稼,就是因為它太粘了。再從家中取來粗鹽,這種鹽雖然顆粒很粗,但老人們都愛用來,閹製臘品。到底是因為夠鹹度,還是因為便宜?來富也搞不懂。祖傳下來的,都是用這些東西,製成了美味可口的菜肴,來富也就跟著這麽做。後來,城市裏有了各種各樣的精加工細鹽以後,來富才知道,結果都是一樣的。而且,閹製的菜肴,雖然可口,營養科學家們,卻不大認同。說是大量的鹽,破壞了菜肴的營養結構。那是後話。

    “就是用這些?”二個姑娘,看著來富搬進來的東西,疑惑不解。城市來的她倆,比來富大幾歲,農村生活閱曆,自然比不上,這個土生土長的小夥子。對於農民們製出臘菜肴的這些土玩意,也是無法想得出的。

    來富教她倆怎樣將鹽、黏土,和上適量的水,攪勻,然後,把鴨蛋放入攪好的泥漿中。

    來富覺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特別是當他的手,碰到花格子衫的姑娘的時候,臉上火辣辣的,心裏癢癢的,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可是,來富卻不敢抬起頭來看她。當她又輕聲在笑,來富心動的更快。他聽出笑聲中的那絲悲戚,難以覺察的悲戚。希望她笑,愛聽她笑。也許隻有她多笑,才能真正除去,她笑聲裏的那絲,讓來富也悲戚的悲戚吧。他要做的,就是要她笑,要把快樂帶給她,讓她也能笑出甜蜜來。

    來富越來越和她們靠近了,不僅常常關心她們的衣食溫飽,而且,開始幫她們幹活了。

    夏收,是農民們最忙的時節。生產隊裏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會被集中到地頭。除了幾個常喝醉酒的隊幹,大家各自領到一份分工,在田裏,一字排開。一刹間,經過打磨後的鐮刀飛舞起來,寒光閃閃,在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的麥地裏,蕩漾起了莊稼人,原本盼望的景象。

    不過,這一字排開的景觀,堅持不到多大一會兒。當那幾個隊幹,悠悠地,像個監工似的,在一旁,搖啊晃啊地幺三喝四的時候。排好的隊形,也開始搖啊晃啊的啦。不時地會有幾個要解手的,當著俊媳婦們的麵,特別是還有幾個,沒有走到門路迴城的,女知青的麵,他們哪好意思,就地解決。於是,自然而然地,跑開,一邊去完成任務了。這任務,好象還挺艱巨的,要不,這一去,老大天地,不見迴頭。

    一字排好的隊伍,在逐漸地消磨、消減,後來,在一旁吆喝的隊幹們,大概也看不下去了:“噓——”長音的哨子,響了起來,休息時刻提前到了。人們三五一夥地,抽煙喝茶。那些小解的人們,也不知道,又從哪坷拉鑽了出來,一時間,真正的歡聲笑語,便響了起來。

    “二妹子,這麽多的人,你總不能隻給你家的點煙倒茶吧?給阿也來這麽一口?”這是老光棍,二強。這小老兒,快四十了,還沒有找著對象,因為特懶,家裏攪和的隻圖四壁,不象別人家,看到現在割資本主義尾巴,打擊投機倒把的風聲鬆了,除了隊裏公活,私下底,都會小打小敲地,搞一些自己的營生。來富就常常抽空,偷偷來一點單幫。所以,手頭攢下了一兩百的私房。那時,一兩百,可不是個小瞧的數目。來富當然,腰杆子也硬朗許多。

    “滾你奶奶的俅,還是去偷看哪家的二嫂洗澡去吧!”這二妹可不是省油的燈,那張嘴皮子,從來不饒人。

    二強經二妹一通笑數落,有些撐不住了,知道調錯了對象,尷尬著涎笑著,想坐下。大夥兒可不賣這個帳,好不容易有點看頭,哪能丟了?

    “喂,二強,你又有什麽把柄,落到二妹的手裏啦?”

