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日清晨。

    楓溟山莊山門。

    一輛馬車停在門口。這馬車較之常車更為寬和長,外表樸實無華,看上去好像隻是大了點,但車內卻裝潢豪華,鋪滿了金紅軟毯,角落裏擺著紫檀木櫃,車頂還嵌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夜間若是需照明,隻需將四角被勾在車頂的黑布摘下即可。車身之寬敞,足以容納三四人舒服地睡臥。

    白衣的莊主此時正處於昏睡狀態,安靜地躺在柔軟的毯子上,蒼白的臉,黑亮的發。楓給他喝了使人陷入深度昏迷的藥,此舉完全出於無奈,從楓溟趕往葬月宮,這多日的行程,算起來禦辭要受上數十次的七辰子針發作之苦,人若清醒,怕是受不得如此摧殘折磨。

    要問為何以馬車如此緩慢的方式前往葬月宮,也實屬無奈之舉。

    禦辭身體虛弱至此,斷受不得禦劍的高寒罡風。而楓雖有身懷空間傳送之術,卻也隻能到達他曾經留下過傳送陣封印的地方。蘇州、揚州、京城、蜀山、仙靈島、禦蝶穀、南荒苗疆、北疆塞外……自從可以以人形離開楓溟山脈,精靈的足跡曾踏遍大江南北,傳送陣的封印廣布五湖四海,為的就是日後的不時之需。

    隻是可惜,縹緲峰,他未曾涉足半步。

    幾乎可以瞬間到達天涯海角的傳送陣,縹緲峰偏生不在地點名單之列。

    那座巍峨高山,和山上的宏偉宮殿,若是可能,楓寧可終其千年的生命也不願踏近一步。聚天地靈氣衍生出來的自然精靈,有著遠比六界任何生靈都敏銳的直覺。他直覺那個兇險之地,將給他和周圍的人,帶來揮之不去的夢魘。

    但不管如何不情願,事實就是如此殘酷地擺在眼前。

    他們,必須前去。

    楓站在山門前對逸雲吩咐著什麽,逸雪眼紅紅地拉著他的衣袖,滿目都是擔心。奚紅衣站在邊上,目光越過楓看向馬車這邊,一會兒看看車,一會兒看看正拉著馬兒韁繩的小風,不知在想些什麽。

    小風等著楓吩咐好事情,輕柔地撫摸身旁的龐然大物。馬是好馬,順滑光亮的雪白,沒有一絲雜色,在陽光下璀璨奪目,頂上一溜醒目的烏黑泛著深海黑珍珠般光亮色澤。沉穩、威嚴、高大、神駿,馬中的王者,墨頂銀河玉麒麟。

    天山深麓桀驁不馴的生靈,多年不見,依舊是如此神駿非凡。小風撫摸著它長長的鬃毛,恍然間又仿佛看見了記憶深處那流翠瀉玉一望無際的天山草原,那般氣勢如虹的萬馬放牧,那在金燦燦陽光下將馬群衝的四下零落的高大白馬,那幾乎已經化作一陣風一道閃電的馴馬飛馳,還有……那時那人肩膀上白衣透出的血紅和按捺不住興奮的意氣風發的俊美麵容。

    當時那些牧民們的目光,充滿了無上的仰慕與恭敬,猶如在看族裏供奉的天神。除了天神,誰還有如此奪目的光輝?

    小風停下了手中的撫摸,轉頭看著車廂,眼睛眨也不眨地,像是想透過那厚厚的車簾,好好看清陷入沉睡的消瘦青年。隻是這樣看著,目光沉靜,教人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緒。

    踏風輕輕地拱了拱她,噴了噴氣,喚迴了她散亂的思緒。她一驚轉頭,見楓已經吩咐好了事務,大步流星地往這邊走來。

    她拍了拍踏風碩大的馬頭,看著這高大生靈烏黑的大眼:“踏風,這次拜托你了。”說罷,轉身上車。

    踏風原地踢踢踏踏地踏了兩步,像是有些不耐,催著楓快些。楓跳坐上車板,一揚鞭,“啪”一聲響,白馬邁開四蹄,奔跑起來。

    逸雲站在山門下,望著消失在山道盡頭的馬車,臉色凝重。逸雪猶自擔心的絮絮。而奚紅衣,站在姐妹倆的身後,唇角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     ※     ※     ※