    “喂,你又看了誰呀?”

    二強臉紅了,他也的確有那口私癖,隊裏的大小媳婦們都耳聞過。所以,青年們要是想戲弄誰家的新媳婦,隻要在聽到洗澡水聲,攪和起來的時候,高聲喊一嗓子:“二強,你幹嗎?”準保再也沒有水聲了。

    “阿想看你,給麽?”二強的聲音,明顯弱了下來。

    “好啊!你姑奶奶有一對奶子,要不要喂你一口?”二妹忽悠地就過來了。

    嚇的二強連滾帶爬地,溜到了一邊。

    “哈——”大夥那個笑呀。

    二強看到幾個女知青,也笑的抹淚抱肚子,便磨蹭著靠了過來。

    正在地裏,幫她們割那墒麥子的來富,望見了,提著亮晶晶的鐮刀,愣愣地跑到了他們的中間,斜著眼睛,眯著二強。來富可不願意,像二強這號人,來占她們的便宜。

    二強剛剛涎笑著,靠近坐下,冷不防,來富插進中間,掂著鐮刀,站在二強的麵前。二強平時不大注意這個小夥子,也沒有料想到,他會有什麽對自己的不滿。

    “咋的啦?小子,你還不快去收割?”二強伸手去撥開他。

    來富也不搭語,直挺挺地豎在那兒,硬是不動,還把鐮刀,提到了胸前。

    寒光閃閃的刀鋒,讓二強覺到了不對勁。他看看來富裸露的、結實的肌肉,又看看那幾個笑眯眯地瞥著自己的女知青,再看看眼前晃動的鐮刀。思忖著,這小子可能要插一手,要是硬過去,恐怕會劃不來。但是,當著這麽多的老少爺們,特別是還有那麽多的娘們,要是就這樣灰溜溜地走了,麵子上,那實在是掛不住的。

    女知青們,都了解這個二強,當然也不希望,和他沾邊。白裙子的女知青,有些擔心來富,她怕這個小弟弟吃虧。說實話,這麽多天,和來富的接觸、交往中,她還真的喜歡上了,這個質樸、勤勞的小夥子,雖然,也看出,在小夥子的眼神中,閃爍的,那是一種不同於一般友情的光芒。但是,年齡上,相隔幾歲的差距,讓她放心與小夥子的來往。況且,她深知,自己不會屬於這個地方,不會屬於這個偏僻的鄉村。無論如何,她忘不了,生育她的,那個繁華的大都市。

    “喂,二強,你還不去喝口水,吸袋煙?一會可就要開工了。”姑娘,在相持不讓的二者中間插話。

    “哎,對了,還是先歇會要緊,小子,別累壞啦,啊?!”二強順竿子,就勢下台階,溜到一邊,抽煙去了。

    “喂!田雨,你充什麽好人嘛!一場好戲,讓你搗亂了。”一個女知青有點不滿,說實話,她們中間還真有不少人,願意看場熱鬧的。反正不管自己什麽事。

    “好了,別說了。我們也得加油,你看,來富這一會幫我們割的,比大家幹了半天的還要多呢!”田雨同宿舍的另一個女知青,上來解了圍。她還意味深長地,小聲捅了捅田雨:“你不會……?”

    “哎,秀雲,別瞎想。”

    “恩,那我們走吧。”兩人跟上了大夥。

    翻滾的麥浪,在閃耀的刀光中,一片一片地倒伏,天地間,彌漫著麥杆的香味,和勞動者身上的汗味。男子們束緊了褲腰帶,那一塊一塊的肌腱,在襯衫裏,時隱時現,像小老鼠似的,鼓動著。婦女們,用毛巾紮了頭,穿梭不停地,拿著長長的鐵叉,挑起一束束放倒的麥子,堆成大的麥堆。

    漸漸,夕陽西下,大地一片金光燦爛,收割好的田地,短短的麥茬中裸露出,褐黃色的泥土,一埂埂,整齊地延伸過去。

    收工的哨聲,悠悠地蕩了起來,人們直起了彎了許久的腰身,抓來長長的扁擔,串起一堆堆的麥堆,赤起了膊,一挺胸,擔在了寬厚的,古銅色的肩膀上,隨著一聲聲的吆喝,田埂上,一長串,晃動著的麥堆,悠悠蕩蕩地,朝村裏的麥場上移動而去。身後,留下的,是空曠的原野……

    來富照例幫她們收拾好工具,一聲不響地跟在後麵,一路迴村。

    同村的小鈴,也磨蹭了一會,靠近了來富:“來富哥,我抓住一個鵪鶉!”

    “哦。”來富停頓了一下。這小鈴是他的鄰居,平時常來常往,特別愛找他修修農具什麽的。但,來富從來都沒有注意到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竟然跟在了自己的身後。

    田雨笑了,有意拖著秀琴加快了步子。

    來富顧著小鈴,眼看著她們越走越遠。心裏有點埋怨,嘴上又不好說。

    “這鵪鶉多的是,恐怕哪塊地裏都有,你喜歡,下次我幫你逮。”來富像對待自家妹子一樣,將鵪鶉推過去,眼睛仍然盯著遠去的田雨。

    “好啊,好啊!”小玲很高興,一把拉住來富的手:“去阿家吃飯吧,我媽今天早上在集上買了一吊肉。”

    這時,來富才轉過臉來,看看小鈴。他覺得小鈴很漂亮,特別是盯著自己的時候,不大但水靈的眼睛,會爍爍發光。身材窈窕而且結實,那是長時間幹活的結果。可是,一想到田雨,來富就覺得,小鈴少了一些什麽。很難說,城裏來的田雨,不僅寫的一筆好字,那身上透露出來的靈氣,那是連村裏的知青,這些夥城裏人都說她是什麽優雅,脫俗。一比較起來,來富就覺得村裏的這麽些個女孩子,都給她比了下去。

    “唉,不去了。”來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為什麽,村裏就出不了,田雨這樣的姑娘呢?他甩了甩褲腳上的麥芒:“走吧,還得迴家燒鍋呢。”

    “我幫你燒吧?”小鈴看到來富和自己一路走了,高興的連蹦帶跳。

    “別地!”來富看小鈴,看的心裏有點發慌。他生怕別人家的閑言碎語,一個大姑娘,跑到他家,幫他燒鍋煮飯,這在當時來講,那可就等於是什麽什麽,私定終生之類的什麽什麽的啦。特別是,來富心裏還在叨念著田雨,因為他知道,隊裏已經送走了幾個知青,那都是有一定的門路的,像田雨這樣,貌有貌象,才有才象的女知青,如果能走,那可早就飛了,還用在這裏苦挨到現在?反正她是沒有辦法的人了,自己各方麵的條件,在這遠近的幾個生產隊裏,恐怕應該是數得著的。而且,將來有那麽一日,一定要讓她笑起來,真正笑得開心,過得舒坦。

    小鈴一路的歡笑,來富沒有一句進入耳朵,別別扭扭地到了家門口,總算鬆了一口氣。

    “過來吃肉吧?”小鈴期待地拉起了來富的手。這年頭,肉,可是希奇物,不是過年過節,很難有的。就是城裏人,也得用票去買。據說每人每月,也不過二、三兩的肉票。除了有門路的人,家家難得飄起肉香。看誰家有什麽大事,隻要用鼻子聞一聞,有沒有燒肉,便可以知道了。

    “不啦,恩,你家今兒有事麽?”來富前腳踏在院門裏,有心無心地多了一句,剛出口,又後悔多事了。

    “我表哥在社裏殺豬,媽找他留的!”小鈴很自豪。她嗅著家裏飄過來的香味,很有著高人一等的感覺。

    來富雖然對小鈴感覺不錯,可最不願看到她的這種神色。她家裏有一些親戚,常常能走一些門路。別人家辦不到的一些事情,她家往往能辦到。這使小鈴媽,見到村裏的其他人,會昂著鼻孔。小鈴對來富不會這樣,但,言談時,也難免有所流露。