    數日。

    縹緲峰山麓。

    密林深深,參天古木高聳,枝繁葉茂,濃重秋意似乎在這片雲霧繚繞的土地外駐足不前。萬仞碧山,林海層疊,前方林間的重重白霧,霧中無數樹影隱隱幢幢,遮去蜿蜒山道。

    駕車的藍衣少年勒住白馬,迴身掀開車簾。

    車內,氣氛凝重。禦辭已醒,靠臥在金紅軟毯之間,沉默不語,隻是一隻手覆在小風緊握的拳上。

    車簾被掀,楓探頭進來:“前麵有葬月宮設的霧障,馬車走不過去了。”他是精靈,自然看得出那些霧嵐是天然形成,還是人力所為。

    小風聞言,輕哼一聲,道:“會有人來接我們的。”她抽迴手,起身出了馬車,拍拍楓的肩,讓他進車裏。然後她下車往前又走了三丈,緊握一下手中的靈犀劍,衝迷霧重重的密林朗聲道:“禦蝶穀夢依然,楓溟山莊淩禦辭,有事求見慕容宮主。”清脆的聲音運上玄功,遠振林嶽。一語畢了,群山萬壑竟似都有迴音,重重疊疊地傳開去,驚飛青峰碧林無數飛鳥。

    小風靜立林邊,麵色不變。少頃,果然林中傳來數聲清哨聲,緊接著霧氣漸散,迷蒙樹影消失,一條山道呈現眼前。山道正中,一個穿著黑色長袍、頭上戴著黑袍兜帽的白須老者正緩緩向馬車走來,那大兜帽下壓至鼻梁,蓋去老者大部分的臉,旁人隻能看得見他鼻子以下的部分。

    那老者手上拄著一根粗大的手杖,那木杖甚是奇怪,比平常手杖要粗上兩三倍,簡直像個大木棍,手掌小些的人幾乎握它不住。乍一看去,那木杖十分沉重,然而那老者握在手裏,卻像握著根稻草一般輕鬆。

    小風警戒暗起。那老者走至她不遠處站住,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你們要見葬月宮主?”

    小風冷冷一笑:“少裝模作樣。你等我們等了很久了吧?慕容宮主做了這麽多,不就是要把我們逼迴來嗎?讓前輩您久等,真是不好意思。”她咬“久等”二字咬得特別重,譏諷之意展露無遺。

    那老者發出嘶啞的笑聲:“夢依然……嘿嘿……”笑聲裏聽不出他的情緒。他轉身,往山上走,邊走邊道:“你和淩禦辭跟來罷,馬車不能上山。”

    小風咬咬牙,迴身上馬車,掀了簾子,一邊扶禦辭出來一邊壓低聲音對旁邊的楓道:“楓,你留在這兒。”

    楓驚訝了一下,立即洞悉她的心思,留一人在葬月宮外,若是出事,也好有個照應。若葬月宮當真使壞,也不至於三人齊落於對方陷阱,隻要一人未遭毒手,總能尋機救人。

    他伸手抓住禦辭的手臂,見青年迴頭“看”他,悄聲道:“小心。”兩個字換來肩頭上沉穩的一拍,是青年無聲的安慰。

    小風扶著禦辭下車,拉著他的手帶他跟在那黑袍老者的身後。

    三人的身影很快沒入密林當中,片刻,一陣山風,白霧忽地滾滾而來,重新彌漫在古林之中。迷霧之障,隔離了山道行人與山麓的馬車。

    葬月宮。

    月殿。

    一襲慵懶紅衣斜倚在月座之上。

    “咚”、“咚”……木杖敲擊地麵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聽聲音,來人走得不慌不忙。

    慕容辭幽勾起一抹微笑,當然是走得不慌不忙,他們都有信心,因為落入葬月宮手中的獵物,從來沒有一個能成功逃脫。驚慌失措的是獵物,獵人,永遠從容不迫。她的視線投向殿門,低低的笑聲隻有她自己才能聽見。

    “淩禦辭,你終於來了。”

    “嗒”“嗒”“嗒”……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月殿殿門終於出現了三個身影。

    黑袍老者站在殿外,微微欠身行禮:“宮主,人已帶到。”他抬頭,看見慕容辭幽揮了揮手後,袍下未見腳動,身子卻突然向後移了開去,鬼魅一般,眨眼間便消失在重重樓閣廊道之中了。此等匪夷所思的輕功,饒是小風見多識廣,也被震在當地。隻有一種玄門法術可至此超乎人力的境界,便是“縮地成寸”。

    葬月宮,到底網羅了多少奇人異士?而他們,又為何要任其調遣?

    小風轉頭看向月座上的紅衣女子,二女四目相對,均看到了對方眼裏的猜測和估量,所不同隻是慕容辭幽眼裏,還有一絲得意與玩味。

    這個紅衣女子很危險。小風微微眯了一下眼,冷冷地看著她。這個女人,遠比罌粟危險百倍。

    慕容辭幽抬手做個“請”的手勢,輕笑:“夢穀主,淩莊主,遠道而來,辭幽未曾遠迎,還請恕罪。請坐。”她示意殿中右邊的桌椅。那桌上放著兩杯新沏的茶,她早已準備好招唿她的客人。

    小風和禦辭一走進大殿,高大的殿門突然在他二人身後關上,“砰”地一聲,重重敲在二人心上。

    禦辭輕拂開小風的手,獨自站立著,睜開眼睛,準確無誤地“看”向慕容辭幽的方向,冷冽的聲音一如既往:“閑話少說。慕容辭幽,你到底意欲何為?”

    慕容辭幽笑得宛如幽麗之花:“淩莊主,既然受製於人,便少些咄咄逼人罷。這般氣勢淩人,可怎麽談交易呢?”

    交易?二人心裏疑慮頓生。小風心下警戒,麵色卻不動:“什麽交易?”

    慕容辭幽站起身來,盯著禦辭,一步一步地緩緩踱下玉階:“七辰子母針,想必連淩莊主的好友,楓溟山莊的守護精靈也束手無策吧?”她成功見到禦辭微皺起眉頭,不由得意一笑,“葬月宮的醫女恰好精通針法之道,可為莊主起針。不過,還望莊主答應辭幽一個條件。”說到最後,她已經站在二人麵前,高挑的身量、手中的籌碼,讓她幾乎有君臨天下般的淩人氣勢。

    小風冷冷道:“七辰子母針除華七辰外無人能解,慕容宮主又有何把握替淩莊主起針?”她緊緊盯住慕容辭幽的一舉一動,手中靈犀緊握,一有變故便打算即刻出劍。

    慕容辭幽微笑,看著小風,似是不屑她的如臨大敵:“巧了,葬月宮的醫女,恰好就是七辰夫人之後。起出子母針,於她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她將目光又轉迴禦辭,“隻要淩莊主答應做這筆交易,辭幽可讓她即刻起出莊主體內之針。”

    這一刻,真的來臨。

    殿門遮住殿外燦陽,月殿之內稍顯陰暗,而此時氣氛,更是粘滯。

    “條件?”禦辭沉聲問道。

    慕容辭幽半垂了眼簾,掩去眸內暗光,紅唇勾出豔絕微笑。

    “楓溟與葬月,聯姻!”

    刹那的死寂。

    時間都像被慕容辭幽拋出的要求驚得停住。大殿之內一時靜寂得隻能聽得到三人各自綿長輕緩的唿吸。

    “……聯姻?”禦辭沉靜如水的麵容上終於出現了波動,大出意料以至於連驚訝的表情都明白地顯露在臉上。

    任誰也想不到,慕容辭幽的條件竟會如此荒唐。

    “正是。“慕容辭幽微笑,看著風辭二人的表情,像怕二人誤解似的,又補充一句,“楓溟與葬月。你……”她盯著禦辭,“和我。”

    氣氛瞬間跌至冰點。

    “唰”地一聲寒光出鞘,靈犀劍頁在陰暗中閃耀著幽亮的光芒劃出半弧,抵上慕容辭幽的頸邊,緊接而至是冰冷若天山之雪的聲音:“慕容辭幽!你欺人太甚!”驚怒交加,任誰都能聽得出話音中猶似火山噴薄爆發的憤怒。

    靈犀劍何等鋒利,劍芒輕觸過那修長的頸子,一絲鮮紅便徐徐鋪陳開來,絲縷的紅映著雪般的白,妖嬈近乎迫人。

    慕容辭幽略瞥了一眼靈犀,目光沿著劍頁向上,直到直視小風的雙眸,嘴角勾出略帶嘲諷的弧度:“欺人太甚?夢穀主,這筆交易可劃算得緊,‘欺人太甚’一語,又是從何說起?”