    有什麽了不起的,來富願意和小鈴接觸,但討厭她媽,不管怎樣,他也決不會,跟著小鈴,去吃那讓人垂涎三尺的燒肉。

    幾天的陽光,給了農民們打場的大好時光。打麥場上,金色的麥粒,在人們的手中揚起。隨著微風,麥芒飄飄蕩蕩地,分離在場邊。堆積如山的麥子,漸漸地消解成了小山似的麥粒,又裝進了一個個麻袋包。場上響起了一陣陣的勞動號子,壯實的漢子們,便打起了赤膊,扛起碩大的麻袋,踏著跳板,壘上了板車、牛車、和幾部拖拉機。一時間,古銅色的肌肉,豆大的汗珠,在陽光下金光閃爍。揚起的麥塵,直衝半空。那個熱火朝天的勁兒,真有點像電影裏的鏡頭。隻是在麥場邊的老槐樹下,照舊有幾個,借抽煙、喝茶的機會,優遊地偷懶、納涼。

    來富幹起活來,真叫不要命的,一口氣就是幾十包。他擦了擦滿臉的汗水,看到田雨和秀雲,正吃力地,挪動著腳步,合手抬著一個麻袋包,顫微微地朝著一輛大車移動。來富二話沒說,三步並做兩步,跑過去,伸手抓過那袋麥子,一揚手,撂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一轉身,幾步就邁到了車前,身子一歪,肩膀一聳,那足足有兩百來斤的麻袋,就乖乖地被齊整地擱在了車上。兩個女知青,互相驚訝地對視了一下,感激地望著這個,隆起了一團團的肌肉,赤裸著上身的壯小夥子笑了。“謝謝!”田雨遲疑了一下,還是將自己的毛巾,遞了過去。

    “你們歇一會吧,那幾袋我來扛吧。”來富擦了一把汗水,還過毛巾,手也微微地有些發顫。

    “不,不,我們能抬……”田雨推辭著。

    “哎,就讓他扛嘛。你看他,多壯實呀,幹幾分鍾敵的上我倆幹幾個鍾的。”秀雲攔住了田雨,拉著她走到一邊去裝包。

    來富朝秀雲笑了,轉身去扛起了麻袋。

    “來富,這邊還有幾袋呢!”另一邊,站在那裏抽煙的二強叫了起來。這些家夥,隻有吃飯不會偷懶,寧願袖手旁觀,也不願意伸手幹活。

    “就來啦!”來富果然身手不凡,不消一袋煙的工夫,就把這邊的一堆麥子,全扛到了大車上。又一鼓作氣地,去扛另一邊的。

    “你們也讓人家歇歇嘛!自己又不幹!”田雨可不幹了,鼓起腮幫子,衝著那夥遊手好閑的家夥們嚷了起來。

    “哈!來富,你小子有福氣,有人幫你出頭啦!”那夥家夥,非但沒有臉紅,反而變本加厲。

    田雨氣得漲紅了臉,抓起一把麥芒,撒了過去。

    來富朝他們瞪了瞪眼,嘴上沒有說什麽,可心裏到覺得挺舒坦的。他喜歡田雨生氣的樣子,像喜歡她的缺點一樣,隻要是田雨的舉動,都能撩起他的心動。

    今年的莊稼,並沒有因為有人偷懶,而歉收。老天爺的眷顧,還算風調雨順,糧倉贏餘。村子裏那豐收的氣氛,沒有讓人們歡欣鼓舞,大家依舊,該留“資本主義尾巴”的,偷偷地溜;該乘機偷懶的,亮開肚皮睡;該吃公拿公的,悄悄地往家裏拖。剛剛堆滿的糧倉,轉眼就少了十幾麻袋。生產隊長,那頭號的老小子,也裝摸作樣地,吆喝起大夥,來了幾次“要鬥私批修”的學習討論。隻是會上,除了他老小子,賊喊捉賊地,口濺飛沫地叫一番,底下的人們,聊天的聊天,打毛衣的打毛衣,沒有人去正眼望望他。