    她抬手,搭二指在靈犀劍頁上,若無其事地將那泓秋水推離頸邊,一派優雅嫻靜,仿佛推開的隻是偶然間落於肩膀的綠葉。“淩莊主若是答應,不但自己身上毒針盡去,楓溟更可得葬月這一強勁盟友,我葬月宮所轄江湖最大的情報組織亦可由楓溟掌控,於公於私,楓溟都穩賺不賠。何樂而不為?”這個女子極是精明,若是以葬月宮強大的殺手實力作引誘籌碼,十有九成會碰釘,楓溟自身實力亦已十分強勁。然而若是搬出了“零”,絕大多數人都會動搖。

    “零”,這個比之祭月閣“風絮飄泠”更出色的情報網,若能掌控,便幾乎有了掌控整個天下的可能。當年的拜月教主,征戰中原的第一步,也是要先建立“風絮飄泠”。

    禦辭低低發出一聲冷笑:“聽起來,果真很劃算。”

    慕容辭幽笑得嫻雅靜麗:“那,淩莊主的意思?”

    白衣青年唇邊冷冷的笑意隱去,淡淡地道:“若是淩某不答應呢?”

    慕容辭幽看了青年片刻,見他一如既往的冷肅表情,笑意也漸漸消失,直視禦辭:“當真?”

    白衣青年頷首。

    慕容辭幽斂去最後一絲笑意,麵無表情地後退了幾步,直到腳抵在了玉階的邊緣,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華中嵐原本是撐不到迴蜀中華府就該喪命的。”她這一句話沒頭沒腦,教對麵二人有些奇怪,不過很快,他二人就明白了慕容辭幽的意思。

    因為慕容辭幽接下來道:“華中嵐之所以能撐那麽久,全因朱七辰最後關頭念了父女之情,沒有立時催動七辰子母針,隻是讓他自生自滅。華中嵐隻是死在了七辰子針定時的折磨之下,卻沒有在苗疆一戰時死在朱七辰的麵前。”

    她看著禦辭,眸中幽光微閃:“淩莊主,你說,似那種負心無情的男人,要念什麽父女之情?直接殺了,豈不解氣?”她麵沉似水,抬手指尖忽然對著禦辭連射數道勁氣,聲音低如囈語,“就像,這樣。”

    瞬間變故,誰也沒來得及反應。慕容辭幽的突然發難,教二人措手不及。

    數道勁氣入體,像是突然打開了哪兒的機關,禦辭悶哼一聲,黑暗的夢裏熟悉的痛楚突然重歸席卷,疼痛眨眼充滿了身體,幾乎要漲破這身軀溢出來,血管裏流動著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千萬枚細針。萬蟻噬身,一刹那痛進了骨髓和靈魂。

    挺拔卻消瘦的身軀站立不穩,玉山傾倒般跪倒,胃裏翻江倒海,眼前一片昏黑繚亂,胸腔一股令他窒息的熱流始料未及地竄上,頂在喉嚨口,惡心,虛弱。紅色的液體直衝出喉嚨,頓時滿嘴的鐵鏽與血腥。他劇烈地嘔吐,吐出的卻是大量的觸目驚心的鮮紅,純粹的、沒有半分摻雜的鮮紅灑落在手上衣上,點點滴滴濺在黑發上。他不必看得見,那甜膩而帶著金屬腥味的氣味遠比視覺給他更多的信息。

    “禦辭——”身側的小風驚恐大叫,丟了靈犀跪下去,將向前傾倒的白衣抱在懷裏,將他往後一拉,讓他向後靠躺進自己的臂彎。

    懷裏的人身軀繃得緊緊的,抽搐顫抖,一雙黑眸半睜半閉,幾乎失去了焦距,身上已經分不出是血管裏傳出的刺痛還是痙攣帶來的疼痛。一隻白皙修長的手緊緊攥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骼。

    小風幾乎魂飛魄散,她腦子有片刻時間一片空白,在那個片刻裏她身體無法移動,也忘了自己為什麽要跪在這裏,或者她根本連自己也忘了。但是很快,快到也許隻有兩下眨眼之間的間隔,她立刻將自己拉迴清醒之中。