    隊裏剩餘沒有迴城的幾個知青,都沒有出席。據說,迴城潮已經在湧動了,其他幾個生產隊裏的知青,都“失蹤”了。他們已經沒有什麽心思,在這個偏遠的鄉村,再呆下去了。像那些頭幾批高唿著語錄,上山下鄉的勇士們似的,經曆了時代的風風雨雨,和自我反思以後,當年的激情,在他們這些人中,已經煙消雲散。現在,他們要反其道地而行之了,於是乎,再次熱血沸騰地,扛著不大的行李,不顧一切地迴家了。

    來富在舉首張望,連續二次的學習會,都沒有看到田雨,也沒有看到其他的知青。若有所失的他,不等第三次學習會結束,悄悄地離場,獨自一人,摸到了知青點。

    門虛掩著,一推就開了。來富心裏咯噔了一下,急忙跨了進去。屋裏雜亂無章,垃圾滿地。床鋪上,稻草墊成的床墊,散落了一地。隻有牆上的畫,和那幅對聯,可也物是人非了。來富跌坐在門檻上,心裏一陣酸楚。

    微風飄來,掀動著他的衣角。屋內的稻草打了個旋,悠悠蕩蕩地旋到他的腳下。一張紙片,從歪歪倒倒的木桌上,飄落到身邊。

    來富盯著旋舞的紙片,看了半天,覺得,上麵好象有幾行字跡。急忙伸手撿了起來。

    娟秀的字體!來富肯定那是田雨留下的。忙不迭地,在地上展開、鋪平:

    來富:

    你好!當你看到這張字條的時候,可能我們已經走遠了。

    插隊數年來,這裏,我留念的不多。但是,你,來富的身影,

    卻不時地在我的腦海裏繚繞。的確,難熬的日子裏,是你,給

    我帶來了難以忘懷的歡笑。思前想後,還是不辭而別吧。告別

    摯友,總是痛苦的。可我,始終還是屬於我的家,那座刻骨銘心的城市。

    別了,來富,沒有什麽相贈的,留下幾本,我愛看的書,算是好友的紀念吧。歡迎來玩!

    田雨

    ……

    來富顧不得完全看完,將紙條,朝腰裏一塞,站起來,打量了一下屋子,從桌上抓起放在上麵的兩本書,轉身衝了出去。

    鄉間的小路是崎嶇的,來富沒有走村頭的大路,他熟悉這裏的條條溝溝,坎坎凹凹。徑直沿著田間的田埂,朝遠處飛奔而去。

    傍晚的陽光,斜斜地照著,在雜亂生長著的草叢上,點播著細碎的金光。田園一望無際,收割後餘留的是一片狼跡的蒼涼。一些鳥雀,失去了家園,在空中胡亂地哀鳴,一群群地騰起,又落下,再騰起。幾隻野兔,驚慌失措,滿世界地竄來竄去。

    來富仰天躺在一片雜草叢中,大汗浸浸的短布衫,緊繃繃地貼在身上。這裏,離開村子,應該有二、三十裏路吧?四周空蕩蕩的,來富覺得自己的心,也是空蕩蕩的。他不知道為什麽要追出來,明明是沒有任何希望的追逐。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想痛哭一場。反正,心裏是那樣的失落,從來沒有過的失落……

    晚上,來富挨了老爸,和大哥,特別是大嫂的一頓臭罵。直讓來富覺得不能再這樣,呆在家裏了。

    分了一間不錯的房,大嫂也沒有作梗。於是,來富後來幹脆娶了和自己越來越近乎的小鈴。雖然小鈴的母親一百個不願意。禁不住小鈴的哭鬧。總之,來富是娶了小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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