    “禦辭,禦辭……”她手足無措地圈著懷裏的白衣,“我在這,我在這兒……”她在手還能活動的範圍內抬手在禦辭的手臂上滑動,從肩膀到手肘。她不確定自己要做些什麽,但是下意識的她必須得做出些動作,讓她感覺自己正在做著什麽事,否則她肯定要發瘋。

    懷裏的人發出痛苦的低低咽聲,一片昏亂之中隻有重重的黑暗和糾纏不放的劇烈痛楚,即使神誌不清了也能感覺得到那蝕心腐骨。再有一個時辰才發作的痛苦,毫無預兆地猛然襲來,像最初第一次承受這劇痛一樣,他根本沒有準備好……絲毫沒有。

    “慕容辭幽!!!”小風抬頭衝眼前冷笑著的紅衣怒吼,“你對他幹了什麽!!!”

    一襲紅衣重新笑得雲淡風輕,帶著一股恍然大悟般的表情:“七辰子針發作原來竟是如此情形。”倒似她第一次見到一般。她頓了頓,看了那毫無血色的臉一眼,“怪不得朱七辰不肯直接催動子母針殺了華中嵐,如此慘狀,看著連自己也要難受好一陣子。連自己也一並折騰進去,又是何苦?你說是不是,夢穀主?”

    她笑談若閑話家常的樣子落在小風眼裏,直接點燃燎原怒火,一股烈焰竄上腦門熊熊燃燒,燒得她眼前幾乎要變成血紅一片,她恨得咬碎銀牙,若非抱著禦辭,靈犀就要直接在慕容辭幽身上刺上上百個窟窿。

    手臂上由於那隻修長的手控製不住力道的握攥,傳來劇烈的疼痛,疼痛讓被怒火衝昏了的頭腦冷靜了些許。小風盯著慕容辭幽的雙眸,目光冷狠如刀劍,問話幾乎是從齒縫裏迸出來:“你到底想怎樣?”

    慕容辭幽笑得無辜:“楓溟與葬月,聯姻。我以為夢穀主你已經知道了。”

    楓溟與葬月,聯姻。

    七字條件,一字不變。

    然而此刻,威脅的成分遠大於條件。

    目中悲苦驚怒,七個字形成一股力量在猛烈撕扯著冰衣女子的心,那一刻,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戰。

    她緊緊收住雙臂,仿佛這樣就沒人能搶走懷裏的人。她怒瞪著慕容辭幽,但是眼裏已經完全沒有那個紅衣高挑的身影,眼前隻是彌漫整個世界的血紅火焰。

    他不能離開,不能去娶別的人。至少在她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她不允許別人搶走屬於她的視線。這個人是她的,是她的!

    埋藏在心靈最深處的強烈的占有欲突然在那一刻爆發。

    控製欲是人最原始的本能之一,內心有強烈不安全感的人控製欲最強烈,對自己所占有的東西更是絕不讓旁人染指半點。在這個一度脫離掌控的世界裏,她的不安全感前所未有的增加,因此在控製占有之下東西,無論是人還是物,她都牢牢地攥在手心不肯放手。

    當年對已死的羽瑛如此,對三年來失蹤的靈兒如此,對失而複得的清揚如此,對他,也是如此。

    即使她早知道終會有一天,他們將永遠分隔,不是天涯海角,而是完全不同的錯位時空。但,即使分隔,也決不是現在!

    慕容辭幽的條件,恰恰觸到了她最不能觸犯的逆鱗。

    她該殺了那個紅衣的女人,然後挫骨揚灰。

    然而手臂傳來的徹骨之痛,告訴她如今那人正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他一向是最冷靜、最理智、最能忍耐的,若是連他也忍耐不了的痛楚,到底是痛到了怎樣的地步?

    她低頭看看懷裏的人,黑發散亂地散落在臉上和胸前,溫熱的血液還在浸透著銀白的衣衫,喉嚨裏發出的低咽告訴她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清醒的神智,完全是本能地尋找著安慰。

    不公平!不公平!這一點也不公平!

    這個人應該是比翱翔九天的神龍更加光彩奪目的,他該是站在巔峰接受著所有人的傾慕和尊敬的,他是那麽的出類拔萃,仿佛再沒有一個人能超越……而不應該躺在她的臂彎裏痛苦地蜷縮、顫抖,不停地咳血,然後在非人的折磨裏緩慢地死去……

    冥冥中一個聲音一直在問,越來越響亮,從低低絮語一直提高著音量,步步緊逼,咄咄逼人,直到最後質問如同驚雷霹靂在耳邊炸響。

    你是要他離開,還是要他死???

    “不……”帶上了軟弱的嗚咽,一絲聲音從喉嚨沙啞地逸出,破碎。

    兩個選擇,無論選擇哪一個,她都無法承擔。

    “不?”慕容辭幽聽見這個破碎的字眼,唇邊的微笑被眸中冷意感染,“夢依然,你現在可沒有說‘不’的權利。”

    她親眼目睹著眼前女子由驚怒悲憤轉變為失魂落魄的過程,“哼”了一聲,道:“夢穀主,淩莊主的事,你似乎沒資格替他決定吧?”她忽然鬼魅般欺身上前,迅捷無比地連點禦辭身上八九處大穴,出手之快沒人能夠看得清楚。

    小風反應過來,大驚之下出手就要扣慕容辭幽的脈門,苦於禦辭一直握著她的手臂,施展不開,被慕容辭幽退身避開。沒等她怒喝,慕容辭幽便好整以暇地撣撣衣袖,道:“方才我點了他的穴道,七辰子針可暫時停止發作。我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考慮答不答應條件,一個時辰之後,告訴我答案。”

    她拍拍手,殿側的門突然打開,一個三十餘歲的女人帶著兩個魁梧大漢走出。走到殿中,三人向慕容辭幽行禮,恭敬地道:“宮主。”

    慕容辭幽示意地上的二人,對三人道:“扶淩莊主到碧桑院休息。”

    那兩個魁梧大漢上前來要扶禦辭,小風怒視著他們,卻迫於無奈鬆開懷裏的人,隻是目光卻再難從他身上挪開。

    那婦人在前頭領路,小風站起來,路過慕容辭幽身邊時,聽得那紅衣女子對她的冷笑低語:“夢穀主,可別讓我失望。”蠱惑般的嗓音如同魔咒。

    小風不再理會她,此時此刻她分不出絲毫精力來與這個女人對抗,滿目滿腦滿心的皆是那個被人半拖著蹣跚行走的白影,還有……即將要失去什麽的悲愴和恐懼。

    目送著那五人離開月殿,慕容辭幽收迴視線,緩緩地踱上玉階,坐迴月座,姿態從容而自信。

    一切,盡在她的意料與掌控之中。

    時間,點滴地流逝。

    一個時辰,不短,卻也絕對不長。

    月殿。

    慕容辭幽依在月座上等待,很有耐心。不是在等待著答案,答案已經不言而喻。她有把握,夢依然不會讓淩禦辭再受七辰子針的折磨。她隻是在等著過完一個時辰。

    等,往往令人焦慮而躁動。

    除了單純地是在等時間流逝。

    幾乎沒有人等待的目的隻是單純為了時間的流度,這有些荒謬。

    但慕容辭幽,偏偏就是這麽個“荒謬”的人。

    碧桑院。

    寂靜的屋裏隻有兩人沉默地對視。

    淚痕已幹。

    隻有衣襟還帶著被浸濕的冰涼。

    整座葬月宮,都似陷入了沉默的等待。

    ※     ※     ※     ※

    最後一截香灰顫抖一下,從杆上跌入爐鼎,嫋嫋的輕煙終於斷絕。

    一個時辰已過。

    月殿。

    慕容辭幽慢慢站了起來。她已經聽到了殿後傳來的腳步聲。

    小風獨自一人走進大殿,繞到玉階前,抬頭淡漠地直視慕容辭幽的雙眸。

    她已經沒有了一個時辰前強烈的悲憤,最起碼表麵上已經看不出情緒的波動。

    慕容辭幽露微勾唇角:“答案?”

    冰衣女子沒有任何表情,冷冷地看著慕容辭幽,聲音不帶絲毫感情,波瀾不驚猶如死水,陳述事實般漠然道:“成交。”

    慕容辭幽笑,像是看到獵物徒勞掙紮的獵人一般笑。

    她好像一直都在笑著。

    一切盡在掌控,為什麽不笑?

    她看著小風,重新坐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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